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归处是潇湘》一枕海棠风

2、第 2 章

　　在那位面白无须的老者离去时，在这里停留的最后一辆马车也缓缓离去，行走之间，挂在檐角的一枚铜铃一路发出细碎的声响，直到停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门前。
　　“侯爷可回来了？”下车的妇人温声问道。
　　此人，正是今夜在望江楼设宴的主人，眼前这座府邸的女主人，靖南侯夫人，朝廷御赐一品诰命金圣夫人，未出嫁之前，她还是宁国公府的嫡出千金。
　　“回来了，在书房，刚一回来就将世子叫去了书房。”门口的仆人立刻回禀。
　　“去跟侯爷禀报一声，我一会儿过去一趟。”
　　靖南侯的书房里，风格冷硬，气氛沉肃。
　　靠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的中年男人神色很是疲惫，虽久居朝堂多年，两鬓斑白，眼神却依旧透着一股子杀伐凌厉。
　　房间正中低头站着的锦衣年轻男人很不开心，自小到大，阖府上下，无人不惧怕于这位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老将，只除了这座侯府的女主人。作为他的儿子，楚君行也不例外。
　　靖南侯端起早已沉冷多时的茶盏，抿了口润喉，继而说道，“朝廷虽说已经承平数十年，但北方的那群狼崽子又起了心思，今上胸有大略，再起战事想来也过不了几年，这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虽说以后你要袭爵，但归根到底，还是得博一份军功傍身。”
　　“是。”
　　看着自家儿子这副毫无斗志的衰颓样子，靖南侯皱了皱眉，不过今天难得的没有生气，安静了一会儿，门口传来叩门声，“侯爷，夫人回来了，说是一会儿过来。”
　　靖南侯的眉头放松了些，“恩。”
　　接下来，又是一阵漫长的安静。
　　靖南侯夫人是换了身衣裳才来的，头上繁复的发钗一一取下，只身着一身素布青衣，发间别着一支乌木钗，周身依然透着一种气质天成的富贵雍容气息。
　　“今儿晚上可有看得顺眼的姑娘？”靖南侯夫人径自推门走了进来，门口守着的仆人极为自觉的换上两杯热茶，靖南侯夫人直接坐在书房的客座上，很是直截了当：“别想着找借口敷衍我。今儿来的可都是满京城的一等门第的王公贵女，纵使你眼光再高，今儿也该给我个结果。”
　　侯府女主人的到来，意味着这对父子间的冷硬训话迎来结束。
　　楚君行很是松了口气，但面对自家母亲的平静眼神，以及提出的问题，又禁不住头疼起来，很是无奈，“娘，您总该给我点考虑时间吧？”
　　“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时间了，你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你还打算混迹青楼画舫混多久？堂堂靖南侯长子，是个成日游手好闲的纨绔？你不在乎颜面，你爹和我还要不要颜面了？你也该成熟了！”
　　靖南侯夫人语气很平静，但正是这种平静让楚君行感到惭愧，他听出了母亲平静之下的失望，和一份来自于母亲的自责。
　　“我不喜欢她们。”
　　靖南侯端起热茶，慢慢小啜，仿佛神游天外。
　　靖南侯夫人也端起茶盏抿了口，平静说道：“常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看你倒是喜欢那些青楼女子，可也不见你如何长情。我给过你无数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依我看，黔国公府家的千金，龙图将军家的千金，保和殿杨学士家千金，这三位姑娘性情都是不错。你挑一个，先定下来，若实在不喜欢，娶进府当个泥菩萨供着便是，至于你喜欢的，你以后慢慢挑着，到时候你若是愿意纳入府做个妾都是小事。婚姻嫁娶，关乎宗庙，家族颜面，你该心中有数。”
　　“我不奢望你现在就将人塞你心里去，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正室无所出，妾室不得出。这是规矩，也是底线。”
　　楚君行下意识想要拒绝，但看着自己父母都坐在那里敛眸喝茶，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底顿时警醒，“是，孩儿省得了。”
　　靖南侯夫人抬眼瞥了他一眼，随后又转头看向自家丈夫。
　　靖南侯想了想，手指轻叩茶盏杯盖，看着楚君行，“回去好好想想吧。”
　　目送楚君行离去，靖南侯的姿态放松了不少，问道：“有几日没见到慎行了，功课如何了？”
　　“那孩子晓得用功，倒是不用我们多费心思，字也有进步。”提及幼子楚慎行，靖南侯夫人微笑起来，“说起来，我这几日总有些静极思动的念头。”
　　“春暖风和，东山的蔷薇该是开了，若不是这几日政务繁忙，我倒想陪你去看看。”靖南侯拍了拍自家夫人的手，有些歉然，“你也有段时间没见你那些旧友了吧，明儿你约上几个，我去跟上林苑护林军那边打个招呼，去散散心？听说那边又新来了几只梅鹿。”
　　靖南侯夫人微微摇头，“劳师动众，不妥。罢了，你也乏了，早些歇着吧。”
　　——
　　凉月如眉。
　　楚君行从书房出来，凉风一吹，方觉自己满背是汗，一个修长单薄的黑色身影不知从何处悄然跟了上来，不着痕迹，无声无息，却又切然存在。
　　少女，名折意，取自转折如意。
　　是皇室御赐，贴身护卫王公贵族中需要袭爵世子的安全。
　　“呼——吓死小爷了——还好老头子没动家法……”
　　看着毫无世子风范的楚君行，身边人很是无奈且无语，世子爷打小就聪颖早慧，但也极其调皮捣蛋、知错不改，早年侯爷脾气暴躁，动辄便是棍棒家法伺候，久而久之，世子便有了心理阴影，见了侯爷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偏偏侯爷极为厌烦世子这副畏手畏脚的模样，更是一向没给他好脸色，长久下来，便是脾气极好的夫人也对他没了耐心。这能怪谁？
　　还不是世子爷自个儿不争气？
　　在外边倒是一副风流倜傥耀武扬威一掷千金的世家纨绔形象，回了侯府，彻底蔫巴了。
　　折意在后边不急不缓的跟着，很是哀其不争，想着夫人这些日子选人定名帖殚精竭虑的样子，叹了口气，“世子爷，您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您看看跟你一起长大的发小，人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不晓得您有没有看见侯爷的白发最近又多了不少……”
　　习武之人，老态得比常人快得多。不过四十出头，却似别人五六十岁光景了。
　　楚君行听着这些絮絮叨叨话语，唇角微动，“啰嗦——”
　　折意欲言又止，只希望她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听进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