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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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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鲤鱼大婶,我们的妈妈在哪里?”
……
“我不是你们的妈妈,你们的妈妈四条腿,白肚皮。”
……
“妈妈、妈妈好妈妈,我们可下找到你。”
顶着强烈的尴尬,李妙嫦坚强地讲完了故事。
《小蝌蚪找妈妈》的第一批观众依然是四个婢子。恒娘和飞云连伸大拇指,心悦诚服地大拍马屁;朝露鼻头微红,轻轻揩了揩眼角。就听雨一脸傻相:“先前问的那几个畜生是傻子吗?不一气儿说完让小蝌蚪们这顿绕啊~”然后她就挨另三个一顿捶。
虽说这是头一次,口型、台词啥的略有参差,但也是给恒娘他门开启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这东西就是少宫主说的‘电影’吗?”恒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东西,就算叫电影他们也未必能理解。叫动画片根据大晴俗例大家估计会误解,不如叫做“画戏”——画片演的戏。
按理说接下来李妙嫦怎么着也该着手别的画戏剧本,比如《倩女幽魂》。可是她没有,她准备把自己与陆佳相遇相识还有她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做个简短类似沙画MTV的画戏作为终极表白大招。
七天没见过陆佳也没他的消息,李妙嫦怎么可能不想他,尤其是与他多说了几句话后。冤家!长相思!摧心肝!!
这回的画戏不求形似但求意境。李妙嫦干脆租套小院用来安排人画画,这次也不用技巧太好的,毕竟画面不是太精致只求老实听话的。十多个画工流水线昼夜赶工,加班加点力求尽早完工。
李妙嫦内心焦急而雀跃。她要将她认为最好的献给他。
李顺亭即便再忙也察觉出不对劲来。李妙嫦连续很多天没有来信了。陆佳表面上没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可整个人迅速憔悴了下去。本来陆佳身材温文尔雅不是很强壮,几天的功夫竟变得眼眶深陷颇有病容。
这种情况,李顺亭见过。宫里常有那种爱慕虚荣、不拿太监当人的混账宫女。她们勾一勾手指,那些渴情少爱的太监就飞蛾扑火的奔过去献出自己所有,可结果也不过是个耗尽积蓄便被踢到一边的凄凉下场。
“怎么了这是?”
“什么都没有啊。”陆佳惨白着脸,说着白痴都不会相信的谎言。
李顺亭不相信李妙嫦是这种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要亲自去问个清楚。
行至李府所在,李顺亭又犹豫了。上一次被套麻袋的经历让他仍心有余悸。他思索半晌,恰巧碰见听雨从角门里出来。
李妙嫦觉着自己不需要暗卫了,她自己打不过的听雨上去也是个送,小丫头心眼实让干啥就干啥而且脚程又快,真好用。这不就差她出来去三条街外买花炊鹌子和黄酒。最近李妙嫦太累了,累得食不下咽、寝不安眠的,吃下这些便可倒头就睡得像头死猪。
李顺亭与听雨攀谈起来。
听雨识得李顺亭,见李妙嫦与他交往得多,不疑有他,问什么答什么。
“最近你们家小姐忙什么呢?忙着定亲?哈哈哈哈。”假装闲聊,套话李顺亭可是信手拈来。
“没有啊,我们家小姐才十二,定个什么亲事?再说了,谁给定亲事,谁配给我们家小姐定亲事?”
一个“哈”字差点没把李顺亭给噎死。十二?!骗鬼哦!不仅行事不像,身长也不像。李顺亭今年十七,她就比他矮上那么一点儿!说李妙嫦今年十四五也有人信!
不过李顺亭回想起李妙嫦身量纤纤瘦的跟柴火棒似的,一点起伏也没有。唔,保不齐真就十二。回头得查查他们家。
“那她最近都忙什么呢?”
听雨十分为难地想了想,她经常跑腿,也没留意过。“好像是什么大生意什么大招什么的,反正小姐忙的吃不下睡不好的。大概是要挣什么大钱吧?”
挣大钱的事李妙嫦规划过,但是那要还往后放放,画戏这点子目前看仅此一份,她有恃无恐。她现在着急忙活她的表白大招呢。
李顺亭在这只字片语中会错了意,误会李妙嫦是因为补贴他跟陆佳,这才钱财上捉襟见肘,要再寻找别的营生。这让他懊悔难当。
前前后后李妙嫦给了李顺亭有快两千两银子了,他只知李妙嫦开个小书肆不知她另有洪图阁卖书分成。一个小书肆能挣多少钱呢?可是他没有办法,这时节正是要送礼、往来的时候。李顺亭好不容易搭上的人脉不能就这么断了。
狠了狠心,李顺亭回了东厂。
东厂的卷宗阁里居然有李卫文家完全的背景资料。这么一芝麻绿豆小官还能轮到东厂这么关注,李顺亭自己也有点纳闷。其实是程御影之前让人查的,然后放到卷宗阁。
看完卷宗,李顺亭跟陆佳没全托出实情,只说了最近李妙嫦很忙,江湖人嘛总有自己的不方便,最近就少些联系。没有要断的意思。
听闻此,陆佳容色未变,当晚早早就歇下了,整一夜翻身都没有。
可惜机不逢时。
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忙碌过后,李妙嫦终于选中了《流光飞舞》做配乐,还未来得及找陆佳出来看这个画戏表白大招,陆佳竟然要出趟远差。
经孙醒供述:江西永平县留有京城贵人的眼线,此人对他威逼利诱同流合污做下这贪腐之事。虽不能动其首脑,要死也要拉个垫背恶心恶心人,谁能独善其身?
程御影连夜奉旨点起一千阉军至江西永平,查清事实并逮捕一干人犯。这是台面上的意思。
最好当场提审过堂定罪诛杀别拖到年后。这是台面下的意思。
不然要何必要东厂厂督亲自前去。陆佳是贴刑,自然要跟去。
临行之时李妙嫦隔着街一眼不落地看着大队冷峻整齐、静默森然,神色端凝。
陆佳走到李妙嫦跟前定定看她,耳根通红什么也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李顺亭在队伍里直撇嘴。
对看了好一会儿后转身归队,有那促狭的打趣他两句然后立刻又平静。
此去多则数月,大约是不能一起守岁了,连着元宵也够呛。正好腾出时间给她挣钱连带抠抠《一眼千年》的细节。那个准备用来做表白大招的画戏,李妙嫦取名《一眼千年》。
等陆佳回来了,她要将陆佳从东厂弄出来。
太监都是皇奴,除非病残老,终生不得自由。东厂地界太凶险、复杂,继续放任陆佳在东厂混日子恐生变故。李顺亭天生适应那种修罗场,在那里他才如鱼得水,他会帮忙的。
偷、抢、骗、劫、掠!总之不管怎样都好,要把陆佳从东厂弄出来尽早落袋为安。
一阵北风卷过,带起帷帽面纱。逢巧,程御影出门得以见到李妙嫦真容。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身姿笔挺,坚定执着。白面朱唇红颜俏,纤眉紧拧目如燎。像能烧遍天的红莲烈焰,只是看就能感觉到那炙人的热度。
她来了!
她没有放弃,没有厌倦。那之前大概是有什么事情拖住她了吧?
若能揽她入怀,必能抵挡数九寒天,风吹雪打。
旁侍撩起帘,程御影进入马车。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抓人这事东厂一向拿手。除了抄了些钱财又收获太子一党许多怒气。
程御影不在乎。
这也是庆和帝的目的之一。
但是回程时分出事了。途径一山,遭遇埋伏,巨石从山上滚落,目标直指东厂厂督程御影。
那时马车里陆佳正伺候茶水,他这人细心,手指纤长,点起茶来颇有雅韵。
滚落的巨石一路披荆斩棘磕死几个厂卫之后将华盖马车砸塌,程御影被警醒的陆佳推到一边,陆佳自己却被砸伤了腰。
余下的厂卫随即施展轻功上山将埋伏的贼寇全部击杀。由于厂卫经验不足,制服的贼寇全部服毒自尽了,一个活口没留下。
程御影下令将全部贼寇和厂卫尸体带回京城。
倒霉催的,这次出行没带沈蝮,就有点子金疮药。陆佳的伤势有些重,巨石一角尖锐插伤他的腰部,缺医少药眼看情况不妙。
这要不说程御影这厂督当的十分不上心,但凡他注意点也不会连个军医都不带啊。
没办法,这一堆的伤员哎,只能尽全力往城镇赶。到底是时不可待,陆佳因为行程上的耽误和小城镇缺少擅长治疗内伤的大夫导致伤口恶化发起高烧,最终在途经京郊时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李妙嫦接到一封信,是李顺亭亲自送来的。李顺亭没躲没藏,大咧咧跟门房求了拜见登的门。这把李老爷吓尿了快。见着是来找李妙嫦,没松快几息又提起心来:这丫头怎么跟东厂的人搅合上的?
李妙嫦倒是如常接过信边抖开边疑惑:陆佳写什么信啊?有话当面说不成吗?哦!还害羞呢。
【李三小姐亲启:
江西地处南方,虽亦为冬,冷暖却不似。
此地草木尽绿,流水潺潺,风景甚好。
若有幸,可同观矣。
佳期静待 】
“他现在在哪?”
“一路上风餐露宿想必瘦了,有空带你们出去撮顿好的。”
“快点的,陆佳现在在哪?我想见他,你赶紧安排。不行!现在我就想见他,你找办法。钱嘛,不是问题。”
一顿叨叨叨的问话,李妙嫦没给李顺亭一点空隙回答。
“不用钱了,左右也没什么麻烦的。”
李顺亭将李妙嫦带到义庄。头一次来这种地方,李妙嫦没有丝毫恐惧。她自己也是死过一次人了,谁怕谁?就是一股子好像冰箱冷冻室各种串味的怪味,挺难闻的。
“陆佳在这里?你们东厂忒抠儿,贴刑官还得干仵作的活计。”李妙嫦自说自话径自走向后院根本感觉不到义庄冻透的冷,她兴奋着、像鸟一样雀跃着:“陆佳,陆佳,我来了。陆佳、陆佳你在哪呢?……”
“……”
李顺亭默默无语掀开了盖布。
这么做其实很残忍,可“陆佳去了”这话他卡在喉中死活说出不来。他只能带她来。
李妙嫦从后院打帘进来道:“陆佳在哪呢?里面没有呢?刚才那会儿我们不在,让别人给叫走了?”末尾一个升调,那是她看见了停尸台上的陆佳。
人死了和活着的时候有很大不同,李妙嫦甚至一时都没认出来。
陆佳静静地躺在那,托天寒地冻的福他现在看起来还算体面。只有青白的肤色和紫青的指甲昭示着生命以不可挽回地姿态逝去。
“……”
李妙嫦伸手摸了摸陆佳的脸,渐渐的摸变成了揉又变成了用力揪,整张脸磋磨了个遍也没摸到面具的痕迹。手底下的温度像冰,可她不想拿开。她本来用另一只手撑在台子边,动用这只手也去摸陆佳的时候终于控制不住地跌倒了下去。
从李家出来之后,李顺亭这才开口说第一句话:“哎……你自己加点小心。”扶住了李妙嫦肩膀,使了挺大劲才扶住她不再往下出溜。
李妙嫦必须腾出一只手扶台子边上,另一只手去揉搓陆佳的脸。
揉搓陆佳的脸这事儿,她惦记很久了。她数次在梦里演示如何偷袭他得手,面皮是如何滑嫩又薄——其实粗糙也是可以的,无论怎样都可以,只要是陆佳就可以——然后他整个人害羞得像动画片里一样脸红耳朵红头顶要冒烟。
可没有了,全都没有。那些幻想真的只能是幻想。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陆佳,你说话不算数,你在信里说了要‘静待’,不是等我吗?你说话不算数!不算数!……”
即便是埋怨,李妙嫦也是缓缓低诉着,似将一生的温柔都耗尽在此。
可即便耗尽一生温柔,也终是逝者已矣。
陈慧娘那个作精得到了李有德,女皇俘虏了阎温,怎么轮到她李妙嫦就落得个两手空空?!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陆佳死了一定就是剧本不对!!
破帘子乱抖噗噜呼呼,始作俑者的风低声吹着口哨,李妙嫦耳里住下看了一窝蜜蜂嗡嗡嗡。整个世界嘈杂不堪,叽里呱啦聒噪个不停。
隐约的,它们都在说着一个事。
陆佳死了。陆佳死啦。
李妙嫦被这嘈杂惹的心火旺盛却无处可发。她恨啊!恨天道无常,不为爱存。她怨啊!怨这满天神佛到了关键的时候全都齐齐静默,无一神光照耀她、照耀她为之努力的爱。
最终李妙嫦冷静了下来。
她忽然抬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顺亭将所见所闻都说了。
那伙贼人明显就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定是有人谋划!
李妙嫦头一次对自己的独善其身感到厌恶!千娇百媚宫走的是纯江湖野路子,衙门两扇门关得死紧,有时开条缝伸出的都是乌漆漆的脏爪子。
条条大道路在李妙嫦眼前呈现出一片茫茫,四顾惘然。
无力。
似赶了一天一夜的山路,李妙嫦语气里满满是疲惫:“你先回厂里吧,我知你一定很忙。我在这陪会儿陆佳。”
李顺亭知这头犟驴秉性,给她披了自己的斗篷再回李家报个信儿就回厂了。他一句都没劝李妙嫦,他自己都劝不了自己。陆佳多好的人啊,上刑都不给犯人留什么大伤,可到底好人不长命。回厂里也不知能不能告下假来给陆佳找块地立个墓、再请几个和尚做场法事。这还是他这个做兄弟的感情深给处理后事。还有死那几个无亲无故的厂卫呢?早就让人找个乱葬岗埋了,大冬天土冻的硬,底下办事的小太监八成草草率率裹张席子、盖层薄土再拿厚雪填吧上了事。
阉人的命不是命。李顺亭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然后把身上的衣服裹了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