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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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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轮滚滚碾,转眼三年。
春风卷着落花盘旋着飘落进池塘惊起一道微弱的涟漪,池水清澈倒映出飞檐精巧。
李妙嫦身着褐色直身、袍角丝绣暗纹站在门外风姿神貌,若孤松之独立,任谁路过都得多瞅两眼。李妙嫦这几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月不见都有变化,一个不留神就从干巴小筷子抽长成了落落青松。
三年里,庆和帝建立二十四监,任命程御影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同掌东厂。李妙嫦——如今要叫陆庭叶——是东厂三大档头之二、首席掌班兼司礼监秉笔,李顺亭排三。第一位的大档头名为苍黄,无一人见过,最是神秘也是程御影手里最快的刀,杀人拘捕寻物无往不利。陆庭叶觉着以印带厂这事儿长不了,那帮文官但凡还长了脑袋就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庆和帝给程御影的权柄真的太大了。
陆庭叶倒觉得宦途通达,感觉还不错,但如果不是……
“小叶子,把东西端上来吧。”
“是。”
为毛她都是东厂前几名的位置了,贴身伺候的活儿还是她来做?!底下就没个能伺候妥帖的人了吗?!
想想都该抽自己几个嘴巴。
当年陆庭叶刚入厂时便被分派到最底层的洒扫寺人刷马桶做起,一月后被调到程御影身边伺候,那时候从臭气熏天的腌臜地方分到个活儿不甚重、而且干净喷香的地界她还心说:真是太好啦。
然后便一直伺候了三年。
还“太好啦!”,好个屁!!
行,刚开始要考验考验她的诚心、杀杀她的锐气。
这都三年啦,还没磋磨够吗?陆庭叶在心里呐喊。但是根生于骨子里的坚毅秉性,让陆庭叶还是把差事桩桩件件办好。
腹诽着,陆庭叶接过身边小太监手里锃光瓦亮的铜盆进门放好,再把盆边搭的白棉布手巾投洗、仔细拧干,弯腰举过头顶。
这时帷帐被近侍打开,程御影不紧不慢起身接过手巾开始漱口。清洁完了,由陆庭叶上前为他匀面、描妆、梳头、穿衣。
一系列动作下来,屋里都不再有一语。一如三年来的每一日。
伺候完陆庭叶就办别的事儿去了。程御影贪恋地看着陆庭叶细瘦的背影目光一直追随到再也看不见为止。然后再低头摸摸自己的脸,兀自微笑,活像个沙雕。
沈蝮进来就看见程御影的花痴相叹了口气。他张了开了嘴话还没出口,程御影自己先说了:“还有一刻钟上朝。”
“我没想说这个。要是实在喜欢就收了吧。”
“她不会愿意的。”程御影本是是坐在书案前的,他支开窗户伸手接了片落花。“她眼里没有我,就不会愿意。她不是那种会折服于权贵的人,反过来说,她为了自己的心可以赔上所有。更何况她能看上我什么?看上我像个白芸豆?”
沈蝮都快憋笑疯了。
程御影没在意。落花微香,引得他由衷喜悦。
感谢陆佳,感谢命运。
你们把高傲的神明拉扯下了天庭。
拉扯到了我的身边。
从程御影住处出来,陆庭叶其实应该去值房批红,可她拐了个弯奔她在宫里的住处去了。
仗着程御影提拔她,她自己早就有独院可以住了。其实吧,是程御影瞅着陆庭叶人总跑李顺亭屋里洗澡心里气儿不顺。
陆庭叶不知道啊,反正有个独立院子她挺开心。一堆人挤一块儿堆儿起居不方便是一回事,她吃东西也不方便。陆庭叶胃口小,要勤吃、精吃。想着要是住大通铺哪能自己个儿开小灶啊?
这不,这会儿她正好去吃点温在炉子上的小蛋堡,就是现代的早餐蛋堡堡,这玩意儿可挺顶饱,材料好弄再找个铁匠打个带孔的模子锅可好做了。
麻蛋,她忽然想起来今儿月初,奏表肯定多。左右瞅瞅没人,陆庭叶运劲跳墙抄近道去也。
刚把手摸上自己院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呦呵!”出来的人也吓一跳,是李顺亭。他把怀里油纸包给陆庭叶手里一塞道:“还以为你忘记吃间食了,我趁着有空给你拿了去。你却回来取。呐,你赶紧吃了吧。”
“我这个脑子你不知道?忘了啥也不能忘了吃啊。哎,谢谢小叔~”
陆庭叶捏造身世是陆佳的族侄,李顺亭是陆佳拜把子兄弟,叫声小叔那是正常论辈分。可他俩知道,这声“小叔”是她拿他当小叔子论的。
刚开始李顺亭还脸红害臊骂陆庭叶不要脸,但是陆庭叶是真不要脸啊,天天“小叔”“小叔”叫着。叫久了,他就认栽了。
认栽是认栽,李顺亭也悄悄反抗。
“不客气,小叶子。”
“呸!”
以前陆庭叶刚入厂的时候,上位者都喊她小陆子,就程御影喊她小叶子。陆庭叶总觉得听着不对劲,但是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总觉着有股阴沉又有点欢快的“小叶子”听着就牙酸肉麻,像条冰冷的蛇欺身缠上来。
反正月初的时候批红是肯定要熬夜的,俗话说“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索性陆庭叶进院去泡了壶水果茶来慢慢吃。李顺亭也跟着坐下来拈了个小蛋堡一口咬下去,留下个半月牙的缺看着还挺圆溜。
陆庭叶吃下一个,倒了两杯果茶,自己端起一杯慢慢啜饮,又从袖子里掏出个袖珍小本翻开仔细看。
边看还边叨咕:“王永富那个老货看来是跟了太子了,当初他在东厂的时候估计就倒戈了。陆佳那次我猜有他的掺和。听说太子又送了他几个美妾,一个没几把的老太监要那么多娇妻美妾干蛋?!我看他这御马监掌印能坐到几时!”
“要不是大主子改制设立内廷二十四衙门,王永富的狐狸尾巴还漏不出来呢。艹的!那时候就知道这个老货心眼儿多,没想要不仅多还往偏了长。谁都知道太子殿下恨东厂、恨太监恨得要命。不是,你说太子殿下老跟咱们这种人过不去干嘛?怎么?小时候挨欺负得狠了?”李顺亭又拈了个来吃。这玩意儿真是香,有蛋有肉的,也顶饱。吃上两个熬到晌午绝对不成问题。
奴才伺候主子那是没有歇着的时候,尤其是到膳时更是忙。待伺候完了主子用膳,到主子们更衣的时候,底下人才能去远远隐蔽的地方囫囵吃上两口,垫垫自己早就空空如也的肚皮。
李顺亭虽然已经不再伺候人了,但是总在外边办差忙起来也是常常忘记用膳,偶尔跟陆庭叶吃吃间食很是惬意。
忽然陆庭叶扔过把钥匙来说道:“这是我院子里银库的钥匙,给你一把。以后缺钱了自行取来用。”
“我还缺你那点银子用?少瞧不起人!”
“骗鬼呢你,你不缺钱你到处收孝敬。”
陆庭叶除了有话本子的收入之外又在京郊建起一座画戏楼取名“浮生一梦”,相当于现在的电影院。当然了,和现代的那是没法比,画面也就有个电视大小,配音都是有个曲乐班子跟幕后吹拉弹唱。这要说古代啊,手艺人可是真便宜。陆庭叶雇的都是长相不够、声音妙的,出手又比别人大方,画戏配音比起十几年吊嗓子、练身段可简单不少,还不用下场陪客。所以想去画戏楼谋差事的人大有人在。
这画戏搁在大晴那是绝无仅有。一时间风头无两,几乎万人空巷,一票难求。能去画戏楼看画戏成了身份的象征。
陆庭叶料到会这样,借了印子钱早把画戏楼周围地皮全盘了下来,待画戏楼生意步入正轨,周围都成了黄金地段,想摆摊?哼哼,租金你付得起才行。
陆庭叶也不怕有那起子眼红闹事的,她东厂的人能怕你这个?!李顺亭先能请人进厂狱免费三日游。就算她没进东厂也不带怵的。敲闷棍、套麻袋、剥猪猡,她可以比流氓还流氓,谁怕谁啊?!
所以画戏楼那生意红火得哟,不到仨月就把债都还上了。日入斗金,银子流水一样的涌进来。别说养活千娇百媚宫那么一大家子人了,养活整个东厂都不在话下。所以陆庭叶可以说是个当之无愧的小富婆。
李顺亭又吃了一个蛋堡堡后喝了口果茶,酸甜适口。接着道:“估计他以为扳倒了咱们督公,他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也不怕摔下来。”
“哼!”陆庭叶“啪”一下把本子一合:“他做梦想屁吃!你看着,不用登高,他照样儿跌重!”
说完把本子揣袖子里,下意识摩挲手上的楠木扳指,这是用陆佳楠木棺材的余料做的,她道:“月初咱们先忙着,督公又派了个活儿给我。回头该怎么干容后商议。”
李顺亭觉着自己嘴里的果茶这么酸呢,他犹豫了半天道:“要不,你还是走吧。离开东厂。这三年你为东厂干的那些脏活儿,陆佳在地下知道会不安宁的。够了,你真的做的够多了的。”
陆庭叶没回头,门外的阳光格外刺眼映照得她如同神仙天人一般。
“吾犹觉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