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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 ...

  •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长平十九年春,大渝兴兵压境,彼时长林军中有鲁昭、冬青一干良将驻守。然金陵朝臣仍为长林军缺乏镇军主帅而争议纷纷,渝妃趁机勾结暗党,举荐亲王萧元佑出征。梁帝赐封监军一职,命他前往北境。可是萧元佑其人妄自尊大,纸上谈兵又不听谏言,恰如蜀汉马谡一般,在军中以亲王身份压制众将领。至五月,两军交战于吕州,萧元佑守城不利,被俘。长林军损失惨重。

      出游一载有余,五口之家再次回到琅琊山,消暑避夏,陪伴亲人。暮色已深了,萧家小院的窗棂半阖着,几缕橘光渗透进来,将安静工作的人儿釉成仙娥。

      萧符同父亲一起从外面回来,蹚着满地瑰丽的霞影,脚步轻快。

      “奚儿,你在屋里么?”父亲飞扬的声音一路飘去,没等母亲回复,人已经走进房间了。“城里集市上卖的好枇杷,我和符儿亲自挑选了大半竹筐,预备腌蜜饯吃,你要不要先尝两颗,新鲜的很呐。”

      父亲挨着母亲坐下,吩咐萧符。“去洗一碗来给你娘。”

      萧符顺便回自己屋里换了身家常短装,又走到狗窝前看看年迈的令令,喂他一碗肉汤,然后去厨房洗净果子,一颗颗细心剥去果皮,奉与母亲。

      林奚微笑着拈起一颗放进嘴里。“不错,可以留些明早煮百合枇杷粥。”

      “娘,您怎么在缝东西呀,我刚还以为您在描绘草植,正想帮忙呢。”

      父亲指指母亲手里绣了一半的精致图样,向他炫耀。“瞧这匹马神俊否。”

      “给我的么?”萧符两眼放光,一脸期待。

      “脸大。”老父亲丢过来个白眼。“这是送你小侄儿或小侄女的礼物。算日子他应该在明年年初出生,属马。”

      萧符有些羡慕的撇撇嘴,眼珠一转,凑上去冲母亲撒娇。“孩儿属鼠,个头小,绣起来不费功夫,娘亲也为我绣一个呗。”

      父亲一脚踢过来,笑嗔道。“臭小砸,快别在这儿捣乱了,把枇杷分一半给你伯母和哥哥嫂嫂送去。顺便叫篟儿回来,那丫头玩得兴起便不顾时辰,你嫂嫂孕中劳累,怎可一直陪着她玩呢。”

      于是萧符滑稽得边揉屁股边欠身施礼。“遵命,老爹。”

      正要转身出门,却见弟弟萧筗步履匆匆走进来,方盘里托着一个竹卷。“爹,九伯伯请您立刻看看。”

      北境战事一起,父亲便十分关注,回山后,每日都会去鸽房查看最新消息,今天突然如此着急送来,一定有大事发生。萧符严肃起来,垂手侍立在身侧,看着父亲的眉头一点点拧紧。

      “平旌,出什么事了?”母亲问。

      室内一时寂然无声,父亲沉默了许久才缓慢告知。“吕州丢了,元佑被大渝俘虏。”

      母亲神色一凛,绣针刺到手指。“平旌。”她呼唤着夫君,心乱如麻。

      父亲拉过母亲的手,没有出血也替她轻轻揉着。“别担心,需得先将局势了解详细。”他思索片刻,起身走向桌案,萧符随即跟上帮忙研墨铺纸。

      “筗儿,去请小刀准备巨隼,说我要用最快的速度送信到北境。”

      “是。”

      入夜,萧符在枕上翻来覆去,终于躺不住,披衣起身来到院中。见自家弟弟亦是无眠,歪着身子倚在海棠树下,身旁还放着一个酒坛。

      萧符过去拧他耳朵。“好你个萧筗,居然偷偷喝酒,你才十四岁…”他压低声音,四下瞄了瞄。“娘亲知道了一定生气。”

      萧筗不耐烦的躲开他的手,晃晃酒坛道。“谁喝酒了,这是大伯调的蜂蜜核桃牛乳,喝了长身体的。”他又睨了哥哥一眼。“老爹准你喝酒了很了不起吗,切。”

      “没大没小。”萧符笑着拍拍他的脸颊,坐到旁边。“怎么不去睡?”

      弟弟垂下头,闷闷的说。“我在担心爹爹。”

      萧符心里也有些发堵,他长叹口气,望向满天星河。“我们都见过南楚那些战乱的流民。卖儿卖女只为换处栖身之地,换一顿果腹之食,真的很可怜。爹爹是长林王,长林军的责任就是保卫大梁百姓免受战火安居乐业。在此关头,他一定会站出来的。”

      “大哥,我们能帮爹爹做些什么吗,爹爹是长林之子,我们也是啊。”萧筗眨巴着大眼睛,表情认真而坚毅。

      萧符欣慰一笑,再次摸摸弟弟的脸。十四岁的少年身体正在抽条,胖圆圆的脸蛋逐渐瘦削起来,眉峰凌厉,愈来愈有父亲当年的风彩。“筗儿长大了,放心,会有你用武之地的。”

      打发弟弟回房休息,萧符喝光剩下的半壶牛乳,起身走向祠堂。他知道,父亲一定在那里。

      祠堂里只有长明灯昏黄的光亮,好在天空一弯弦月光芒清幽。萧符沿回廊走到窗外,听见里面隐隐有话语声,便放轻了脚步。

      夜寂寂,透过窗缝,萧符觑见父亲跪在无字排位前,朦胧的光晕照在脸上,使得他高高的眉脊在颧骨上投下了一片阴影,看不清眼睛。

      “平旌,你要走了么?”母亲就跪在他身旁,语气平静。

      他叹息着,用了点力气揽住妻子的肩。“我答应过陛下,若有危急,我必当像往常一样,尽忠效力。”

      果然,萧符心下感慨。他不敢进去打扰,顺势倚窗倾听。

      “对不起。”他听到父亲说。

      母亲忽然伸手在后颈绕了一阵,解下自己的银锁放到父亲的手中。“不必歉疚,你我夫妻一体,我陪你去。”

      “奚儿……”

      “其实你的责任与我的志向并不冲突,作为军医我亦能贡献良多,当年我母亲最怕的,是那种日日等待日日惊惶的滋味。如今我既有能力助你,自然要和你一起去。”

      萧符见父亲很痛快的点点头,似乎笑了。“好,我们一起去。”

      又听父亲说道。“篟篟十岁了,早已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两个小子更加不用操心。没有后顾之忧,这次我们一起为保境安民出份力。”

      何其有幸,他的双亲都是胸怀大义心系苍生的通透人儿,彼此间深爱且尊重。配做他们的孩儿,必须得更加优秀才行。萧符转身回房,琢磨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

      翌日,萧家三兄妹帮父母收拾行装,九伯伯带着北境传来的具体战况和金陵皇帝的亲笔书信走了进来。父亲看过信,将那枚厚重的长林军令取出,拭去浮尘,然后连同盔甲一起放进包裹。

      九伯伯对父亲说道。“很好,有圣意相请,能省去很多麻烦。平旌,廊州驿馆已备好了快马,千万保重。”

      众人在半山亭道别,目送二人并肩下山。

      萧符安慰仍在抹眼泪的小妹,待众人散去,才拉着弟弟嘱咐道。“家里就交给你了。”

      “大哥你……”

      他狡黠一笑,找到事先藏起来的佩剑背在身上,潇洒的甩甩刘海,大摇大摆追随而去。

      出城向北,刚跑了一会儿,萧林夫妻突然默契的双双勒住马缰,停在路上等待,稍倾,就见自家少年郎拍马赶到。萧符被父母抓包,却不惊慌。行至身旁一跃下马,直直跪下行礼,双眸炯然,带着一身勇敢而倔强的劲头。“爹,娘,带我去吧,孩儿也想为家国百姓贡献份力量。”

      “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战场之复杂也不像你在书中看到的那样,你想好了?”萧平旌的语气从未如此严肃郑重。

      “孩儿决心已定,请父亲应允。”

      萧平旌转头看看妻子,见她表情略显忧虑。“奚儿……”

      林奚叹息一声,下马将儿子扶起来。“我若不许,能阻拦得了你么?”

      少年用力摇了摇头。

      她随即微笑起来。“只有一点,符儿,你年纪还小,万事不可莽撞。娘亲要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自身的安全永远是最重要的。”

      萧符鼻子发酸,咧起嘴角摆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激动道。“谢谢娘亲。”

      老父亲在马上看着儿子,心中五味瓶翻了一地,蓦然想起当年他牙牙学语时说出的第一个词便是长林二字,风骨传承代代绵延应为幸事,可被这风云所裹挟的成长,太辛苦了。

      “符儿。”他唤。

      “爹!”少年昂着头,眼神纯净。

      萧平旌长叹了口气。“上马吧,先跟你说好了,以后改掉懒散赖床的毛病,到了军中必须服从命令,不许擅作主张。”

      萧符见父亲也同意了,登时欢喜起来,又恢复了平时在家受宠的调皮模样。“哎呀老爹,您怎么比娘亲还要唠叨。”

      “臭小子。”萧平旌踹一脚他的马屁股。“还有,从今天起,每晚到我房间来,我教你看地图。”

      “是,孩儿遵命。”

      重新出发,又走了一程,路过一处小村庄,十几幢房舍零星坐落在官道旁。古朴宁静。

      “娘亲,那里就是北十三村了吧。”萧符问。

      “对啊,你出生的地方,不过我倒头一次听说这小村还有名字,北十三,是因为在廊州以北十三里么?”林奚颇觉有趣,不觉回忆起这里承载的美好过往。

      “我也是听策哥哥告诉我的,他常常调侃我没有出生在琅琊山,算不得正宗的琅琊子弟,只能叫做北十三人。唉,一直没机会到这里看看,等咱们从北境回来,我一定要在这好好住几天。”

      “好,等咱们回来,爹陪你一起住,现在还是赶路要紧。符儿,奚儿,跟紧我。”萧平旌说着,脚镫一磕,身下坐骑如旋风般飞掠而去。

      一家三口昼夜奔波,生生省出近两天的时间,待到抵达甘州时,大渝只有五千前锋逼近城池,皇属主力仍在百里开外行军。不过,他们将东西两线的兵力全部集结至甘州,看来必定打算强行攻城了。

      长林王没时间修整,更没时间让儿子适应战场紧张肃杀的氛围,在军帐里商讨完对敌策略后,众将领命散去,萧平旌叫住鲁昭,把儿子交给他。“没有特权,让萧符编入飞虎营,去城墙上搬石头,打护城板。”

      “王爷,飞虎营是先锋营,难以保证安全,恐怕……”鲁昭为难,立刻说了个缓和之法。“小公子没有经验,还是让他先跟着我吧。您不是说他身手不错吗,我身边正缺个又机灵又会武功的帮手呢。”

      “随你安排吧。”萧平旌笑着拍拍老部下的肩膀,看他亦已过不惑之年,行事稳健一派大将风姿,心中不免感慨。“若非大敌当前,真想跟你坐下来好好喝一杯。对了,听说令内兄莫别现也在长林军中效力?”

      “是,他在冬青将军帐下任都尉,说起来还要感谢王爷,若没有您,我恐怕没那容易博得他的认可。”

      略略说两句家常,忽有军士帐外禀报,冬青将军有书信传来。萧平旌忙接了信,仔细看过。“鲁昭!”

      “末将在。”

      “冬青已引一路精锐沿西北坳口劫击敌军,你立刻安排郑将军前去东线偷袭。这样至少可以拖延两天。趁这当口,我要探探他们的辎重粮草都屯在何处。”

      “末将领命。”鲁昭转身便走,萧符看了眼父亲,也跟随鲁昭离开了。

      晚饭时分,营中灶头烟火簇簇,萧符拿着饭钵和众军士一起排队领饭。林奚到底不放心儿子,亲自做了几样小菜,托一个老兵给他送去。萧符心中暗喜,瞅瞅四下无人注意,抱着食盒躲到角落里享受。吧唧吧唧吃的正香,忽然被人拍了下脑袋。

      他浑身一颤,脑筋飞速运转,霎时猜透了来人是谁,于是慢悠悠的转过脸去,小眼睛一挤,笑眯眯道。“只有您的脚步声才不会被我发觉,嘿嘿……哦,属下参见王爷。”

      “岂有此理,你娘都没送饭给我,哇,肉炒麻笋尖,香卤豆干,快分我尝几口。”萧平旌一副垂涎小猫样儿,抢过儿子手里的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喂,老爹,不至于吧,这两道菜娘亲在家里很常做的呀。咦,您怎么穿了一身夜行衣?”萧符发现异样,不解询问。

      老父亲随手从身后丢出个布包。“这套是你的,赶紧换上,待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您要潜进大渝刺探军情么!”少年紧张起来。“带我去?”

      “对,就我们俩,怎么,不敢?”萧平旌挑着眉看等他儿子回答,然而嘴巴里满满的饭菜,显得有些滑稽。

      “有何不敢!”萧符被挑衅出血性,使劲拍着胸脯。

      “好小子,我本来物色了几个高手人选,却觉得他们的机变巧思和轻身功夫都比不过你。啧啧,我儿砸居然这么优秀了。”

      萧符更加得意,兴奋得脸堂透红。“咱们这就叫做上阵父子兵,定能出手得卢。”

      十七岁的少年个子已长到父亲的眉眼之间,高高瘦瘦,挺拔像颗杉树。换上一袭利落的装扮后,猛然看去,真同当年意气风发的长林公子一般无二。

      “走吧。”父亲向他伸出手,带他踏上成长的路途。

      接下来的数月里,萧符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灵魂震撼,有放火偷袭成功后的洋洋自得,第一次近距离杀敌崩溃的躲在军帐里整夜没有合眼。还有在医帐帮忙母亲时见到数了不清的断肢与哀嚎,每一瞬场景都让他终身难忘。当一场鏖战暂时鸣金,双方都在休养生息的时候,萧家三口难得有了个团聚的夜晚。一灯如豆,父亲安静靠在榻上,母亲偎在父亲怀里,小小少年坐在榻边,枕着母亲的手臂,静默不语。连日来的疲累和焦虑在这一刻才稍稍有所缓解。最后,母亲抚摸着他手上的刀茧,对他说,只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才能对生命有更多敬畏。想要四方呈平,河清海晏,总得有人替大家负重而行。

      大渝以萧元佑为质向大梁索要西北四城,另一方面又在集结举国兵力攻打军事要地甘州和宁州。北境战况焦灼,好在自萧平旌到来之后,长林军士气旺盛,最近一战,收复失地吕州,冬青将军还一举占领了渝国重镇瓦城,如此一来双方互握筹码,决战只在旦夕之间。

      这日,萧符正在城上搭建防御装置,有传令官走来点名要他这个小卒前往帅帐,他只好在一众同袍讶异得目光中尴尬得笑了笑,连忙跟着去了。

      没想到帅帐内除了父亲,母亲林奚也在。

      “娘亲。”少年高出母亲半个头,被她拉到身边坐下,乖巧的像只大狗。

      “符儿,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萧平旌表情凝重,语气也不似平常。

      他意识到有重要大事。遂向父亲行礼。“请王爷吩咐。”

      “今晨收到老阁主密信,大渝除皇属主力,各州府屯兵也陆续向我边境集结,看来他们准备破釜沉舟,势破我甘州防线了。”

      萧符听了脸色发青,声音也有些颤抖。“那,我们岂不是要面临近五十万大军的攻打!”

      长林王点了点头。“不过,若换个角度一想,可就是塞翁失马了,老阁主毕竟偏疼我,琅琊阁素来冷眼旁观天下事,为我已经破例多回了。”

      “爹爹您有对策了?”萧符听出话中深意,瞬间欢喜起来。“您说有任务给我,是什么呀?”

      “鹰山西北本应是左路军重要的边防隘口,为何我们和大渝都没有派重兵驻守呢?”萧平旌向儿子提问。

      萧符仔细回忆曾背过的地图,想起那里一片空白,霎时豁然通透。“因为那是处有名的烟瘴岭子,自古无人能入,您的意思是派出一路奇兵,抄他们后路。”

      “不错,配做我长林儿郎了。”父亲欣慰一笑,目光满是赞赏,他弯身扶起少年,拍拍孩子的肩膀。“大渝举全国之力向我进攻。我想他们境内只剩下都城的禁卫军了吧。若此时不趁虚而入,更待何时呢。”

      说着,萧平旌转头看看妻子,似乎向她征求最后的同意。见她点头才长叹了口气,道。“此计虽险,一旦达成便能令我大梁开疆扩土,百姓永久无虞。符儿,虽然你年幼,经验尚浅,可也只有你兼具武功和医术,我想将带大军过烟瘴山的重任交与你。前路危机重重,你可愿意?”

      被双亲如此信任,萧符激动的几乎要哭出来,忙整理衣冠,恭恭敬敬的顿首下拜。“孩儿领命,定不负父王重托。”

      林奚看父子二人正事谈完了,走上前握住儿子的手,温柔笑道。“符儿,晚上去医帐找我,娘亲给你做好吃的,还有这次行军要用的防毒药草,药方,我得仔细给你交代交代。”

      “喂,林军医,你心里只有儿子了是吧,我也有重要事情要交代啊,我十三岁那年进过一次烟瘴岭子,还想让你帮我绘个大略地形图给他呢。不管,晚饭必须带我一份。”

      媳妇瞪他一眼。“是谁昨个嫌我做的包子太咸了!”

      看到双亲身处边境苦寒之中依然不减的绵绵情意,少年捂着肚子乐弯了腰。

      初冬时节,萧平旌和鲁昭分别坐镇甘宁战场迎敌,萧元佑不堪忍受被俘囚禁之辱,自尽离世。萧平旌接到消息十分震怒,亲自出阵斩杀了皇属军主帅。另一方面,萧符引领冬青大军穿越烟瘴山,深入大渝腹地,一线平推直捣黄龙。年底,大渝都城被破,皇帝自缢于宫殿房梁之上,大渝灭亡。

      战后收拾残局让萧平旌反而更为忙碌,除夕夜,王爷挤出时间端着两盘饺子,来到同样劳累了一整天的军医房中,共度佳节。

      “平旌,咱们符儿什么时候回来?”林奚始终最惦记儿子。

      “他又没有职权,接管新地帮不上忙,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萧平旌给妻子斟满一杯清酿。“军规森严,战时不准饮酒。这还是临下山前九兄给我带的一小壶,来,奚儿,我敬你一盏,庆贺胜利。”

      林奚专心致志的望向他的身影。面前人儿双肩宽厚,能承载一切,可在那双眼眸中仍保留着十足的孩子气。“平旌,你那么好。”她微笑着一饮而尽,然后起身走到他身后,伸出双臂将夫君紧紧抱住。

      年岁渐长之后,他们平日的相处已少有如此亲昵了。萧平旌惊喜,回头吻上妻子的唇,耳鬓厮磨。

      正在情浓,忽听帐外有军士禀报。“王爷,冬青将军来信。”

      长林王不情不愿的起身,掀开帷帐一角接过信笺。展开看去,却瞬间色变。

      “怎么了,平旌?”

      “冬青说,都城混战后,符儿失踪了。”

      “什么!”林奚一下子瘫坐到地上。

      萧平旌亦是心焦不已,一叠连声吩咐副将备马,要亲自北上寻子。正忙乱着,天空中一只巨隼敛着翅膀降落到医帐顶上。

      “符儿。”萧平旌皱眉,立刻跳起来抓住大鸟,解下腿上的竹卷。

      “呼……”他长舒一口气,死灰的脸色渐渐复原。“奚儿放心,那小子没事。”

      林奚等不及他解说,一把抢过纸条,正是儿子报平安的消息。信上说,他为救几个大渝百姓,在都城郊外被暗箭射中,现在一山里人家养伤,十分安全。

      “这个冬青,发消息怎么如此鲁莽,吓死我了。”萧平旌捋着胸口。仔细想了一下,又恍然道。“哦,是巨隼传信太快,恐怕他那边也才刚知道。”

      “好啦奚儿,放心吧。”他笑着伸手摸摸妻子的发髻。安抚她。

      “平旌,渝地真的安全了么,符儿受伤了,我还是去接他回来吧。”林奚仍旧不放心。

      “哎呀,放心吧,你看信里说的,有姑娘照顾他诶。”老父亲一整晚情绪大起大落,此刻却依然不忘顽皮的调侃一下儿子。

      大渝都城里有一对做珠宝玉石生意的母女,战火起时,他们带着两个仆从趁混乱出城欲逃往山中别院避难。走到半路遇见受伤的萧符,便将他救起带走。萧符伤到了左腹,自己咬牙拔出箭镞敷药止血,然而还是避免不了发起高烧,昏迷了大半天,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山中小屋温暖的床上了。

      轻纱遮面的少女手捧玉碗,坐在床榻边一勺一勺喂他吃药。萧符慢慢睁开眼,嘶哑着嗓音向她道谢。“多谢姑娘相救。”

      少女双眸一弯,仿佛染了笑意。“公子伤重,不必急着道谢,请先好生休息吧。”

      他想问问恩人姓名,问问身处何地,还想尽快传信给父母。然而头脑昏沉,挣扎了两下终究支持不住,沉沉睡去了。

      又过了一夜高烧才渐渐消退,萧符醒来,仔细打量这间屋子。见满室满壁都挂着西域风情的装饰物。同大渝风俗天壤之别。

      “公子醒了!”是那位蒙面少女。“你的身体真好,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醒的这样快,你放心,我母亲也懂些岐黄之术,你身上自带救命良药,她检查过后,都已给你服下了。”

      “谢谢姑娘。”萧平旌恢复了些精神。“敢问令堂可在,我想向她道谢。”

      “你真是个急性子呀。”少女的眼睛又弯起来。“我母亲在给你煎药呢,这里只能采到几种山林草药,不过,对愈合伤口很有帮助的。”

      “谢谢,劳烦你们了。敢问姑娘可是西域人氏?”萧符瞧着少女的装扮和屋内陈设推测。

      少女虽蒙着面,但说话温柔大方,并无避忌,坦言道。“我来自丝路之上的塔塔城,因数年前家乡遭难,才和母亲来到大渝,不成想大渝也……

      萧符心中尴尬,虽然她不算大渝子民,但倘若她知道所救的正是那个举兵攻城致使她无法安宁度日之人,不知会如何反应。他有些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你口渴了?请稍等,我去拿水来。”她说着便转身出去了,稍倾,端了只玲珑玉杯回来。

      萧符想伸手接过,刚一抬肘,牵动伤口疼得他忍不住□□出声。

      “公子小心,还是我喂你吧。”

      “我叫萧符,来自大梁。”他喝了水,不好意思姑娘如此细心的照顾,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言相告。

      少女只是一愣。“原来你是南梁人,姓萧,皇族么?”她语气平静,似乎不太在意。

      萧符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没想到,少女竟然笑了。“我知道大梁人是很好的,我认识一个伯伯,姓周,也是大梁人,他对我阿妈和我都非常好,本来,等明年春天,他就要过来迎娶我阿妈,接我们一家去大梁生活的。”

      萧符听了更觉愧疚。“对不起,那现在你们还能联系到那个伯伯么。”

      “当然了,如今渝地尽属大梁,来往互通应该更无阻碍了不是嘛。” 少女文雅通透,一句话说的萧符轻松了许多。于是也跟着微笑起来。

      “听说大梁富庶繁华,是个礼仪之邦,我很想去看看。萧公子,是真的吗?”

      “是,我大梁江山如画,气候宜人,大梁百姓个个都像姑娘你一样善良。”

      “嘻嘻。”少女娇笑,虽隔着面纱也能感受到她很开心。“我叫拉依盈尔,母亲都叫我阿盈。”

      “阿盈。”萧符轻声念着。

      “不过这只是我现在的名字,以后我说不定会有个汉名,姓周……”少女开始想象未来的生活,眼中满满憧憬。

      萧符第一时间招来巨隼,给父亲母亲和冬青伯伯都报了平安。两日后,收到老爹回信,要他安心养好伤,如今局势已经稳定,不必着急回去。

      少年人身体恢复奇快,又过了几天,就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和阿盈一家也日渐熟识,他了解到,阿盈居然出身不凡,原本是西域塔塔国的公主,后来因邻国吞并,王城覆灭,她的父王在最后关头送她们母女出了城,从此过上了四处漂泊的生活。幸而她母亲曾贵为一国之后,一生赏鉴奇珍异宝无数,凭借良好的眼力,做起了玉石珠宝的的生意,在大渝都城站稳了脚跟。她口中的好人周伯伯,便是母亲的生意伙伴。

      正月末,大渝的山雪开始融化,冰河解冻,萧符的身体也恢复了七八,是该道别的时候了。少女送他下山,替他找了马车。初春风大,她还特意用西域丝绵为他做了件大氅。

      少年将自己发簪上的寒晶石扣下来回赠。“谢谢你阿盈,但愿你周伯伯能早些来接你们。”

      坐上马车,萧符却怅惘起来,一直不敢唐突请求姑娘摘下面纱相见,看来,或许会成为终生的遗憾了。

      长平二十五年。萧平旌五十岁寿,为次子萧筗张罗迎娶荀氏女儿。参加完弟弟的婚礼,萧符告别父母,独自一人开启游历人生。说实话,他长到今年二十三岁,对感情之事始终懵懵懂懂。但看到弟弟成婚,心中不免有些羡慕他青梅竹马的好姻缘。开始渴望自己在旅途中能有段非凡的邂逅。

      彼时东海名存实亡,国土仅剩几个小岛苟延残喘,大梁疆域进一步扩大,此前许多没去过的地方也有机会一览河山。萧符决定先向东出海,待到岁末入冬,再北上领略雪国风光。从廊州出发,一天路程到来林州渡口,然后弃马登舟,沿水路而行。夜船之上凭栏饮酒,萧符想起第一次到东境,当年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和爹妈弟弟一家四口住在小渔村里,家门前的小路尽头还有颗漂亮的银杏树。有小羊,有大海,还有风中怎么都挥不去的咸腥气息。突然,江面飞过一只白鹤打断了他的思绪,仰头一望,明月皎皎。

      那么,便故地重游好了。

      与跟随父母出游不同,独自一人时,萧符更多行走于城镇市井或村落寺庙之中,感受当地的风土,美食。偶尔寻到好酒好茶或特色稀巧的玩物,他总会买上些许,托鸽房送回家去。一路舟楫车马来回倒换,玩玩逛逛的,走了月余才到邗州。当晚在客栈歇宿,预备次日就去小渔村看看。

      客栈屋顶是个赏月喝酒的好地方,萧符自在的躺着,借着一点幽微的月光读小妹的来信,信中控诉了堂兄家的与铭小侄儿是如何‘欺负她’,南韫嫂嫂又是如何和她发展成了‘蜜友’,至于父母双亲,已经计划再次北上寻药,撰写百草新集第十二卷了。信末,小姑娘再三强调,要大哥回家时送她一件首饰当礼物。

      正在惬意时,忽察觉到有黑影在不远处的一栋屋瓦上一闪而过。萧符第一反应有贼,忙执起宝剑跟了上去。他的轻功已臻化境,天下间除了父亲之外无出其右,丝毫不费功夫便追踪到了目标,然而不知对方要做什么,不便贸然出手。跟了一会儿,见那人落在一处大宅的庭院里,隔着窗纸窥伺屋内的动静。这举动,不像窃贼,更像个奸细。萧符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看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然而一直跟下去,见那人离开宅院后径直跃到一条长街上,大摇大摆的当起行路人,穿街过巷,最后回到像是他家的所在,闭门睡觉了。萧符不明底里,蹲在大街上一脸迷蒙。

      翌日清晨,萧符走出客房结算店钱,顺便问一句。“掌柜可知,东城白梨巷口的大宅院是谁家府上么?”

      “客官打听他家为何?”

      “哦,我昨晚看见他家里好像进贼了。”

      “哈哈,客官您一定看错了吧,那是岳银川将军在邗州的别院。哪个毛贼胆大包天敢去他家偷东西。”

      萧符一听,心下更觉蹊跷,若真有人夜探将军府,可就不是普通贼寇之流了。说不定内中隐藏了更大的阴谋。他当下决断,要去查查那个小贼。

      凭着记忆找到昨晚那人的落脚处。萧符决定在门口蹲守一会儿,看看有没有人外出。日渐正午,太阳愈发毒辣起来。萧符拄着腮帮子呆坐在地上,不一会就晒得汗流浃背,心绪也渐渐烦躁起来。

      突然,门板声响,终于有人要出来了,萧符猛地起身凑上去,想假装行人问路,借机搭话。没想到开门之人是个十来岁少年,见到他手握宝剑先是一怔,反应过来撒腿便跑。萧符也懵了,忙提起步子紧追上去。他仔细看那少年的身形,确定是昨夜之人不错。可他的样貌稚气未脱,明明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啊。怎么琢磨都想不明白,索性不管其他,先把人制住再说。萧符脚尖一点,直接飞到那少年面前,横剑示威。

      少年顿住脚步,拉还架势想动手又觉犹豫,只听他道。“你别追了,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告诉我爹,我走定了。”

      “你爹?”

      少年疑惑道。“你不是我爹派来抓我回去的?”

      萧符长舒了口气,初步断定他就是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于是收敛了浑身的杀气。抱着双臂仔细打量他。

      二人在一处凉亭里坐下。互相解决心中疑问。

      原来,这少年正是岳将军家的小公子岳恒,刚满十七岁,被将门规矩拘束久了一心向往江湖,上个月偷偷离家,躲到邗州暂住,听说父母找到这里来了,便趁夜回他家别院打探情况。又恰被萧符撞见,闹出误会。

      萧符白白折腾一天,无奈好笑。

      将军家的公子似乎很钦佩他,连夸了几句他的身手好。并求问姓名。

      “在下萧符。”

      少年瞪大眼睛。“萧符!您可是长林王的…的…”他激动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正是。”岳银川将军是父亲的好朋友,这小子个性又十分有趣,萧符微笑起来,请他去酒肆喝酒。

      年轻人结交,单纯痛快,几番推杯换盏之后,岳恒已经奉萧符为偶像了。他拜托萧符跟他回家向父母说明,恨不得立刻就要跟随他一起闯荡江湖。

      萧符也乐意成人之美,当即上门拜访岳将军,非常顺利的就帮岳恒争取到了自由。

      又过了两天,岳恒收拾行装,正式加入萧符的游历之旅。

      两位青年并肩骑马,闲话家常。“哎,岳恒,我听岳伯母都叫你君初,是你的乳名么。”

      岳恒向偶像解释。“萧大哥,我小时候是叫岳君初的,后来十一岁那年跟随我爹的副将谭恒叔叔出海,遭遇了吞舟巨鲨,谭叔叔舍弃一条手臂才救下我的性命。为了感谢他,我爹就让我改了他的名字。”

      多个小跟班,萧符的旅程也少了许多寂寞,岳恒十分渴望拜见长林王,萧符就带着他一路北上,看能不能在甘州附近同父母会合。

      愈往北走天气愈凉,萧符先抵达甘州城,父亲来信说还有一两天即到,他们俩找了间客栈住下,安心等待。

      这日,萧符自在客栈中练剑,打发岳恒上街买冬衣,去了大半天不见他回来。甘州自从不再是边城之后,肃杀之气淡了许多,城池扩大一倍,城内建筑商贸也一年更比一年繁华。萧符担心那小子走丢了或遇上什么麻烦,于是出门寻找。

      刚走上街道四下张望,背后忽然被人伸手一拍。“篟儿,我就知道是你。”他笑着回身,果然是好久不见得自家小妹。

      “大哥。”萧篟抱住他的胳膊,笑容甜甜的。“你在找什么呢,东张西望的。”

      “想找找哪里能有你这个神出鬼没的小丫头啊。”萧符宠溺着捏她鼻子。“老爹和娘亲呢?”

      “他们先去济风堂了,你看就只有我一人想你,下马车就来找你了。”

      “嗯,我看是想我在东境买的好东西了吧,臭丫头。家里都好么,大伯母身体怎样?你二哥二嫂刚成婚就回金陵省亲,爹爹有没有因此和荀伯伯吵架啊。”一连串对家人的惦念和关心,兄妹俩在街头相遇,有着说不完亲密话儿。

      傍晚,一家人团聚在济风堂,迟到的岳恒也按照萧符留信找来了。萧平旌倒是很欣赏这位故友之子,不过,这小子一双眼睛,为何总盯他宝贝姑娘不放呢,真是岂有此理。

      临睡前,萧符来到父母屋里,半年未见,他想好好尽尽人子孝道,帮父亲洗洗脚,替母亲揉揉肩。

      萧平旌坐在踏上,拿着儿子的蓝晶宝剑,用软布仔细擦拭,忽一挑眉,笑对儿子道。“你小妹方才跟我嫌弃你送他的流苏步摇不漂亮呢。”

      萧符正帮母亲整理画稿,闻言撇了撇嘴。“挑剔鬼。我说老爹,篟篟被你宠的,越来越不像从前那个甜娃娃了,刁蛮任性不可爱。”

      一只枕头丢过去。“有哥哥这样说妹妹的么!你选的步摇,别说篟篟了,我也看不上。”

      萧符笑嘻嘻歪头闪躲。“老爹,咱俩明明半斤八两好吧。您买的胭脂首饰,我娘也没有一次满意的。”

      萧平旌假咳了两声。使劲儿给儿子扔个白眼。“咳,奚儿,明个跟我上街,为夫定要挑盒最好的胭脂送你。”

      林奚报以莞尔,忍不住调笑道。“你若真有眼光,就帮你儿子参谋参谋,选个新礼物给妹妹。篟篟说满意了,你再送我吧。”

      萧符大笑捶地,被老爹拎着衣领赶出房间。“去去去,别在我屋里捣乱,烦死了。”

      关上门,萧小狗凶相毕露。一把将媳妇扛起来丢到榻上,俯身上去捏着腮帮威胁。 “萧夫人,咱们都已经是做叔祖父母的人了,以后在孩子面前,给我留点当爹的威严好不好。”

      林奚眉眼弯弯,伸手揽上他的脖颈。“他们敬爱你,可不是因为你有威严。”

      萧平旌转转眼珠,得意笑起来。“也对,就像你爱我,也不因为我的身份一样。好奚儿,夜深了,咱们该安歇了吧。”

      又是一个晴朗的冬日,清晨刚起床,萧符便带着自家小妹和跟班岳恒一起出门逛大街,重新给她挑选礼品。

      萧篟和岳恒年纪相仿,熟络起来之后有许多话题可聊,走着走着就和兄长拉开了一段距离。萧符看在眼里,后槽牙咬的咯吱咯吱响,心中不免冒出许多酸泡泡。

      逛到一家珠宝店铺,萧篟兴冲冲拉着岳恒进去挑选。老大哥漫不经心,跟在最后磨磨蹭蹭的踱进店内,突然和一个正要出门店主模样的女子撞到了一起。

      “对不起姑娘,在下鲁莽,没撞伤你。”萧符连连作揖道歉。

      “萧公子!”那姑娘惊喜喊道。

      “你是……阿盈!”

      眼前姑娘一袭汉家装扮,去了面纱,然而那双让人毕生难忘的绝美双眸还是泄露了她的名字。

      姑娘温柔一笑。“如今我姓周,萧公子,你可以叫我婉儿。”

      长平二十七年,萧筗长子萧与杨出生,萧符在廊州迎娶周家千金。两年后,萧平旌的第二个孙儿萧与浓出生,南楚动乱二十载,终于国灭。

      长平三十一年,五十六岁的长林王摆下十里红妆,将他的宝贝女儿送上了花轿。岁末,长媳周婉儿诞下一对孪生兄弟,祖父爱如珍宝,赐名与炎,与墨。林神医百草新集第十五卷著成。

      长平三十五年,梁帝萧元时崩,萧祚继位,次年定元年号天和。

      天和三年,年逾不惑的萧策喜得一女,比萧与婵小半岁的岳书尔在年底出生。蔺九患心悸离世,萧策接任阁主。

      红尘碌碌,风起不息。天和十年,萧平旌在琅琊山庆祝七十寿辰。全家团聚其乐融融,然而,一封圣旨传到,命萧与浓入宫,以储君之位学习治国大术。

      蒙浅雪近来身体欠佳,多卧于病榻之上。林奚留下山上照料大嫂,由萧符萧筗兄弟陪伴父亲前往京城。

      入城后,萧平旌把萧筗萧与浓父子留在济风堂,换上一袭他从未穿过的七珠亲王朝服。在长子萧符的搀扶下,一步步登上白玉石阶。大殿空荡荡,龙位上端坐的是幼时他曾抱过的小侄儿。然而不知是不是他年老之后眼睛花了,对面人坐的那么远,连眉目神情他都瞧不真切了。倘若他的孙儿将来也要坐在那里,会不会也看不清了呢。

      筳宴毕,梁帝萧祚屏退左右,亲捧着一个锦盒跪在伯父面前。

      萧符跟着父亲,看到了萧氏王朝的百年机密。长林一脉,传自祁王萧景禹。

      金陵的风无休无止,他亦如风中落叶,终究无法掌握命运。

      次年春,蒙浅雪与夫萧平章合葬于梅岭。

      庆元六年,萧林夫妻成婚五十载。六月初二日,天晴无风,萧平旌牵着妻子,慢悠悠沿天池寒潭边散步。

      走了一阵,林奚顿下脚步,转身向夫君凝睇。“平旌,你累了么?”

      山涧溪水安静流淌,涓涓不辍。

      他执起她满布皱纹的手,吻了又吻,微笑回答。“我有你,永远不会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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