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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陆庭叶连眼都懒得抬道:“说你傻吧,还会看点眼色,说你不傻吧,有时候却像个痴儿。我身为司礼监首席秉笔,能不安排厂卫暗中保护?就算我自己不安排,李顺亭与我交好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你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臣,还想兼着细作的活儿。应该说你胆大啊,还是无知者无畏。”
      刘培被捆着趴地下没敢动。陆庭叶声音是种雌雄难辨的清润,低低地顺着地砖滑来再不可阻挡地攀入耳是说不出的熨帖。
      咂摸出语气里没有多少怪罪的意思,倒是调侃的意味居多。让个年纪小的给调侃了,刘培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也不知从哪生出的一股勇气刘培挣扎着从趴变坐:“身为大理寺命官,见到鬼祟必然要查清原委,这是作为臣子的义务。”
      说话的刘培衣襟扣被扯开了一个,乌沙也掉了,头发散乱着居然还能保持一脸的正气凛然。
      给陆庭叶看乐了,觉得挺新鲜。有段时间没见着这种愣头青了。
      那灿烂的笑容差点把刘培晃瞎。
      “行吧,那你就看看到底有什么鬼祟。”
      “银耳羹来啦~”一个小太监端来个瓮,陆庭叶盛完第一碗,众人开始分食瓮中剩下的。忙里偷闲吃上碗滋补润燥的银耳羹是在宫里不可多得的享受。
      “借陆秉笔光,咱们大伙都记着您的好。”
      “是啊,是啊。”
      陆庭叶用磁勺搅和着碗里的羹,磁勺与手,无甚分别。
      刘培觉着紧盯着一个太监的手看实在是不好,转过了头去。
      “哼,偷食皇家用度,你们该当何罪!”
      “少扯,这是人家陆秉笔自己买来给我们吃的。你个大理寺的刑官知道个屁!”
      “就是!这是陆秉笔出钱买的材料做的,根本就没动御膳房的贡品。”
      “哼!至少炭火炉灶都是皇家用度吧?”
      一个脾气暴的上去就要跟刘培动手。
      “慢着。暴力,是非常不好滴~~~~~~”陆庭叶故意拉了个长音儿,听着就没憋什么好屁。“既然刘大人自称朝廷命官,那这御膳房出来的银耳羹岂能不分与大人一些啊?”
      有那乖觉的赶紧放下碗干活。
      这一碗灌下去,刘培算是彻底不能看了。头发散了,官服也污了。银耳羹沾那一 干就是个白印子,看着特别邋遢。
      “尔等阉竖竟敢如此!”
      这种不痛不痒的脏话在陆庭叶才不放在心上。和民间诸多污言秽语相比,刘培真可以说是非常斯文了。
      这衣服脏了就不能再上殿了,殿前失仪可大可小。刘培假称身子不舒服告假回家了。确实身子不舒服,陆庭叶给他这么大羞辱气的刘培心口疼。让他更憋屈的是,那灌下的银耳羹真的很好吃啊!
      当晚刘爹知道了,又是给他劈头盖脸一顿训。
      陆庭叶何许人也,阉党高官里最好说话的一位!相传她待人一向宽和,轻易不伤人性命。又善使钱,宫里宫外愿意卖她面子的人很多。东厂两大杀神苍黄、李顺亭都和她交好。但是陆庭叶平日里公事缠身,想见她一面走捷径的人很多,奈何就是没有路子。
      这刘培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两次巧遇陆庭叶都是可以说点私话的机会竟都让他给错过了。刘爹恨的一口牙都快咬碎了。虽不是要投靠阉党,若能结交这么一位,以后消息也灵通些。
      刘培回房了也恨,为什么明明有一肚子的学问却还不如一个阉宦更有体面。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入寝后躺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安歇。其妻贴身靠近却被他给躲开了,实在是没那个心思。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刘培那眼底啊,青黑青黑似个鬼。
      这么些日子的不顺心,刘培自己实在是无解,干脆壮了胆子成天去堵陆庭叶。这愣头青成天的打听陆庭叶闹得人尽皆知了快,人人都说权力面前□□也免不了骨软筋酥。
      堵了三天,人依旧没见着,但是陆庭叶私底下给刘培递了封信。
      信上没多说别的,就是指点了他在“秀才案”上将那官宦子弟改判流行两千里三年。
      那子弟家里自会上下打点,刑期一到即可归乡,可能连苦头都不必吃。因是律外重罚,那秀才家人必不会再说什么。
      刘培照办,果真刑下事毕。一切结果的干干净净。
      因着差事办的好,刘培还在朝会的时候受了庆和帝的表扬。
      “这陆庭叶其实人不坏。”刘培下了结论。

      刘培这人,死脑筋,可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老实头。他想着回报些陆庭叶什么,想陆庭叶就职司礼监,可见也是个雅人。于是写了首赞扬的诗,仔细装裱好,想要送给她。
      可再想私下里见陆庭叶一直没机会。去堵人,却再也没堵着。
      去打听,那些品阶低的太监全都搪塞他,令他走投无路。
      刘培拧起来也挺犟的,堵不着陆庭叶就去堵他身边的人。
      恰巧司礼监一个随堂太监置办了外宅,刘培就去堵他。那人被堵的没办法终于跟与他说了:“内外朝不得勾结,刘大人您是第一天当官吗?听说我们陆秉笔对你还有恩呢,你却要将他往火坑里推?!”
      这话将刘培怼的是哑口无言。
      常听说司礼监陆庭叶菩萨心肠偏生佛面难见。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那么之前的巧遇呢?大概是偶落下人间的的佛光吧。

      再过些日子,陆庭叶就更是难见着了。因为入夏了。
      陆庭叶素来苦夏,尽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平日里远远还能看到一眼的人,如今是连影儿都见不着了。刘培就断了念想。
      大晴朝廷十天一沐休,各部都设有轮值官员。刘培就爱干这个。
      因着娶妻两年还未有所出,妻子夜夜缠着他,父母也张罗着给他纳妾。但刘培自己提不太起劲头。都是差不多清秀素雅的长相,亦都是差不多温良柔顺的性子,娶妻纳妾也没见得哪种更好些,殊途同归罢了。还多添个人来缠自己。着实让人欢喜不大。
      他也试过那些颇有才名的雅妓。“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娇有之,俏有之。神仙体态,确实一笑千金直。亦可谈古说今,吟诗作赋。
      但还是欠缺了点什么。可到底是欠缺什么呢?周培有这点好,学问之外的事情想不出便不去想,不如多读几遍《礼记》。
      这日又是刘培轮值。夏日晚风习习吹去了白天的暑热,撂下笔来细细体会,竟体会出些惬意来。走出值房,仰头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天,一轮明月挂当中。朦朦胧胧几片云,又似轻纱又似雾。
      宫里的夜是格外宁静的,连草里的虫儿都被捉走唯恐惊扰了贵人们的安眠。
      刘培顿觉孤寂。人生一条大道平平直直走了十多年,忽然登船入海行舟,茫然四顾广阔无垠,辨别不出方向,没个去路。
      不由得,他轻叹了口气。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忽然雌雄难辨的声音带着诗句而来,从容清澈。“……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去路虽仍不见,但远处雾蒙蒙也有一小船悠悠荡荡缓缓而来。他不再感到孤寂了。
      陆庭叶在房顶上四仰八叉躺着,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拎着酒壶又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说完“咕咚”灌下一口。
      “妙啊~实在是妙。”也不知是在说诗还是在说酒。
      她转而坐起居高临下看着早已瞠目结舌的刘培笑道:“听说你想见我?”

      陆庭叶这人爱笑。
      太监都有这见人先笑的本事,与其说是本事,倒不如说是本能。
      刘培承认,若是光凭好皮相这点,陆庭叶真的可以平步青云了。身居高位的她又是怎么做到这样胸怀大智、和蔼可亲的呢?即便是自己这种对宦寺从内到外彻底厌恶的学究,她也没有使绊做坏、落井下石。

      宦海无涯,能得一知己是否太过奢望?
      “陆秉笔你喝的什么酒啊?”刘培大声问。
      “嘘!小点儿声……”
      还没等陆庭叶说完,墙外传来一堆人压低声音互相道:“陆秉笔在这呢!”“在这呢,快来。”
      几声礼貌地敲门后,陆续进来几个太监架了梯子把陆庭叶抬了下来。
      “陆秉笔,您说您上房干嘛啊?”
      “不上房,我偷了冰镇的瑞露我去哪喝切?而且值房这边凉快。”
      “那您也不能上房啊?这要是李档头知道了还不得扒了小的们的皮!”
      “好吧,他够凶你们就怕他。”
      罗里吧嗦聊了许多。陆庭叶被人搀着往院外走,未及门口,陆庭叶回头将酒壶扔给刘培道:“这酸梅瑞露醇香浓厚,冰镇后更固其风味,你一定要尝尝啊。”
      刘培笨笨拙拙堪堪才接住酒壶,目送众人离去。
      酒壶是上好的钧窑釉里红,工艺考究、釉层蕴润,打开壶塞一股带着果香的酒香扑面而来,未饮便醉了。像极了那个人,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之后刘陆二人往来就多了起来,但是也没那么招摇,就是私底下多互通信件。
      经过陆庭叶的指点,刘培再没出过什么大岔子,连刘随都开始夸奖起这个庶子终于开窍,刘家一门可又保荣耀几十年了。刘培自己也觉得日子美满,仕途和顺。
      可好日子,不是那么容易来的。
      刘家的嫡子,就是被李妙嫦——陆庭叶让打折腿的那个,作出了幺蛾子。
      刘家嫡子,名叫刘坽,也是个叫得响的京城才俊。若是一路按照刘随安排的走,倒也是个国家栋梁、朝廷俊秀。奈何时运不济,落得个最后寂寂无名的下场。
      人生大起大落不是揪出个谁就能平平淡淡接受的。那得什么高境界才能参悟啊?
      反正那刘坽就没那个水平。境界不高不耽误他作妖。
      刘坽这不就做了太子爷的门客,也不用干别的,盯着他弟刘培就行。
      他庶弟刘培最近正是春风得意,回家没事儿整两盅。跟什么人学什么样,跟着陆庭叶混他没成个酒鬼就该谢天谢地谢三清了。
      饮酒这等雅趣,刘坽曾经也很喜欢,不过在刘培面前就只是沾沾嘴唇做做样子罢了。他的目的是套话。刘培心眼儿实,有什么说什么,不用什么技巧就被掏了个底儿朝天。他还在云里雾里做着兄友弟恭、家庭和睦的春秋大梦呢。
      刘坽随后拿着套出来的消息与太子商议去也。

      初入伏,由太子牵头群臣起参东厂都是一群“奸顽刁诈之徒”,更假借圣上之命“诓财挟仇,恣其憎恶,任意行事”,司礼监宦官更是“用时多通文墨,晓古今,逞其智巧,逢君作奸”。
      一众宦官伏地喊冤,哭得是悲悲切切。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庆和帝也不得不罚了。八百年一根汗毛没动过的程御影被停职审查,司礼监批红权暂时交由内阁和御马监共同暂代。
      刘培在下面出了一后背的白毛汗,内衣全溻透了。那些奏表上写的事,有些是他说的,这也是陆庭叶跟他闲聊的时候透露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一时对长兄没有防备心直口快竟酿此大祸。
      多年来以程御影为首的阉党和太子之间的制衡被打破。一时间,大家也以为程御影这个权宦的时代已经过去,新的时代即将来临。最炙手可热的“内相”当属御马监掌印王永富。刘随以为大势若此已定,便随了刘坽去追随太子。
      刘培深感有愧,他递了信给陆庭叶却都鱼沉雁杳、泥牛入海。
      陆庭叶怎么样了?现在在哪?好不好?是不是恨他?
      没有一点消息。
      二伏最热的时候,寂静了多时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上表太子带领一帮大臣和聚清议、结党密谋。

      太子有自己的詹事府,有自己的辅臣,参与国事不稀奇。但是结交大臣、私相授受,打开c朝圣祖时候就没这个道理。
      当晚程御影立刻官复原职,全权办理此案。
      同时东厂的网立刻就撒出去了,参与清议的大臣和幕僚在睡眼惺忪中上枷戴铐、被捕归案。这其中也包括了刘培,刘随、刘坽在逃。

      刘培在牢里看见陆庭叶的时候眼都直了。此时她依旧是那副清风朗月的俊逸样子,不过她并没有穿司礼监秉笔的胭脂色锦缎妆花官服,而是一身皂靴褐衫白玉簪俨然东厂褐衣狗。
      刘培虽固执,但做学问的到底也不是个傻子,很快就想明白了。
      刘培一改往日站如松、坐如钟的做派,大咧咧岔开腿半坐在烂草里单手搭在膝盖上。
      “一切都是你的计谋对不对?”
      透过缭乱的额发,他想看穿陆庭叶好皮相下的脏心烂肺,可惜看了半天也是徒劳。她双手环胸倚靠着门框,一副七扭八歪的懒散样。这样子难看至极,可陆庭叶做起来让人瞧了只觉慵懒闲散、赏心悦目。
      “是,也不是。”陆庭叶道,字句慢悠婉转。“本来就是个饵,只要不生贼心,纵然我们掌印谋划,你们依旧过你们的安生日子定不会生出这些事端。”
      “可惜呀,你们仍是一头不怕死的撞进来,咱家也无可奈何呀。”说完一摊手,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她转而看了一眼姿势未变,只是喘息愈粗的刘培又道:“宦海无涯啊,单薄小舟怎能孤身独闯?还不是抱紧了团结成巨船方才能乘风破浪。你这样天真,能在仕途混这么久也是两方人马不拿你当盘子菜的缘故。”
      “阉竖!你来这就是为了羞辱我的吗?”刘培终是忍不住奋起徒劳挣扎。
      “嘿!你老实点儿!陆秉笔,您后退点,当心这疯狗再伤到您。”狱卒忙用手中棍子敲打牢栏,唯恐惊到了贵人。
      陆庭叶一抬手:“无妨。你们先下去吧,我同故人还有些私话要说。”说完扔给狱卒几块碎银。狱卒一脸谄媚点头哈腰出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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