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黄》高涣逸

13、第十三章

　　听雨和飞云收到李顺亭递来的消息很快去接李妙嫦，到了义庄发现她趴在陆佳尸身边睡着了。
　　打横抱起归家。
　　往后几日都十分平静。
　　冬至第二天，李顺亭告了半日的假还有请了几个素日里有些交情的一同去发送陆佳。陆佳人缘好，在东厂还是有几个情深义重的朋友愿意送送他。
　　李顺亭之前给李妙嫦递了信儿，可到了义庄却没见到她人。
　　不是说对小姑娘的情义有所怀疑，李妙嫦肯定是个痴情的人。
　　只是这人都死了她可能会哭上几天再瘦上几斤，总有走出来的那一天。
　　李顺亭理解，可心里总是有点堵堵的。这堵心他猜测许是起床时吃的窝头太过冷硬的缘故。
　　之前已经给陆佳换过衣服了，所以差了个小太监去取棺材，但是没取回来，说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丫鬟早来把棺材退了。
　　“……”
　　几个人面面相觑。
　　很好看的丫鬟？李顺亭隐隐知道是谁了。
　　“行吧，等会就会有棺材的。”
　　果不其然，过了没一炷香的时间天已大亮，晴空万里。感觉上反倒更加冷了。寒风猎猎，李妙嫦和四个丫鬟驾了辆牛车拉口棺材来从远处渐渐清晰起来。棺材是上好的楠木，雕刻碑厅松鹤十分的肃穆名贵。
　　装殓了尸身，李妙嫦都静无一言，脸蛋通红表情冷凝，要不是时不时摆弄着手里的小白花儿当是个纸人也未尝不可。
　　楠木棺材啊啊！楠木那是有名的贵重木料。就是又贵！又重！然后也没雇苦力，那抬棺上牛车李顺亭自己这几个人干了。行至墓地，早已挖好了墓穴，李妙嫦抬手阻了几人行动。
　　她一袭藏青斗篷，抚上棺材，随后整个人伏在棺材上更显其孤苦瘦弱。
　　头一次，李顺亭将李妙嫦跟弱这个字眼儿关联了起来。
　　他道：“还是尽早入土吧。”
　　微微颔首，李妙嫦竟非常乖顺地爬了起来。随后运劲将棺材独自抬起，自己跳进墓穴把棺材轻柔放下，好似她手里的只有陆佳那个人而不是还带着沉重冰冷的木料和死亡。
　　那几个厂卫忍不住惊诧吸气，但是没敢问。
　　李妙嫦跳上来，继续运劲、填土、立碑一气呵成。
　　墓碑是块净碑，无一字。李妙嫦不知从哪掏出把利刃刻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在坟前烧了一堆真银票和金箔，李妙嫦心里拉拉杂杂想了许多。这些钱财也不知阎王殿里的小鬼认不认，保险起见应该再烧些冥币黄纸之类。时间紧迫时节又不好，都没功夫找些泥瓦匠建个好点的阴宅。
　　这墓忒寒碜了！李妙嫦想把棺材挖出来，改天重新下葬。
　　大伙儿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的了，这几个人联合起来才把她一个人抱住。这李妙嫦跟魔怔了似的，非要挖出来：“这地儿不好，陆佳睡着不能舒服。”几个人觉着自己哪是拦着个人啊？那绝对是拉着头传说中的神力夔牛啊！
　　还是一个心思活络的厂卫计上心来劝到：“姑娘……陆嫂子，这快到年关也不能就放义庄里停着啊。咱们以后再寻个好地儿建好了墓，算个吉时做场法事挖坟起骨重葬，那也为时不晚。现在这也太不合适了。况且挖坟掘墓那可是大侮辱！”
　　李妙嫦这才顺服了下来。
　　她歇了下，匀会儿气儿，忽然猛抬头把大家都吓一跳。她对李顺亭道：“我要见你们督主。”
　　“……”

　　李顺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传染上了李妙嫦的疯病，怎么就应了她。奇的是督主居然也答应了。平日里也没见督主这么好说话。
　　程御影、沈蝮着便装和李妙嫦约在京郊一庄子里说话，屋外停的是四个婢女和李顺亭，还有当时给陆佳发丧的几个厂卫也着着便装。多余的一个没有。
　　说话不多时，沈蝮把门打开了招呼诸人进去。
　　入则跪。
　　程御影在上首坐着，道：“你既要入我们东厂，自然不能平白入。东厂内俱是阉宦，你没有例外，也要施了宫刑方可入厂。你自己考虑一下。”
　　李顺亭跪着低个头，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程御影又道：“可这法子太过麻烦，也太不体面。少不得要你卧床几个月。本督赐你一个体面方便。”
　　李妙嫦站起来作揖道：“谢督公成全。”
　　程御影并不做声。
　　她环视一下并思索了半晌，明白了，终于沉沉跪了下了去。
　　程御影依旧是那副死人做派，留下个三寸高圆肚细颈黑底红花瓷瓶。
　　李妙嫦跟那愣着瞅瓶子都快瞅对眼儿了也没动弹。李顺亭吃不准她是个什么意思，等着她。结果等了快半个时辰都没动静。
　　李顺亭就道：“唉，你别勉强了。就这么着吧，陆佳的事你别管了，我自有打算。”李顺亭觉着李妙嫦是个重情义的人，为着一个阉人犯不着把自己全搭进去，况且陆佳也没给她许诺过什么。
　　“我就是研究这玩意儿是内服还是外敷。我刚才没好意思问。”这是李妙嫦头一回在李顺亭面前脸红。虽然李顺亭也是个净过身的，但是李妙嫦觉着他是个男的，问他女用的和宫刑差不多的药怎么使，这不是很合适。
　　“而且我觉着你们督公挺好玩，长得跟个白芸豆似的。”不再迷茫的李妙嫦开始撩闲。
　　给李顺亭吓得：“你快闭嘴吧！！”
　　“真的……”
　　他觉着李妙嫦在犹豫、在拖时间。是呗，谁家好好的姑娘说绝育就绝育了，这要搁一个普通姑娘身上都能吓撅过去。
　　可李妙嫦她不是“普通”姑娘啊。
　　李顺亭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事儿，也没多想就答了：“啊，这种瓶子里一般都是装内服的药。”还转个头跟飞云努嘴儿意思是“赶紧把你家祖宗带走！”
　　就这错一错眼珠子的功夫，李妙嫦“吨吨吨”把整瓶都干了。
　　“哎！！！！”李顺亭赶紧上去把瓶子抢下来。倒了倒。这干净的，跟狗舔过似的。一滴不剩！
　　“你什么感觉啊？”他也不管那个了，抓着李妙嫦的肩膀就晃荡：“你什么感觉你现在？说话！说话啊！”
　　这给李妙嫦也造愣了，头回李顺亭敢这么对她无礼，但是她也有点懵。没见过李顺亭这么要跟疯了似的，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啊？
　　她道：“……啊？没什么，就是甜的。”
　　李妙嫦一脸傻了吧唧不像有什么事儿。
　　“你傻啊你？回头等我下地下去我怎么给陆佳交代？我……我都没脸说你喝药了这辈子没孩子了！”李顺亭撒开她转身带着那几个厂卫就往门口走。“你自己赶紧找大夫看去吧！先看妇科再看脑子！”
　　没等李顺亭走出三步，身后一声似重物倒地。他猛回头，地上一个藏蓝色披风裹着的少女面色发白根个木桩子似的直挺挺倒地。没等他继续动作，四婢先飞身过去扶李妙嫦起身抱走了。一路地上滴滴的红点略带腥气。
　　李顺亭跟着四婢后头抬了下脚，又收了回来。转头带着厂卫回东厂了，厂里一堆子事呢。但是回厂就找关系弄了根儿百年老参差人送了过去。

　　李妙嫦喝下的并非什么毒药，就是熬浓的红花汤。程御影特意让沈蝮加了些东西弄得清甜顺口。
　　寻常女子喝下必然流血不止然后终身不孕。
　　这倒也奇怪，李妙嫦喝下药就跟月信来了一样，就是血有点多，都没用什么药血渐渐流得少了，等恒娘连拽带拖地把郎中领来李妙嫦流血都止住了。
　　郎中一把脉，面色凝重。
　　“诸位姑娘，你们家小姐……”
　　“怎么样？”
　　“你们家小姐……”郎中似乎难以启齿。“……今后怕是再也不能生育了。”
　　“哦。”就这么点事儿啊？四个婢子有些惊讶，不太重视。千娇百媚宫的人练就极阴武功本来也难以生育，之前的宫主都是师徒相传就这个媚千重宫主是自己生了个娃。
　　郎中接着说道：“但是呢今后要多服用阴寒之物用以抵御体内阳毒。”
　　“也？”阳毒？
　　飞云问道：“先生，此话怎讲啊？”
　　郎中回道：“这位小姐体内阳气过盛，阴阳失调乃成阳毒。女体为阴，阳毒侵体自然是影响生育。”
　　……阳气过盛……飞云隐隐觉得跟练的那个秘籍《百炼钢》脱不了干系。
　　送走郎中不多时候，李妙嫦就醒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有点晕乎乎的，这感觉居然还挺好，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睡会儿。
　　李妙嫦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哐当一下躺倒在床上。
　　啊，好舒服。
　　躺了会儿居然还不晕了，起身准备吃点东西。从知道陆佳的死开始，她便食不知味。本来胃不好吃的就少，身子又瘦，前几年那点吃下去的东西都用来长个子一点儿膘都不贴。李妙嫦自己也很无奈。不过未来枕边人都没了，胸和屁股长来也无甚大用处。但是要想有足够的战斗力，肥膘是一种不会或缺的身体素质……那些个看起来衣袂飘飘的俊俏侠士绝对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心机BOY。她李妙嫦的力气纯是内力顶的，硬件不够软件来凑，要是有武功尽失的那一天，她都怀疑自己会不会跟林黛玉似的一步三喘。
　　她既决定了自己要入东厂成为朝廷鹰犬，必须让自己有足够的本钱。光是内功高不行。
　　“我要吃饭！”
　　药膳流水一样的送过来。
　　既然胃口小，那就少食多餐。反正是一定要多吃。
　　吃着呢，飞云把郎中的话报给李妙嫦听了。
　　李妙嫦思肘了下立刻道：“难道‘听蝲蛄叫还不种地了’不成？人吃五谷杂粮，还有生病的呢。顶天也就是个没孩子的事儿，大不了多吃些凉寒的汤药就是了。不去管他。”性命攸关，就这么轻飘飘一笔带过。
　　什么事都不如给陆佳报仇重要。

　　除夕团圆饭的的时候，李妙嫦宣布为了尽孝道想去给亲娘守灵三年，三年一到即归家。
　　齐夫人说着挽留的话，心里可惜着李妙嫦的财产。李老爷本来自己要给李妙嫦寻一户本分人家结亲，这人家儿子必须长相英俊，不英俊那估摸着拢不住李妙嫦。其他几个李家子女没什么回应，本来就是个跟没有似的人。
　　年节大休后，李妙嫦便到东厂报道去了。说是陆佳的族侄，从远地王府调回京畿，名陆庭叶，贱名小叶子，年十五。李妙嫦长得高，就把岁数编大了点。
　　本来陆家几年前定的是三族入罪，男丁不满十四为奴。
　　这么编，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