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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逝燃 第四章 审判 ...

  •   待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午后。
      熙熙攘攘的族民聚集在苍灵祭坛下方,热火朝天在讨论着桑氏灭门案。

      “哼,这次那妖女必死无疑!”一中年女人愤愤地说道,眼神直直望着祭坛上面被缚灵锁困住,虚弱无比的苍尔。

      正值午后,苍梧鸟呼啸着划过低空,卷起一阵灼热的气流。
      苍尔在昏迷中被拖上法庭,她伏膝跪在祭台中央的方阵里,脸色苍白,强迫自己适应周围的光线与高温。

      她勉强撑开眼皮,视线慢慢聚焦,前方端坐在座上气场森严的便是族长苍有容。

      他身着只有族中举行盛事时才会穿的藏蓝色的司棉灵袍,颈间戴着的那块苍灵石链是本族最高领者的象征。

      苍有容眯着双眼,凝视着座下努力撑着身子想坐立起来的苍尔,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不必那么端正,毕竟有伤在身。

      大家面上虽然不曾言明,但都知道她是苍有容的孙女,只因当年出了那些事情,使他们二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族长最终还是对一切保持缄默,什么也没说,他与苍尔少有接触。加上族里事务繁忙,他也鲜少有机会与苍尔打上照面。

      言惜幼此刻也在祭坛下方,他在人群中间,静默地立着。周身看热闹的民众一直推搡拥挤,他不曾动摇,只是定定地关注着上方的局势。

      平日里装模作样和善的族民如今格外兴奋,聊得热火朝天。
      “你说族长这次不会偏心她吧,她干出这种滔天恶行。”一个中年男子与身旁的人密切地聊着。

      “我听说没找到证据证明是她害人,这事啊,我看悬着呢!”旁边的那一人紧接着附和道。

      “这么明显了还需要什么证据,她母亲以前就那样.....”声音渐渐淹没在人声鼎沸中。每个人脸上神情各异,嘴里都不约而同地在交谈。

      “肃静!”,台上的审问官雷厉风行,气势十足地大声宣布,“午时到,审判开始——!”
      言惜幼眯起眼睛。

      这次苍有容亲自审判,审问官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对待。

      听到开庭了,苍尔强撑着支起了身子,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仔细听着接下来族长的审问。

      苍有容也不急,待着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几百双眼睛密切关注着接下来台上的情形。

      他随即开口,嗓音年老而深沉:“昨日午后,雷雨骤至,于下午二时三刻,桑宅内出现不明火情,待众人发现之时,火势危急,最终无法扑灭。”
      此处他顿了顿,语速显得更为缓慢,“桑氏,无一人生还,满门被灭。”

      苍尔打了个激灵,昏昏沉沉中,即便已经意识到事情发生了,可无论听多少遍,依然浑身战栗,不知是恐惧、愤怒还是悲恸。

      案情陈述还在继续,“事后,沐氏灵师进入桑宅废墟查探,未能得到任何线索。今日,将由审问官对本案的嫌疑人,桑氏养女,沐氏嫡系十三代,苍灵族系二百二十六代灵女,苍尔,进行审问。”

      话音刚落,审判长便敲响了定音锤,坐在其右的审问官拿着一份竹卷,手执苍梧鸟羽制成的笔,开始本案的审问。

      “苍尔,昨日案发时,你在何处?“
      “我在....”苍尔虚弱地喘着气,“荷风山树林。”

      “可有人证?”
      “无。”

      “可有物证?”
      “无。”

      “请简述你与几位死者的关系。”
      “死去的...."苍尔声音颤抖,“死去的是我的姨妈一家,大约出生后两个月,我就由姨妈抚养,与表叔、表姑一起长大.....我们关系十分亲近,他们是我唯一的家人。“

      “近来是否与几位死者发生过冲突?”
      “从未。”

      “近来是否将自身灵术用于不正当途径上?”
      “从未。”

      “请详细描述案发当日你的行踪。”
      “当天早晨,我在家吃完早饭,便出门去荷风山爬树。出门时,家里的一切并无异常,众人十分和气。直至午后,我看天色转阴,便打道回府。路上看见空中黑烟四起,便加快步伐,直到走近了才发现.....”苍尔隐忍着自己的痛苦,“发现案发现场。”

      “早晨出门时直到午后,你一直在荷风山,从未离去?”
      “从未。我在那里养了一些白兔,平日就会去那爬树。”

      审问官将苍尔的回答一字一句完整记录,随即将竹卷递给身旁的灵师。灵师将竹卷小心翼翼地置于一个祭祀用的托盘上,盘内还放置着一盒银色的印泥。

      灵师端着托盘,自十八级台阶而下,挥舞手中的法杖,将竹卷上记录的证词放大,便于祭坛下方众人观看。然后他将印泥悬浮在苍尔身前,“若你确认卷上刻录的证词无误,请以拇指粘取印泥,签字画押。”

      苍尔照做。
      下方的族民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了,场面十分吵闹,令苍尔感到无比心烦。

      在她上方,审判长与众长老正面露难色的望向族长,而苍有容正不疾不徐地诉说着什么,让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难以定夺。

      “审问结束,案发现场无人证物证,嫌疑人无人证物证。请等待审判结果。”审问官大声宣布。
      这是史无前例的一场没有任何证据、却有一个众人默认的嫌疑人的命案,只因此案的作案手段实在过于特殊。

      “别说了,杀了她!”台下有人大喊。
      “对,杀了给苍灵带来不幸的妖女!否则我们都会遭殃的!”另外一个人附和。
      随即所有人都开始躁动,人群几度陷入狂乱,“杀了她!杀了她!”

      苍尔安静地等待着审判结果,她相信只要证明自己是无罪的,接下来就可以借助沐氏的力量查找真凶。

      “肃静!”审判长一锤定音,是苍有容要发话了。
      “我知道,众人对苍尔或许有些许的误解,但经过慎重的商讨,我与众长老以及审判长一致认为,此案,应是一场意外。”

      此话一出,台下的族中群众也开始窸窸窣窣地轻声交头接耳起来,苍尔更是惊愕地抬起头。

      不可能!这绝不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这明显是人为的阴谋,既然如此,必然会有破绽。即使所有证据都被那场大火烧尽,也不能如此潦草地判定结局。

      而台下聚集的群情激愤的族民则认为这一切都是苍尔恩将仇报,是她早有谋划的罪行,他们都想要她死。
      这场案子必须水落石出!要抓到那恶人,为桑氏一家人报仇雪恨,为自己证明清白。

      苍尔拖着沙哑地嗓子,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发出微弱地声音,她逐字逐句的说,生怕在场所有人听不清她的话:“族长!此事定是有人用灵术所为,一定有线索!您一定要....”

      然而消耗过大的虚弱身体承受不住此时过激的心情,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最后的“明察”两个字怎么也发不出来。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台下又爆出一阵声音:“就是你杀了人!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对!她自己都承认了,快抓她!”一群人群情激愤。

      “她是叛徒!一定要让这妖女受雷火之刑!”其中一个族民激动地举着手,冲上面喊道。

      双手紧握成拳,即使身体已经溃弱散软,她还是不屈不挠地直起身子,坚定地望着苍有容,执着着渴望他给出一个公平的审判结果。

      眼见局势要控制不住,言惜幼怕族长不抵族人的愤懑而给苍尔定罪,意图拨开人群,要赶在审判长话未落音时带她走。

      这群人都疯了,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此时,苍有容威严地喝了一声,全场终于重新安静下来,他皱着眉,“我明白各位对这桩惨案的同情与激愤之心,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绝不可随意定罪!我族族规第五十二条明令,不可误判量刑,不可冤枉无辜。”

      一时间台下复又鸦雀无声,他继续道,“苍尔天生通有异灵,天赋卓越,不免有嫌疑。但我的亲师已去探查过,火灾后线索全无,没有证据定其罪名。所以,被告并未至受雷火之刑的地步。”

      苍尔愕然了,她突然无法理解眼前的局势,众人则更是哑口无言。

      无论有没有杀人证据,她都有作案嫌疑。族民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她也没有不在场证明,没有人看到她昨日去了荷风山玩耍,而言惜幼的证词又有谁会信呢?

      这意味着族长既要安抚众人的情绪,同时又不让她含冤受刑,两头顾虑,他势必左右为难,只能牺牲一个,保全另一个。

      可是昨日她虽然失神崩溃,却也知道,桑宅已是一片焦黑的废墟,就算有任何栽赃线索也定是被烧没了。
      所以,即使有人要构陷她,也不存在任何实质证据。

      但如今这情形却属实让人费解,族长说不至于受雷火之刑,那便是有别的刑罚等着她了。

      场上静默无声,众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族长的最终发言。问审官在一旁战战兢兢,不断用余光打量着族长的神情,猜测他究竟会给出什么样的审判结果。

      令人窒息的片刻沉默过后,苍有容脸上出现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苍尔在族中也有十余载了,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她家族覆灭,自身却无法洗脱嫌疑,然我等审判之人却也无法拿出有力的证据判定其罪。料想诸位对此案也颇为关心,为做出公平的处理,”他顿了顿,似乎很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兹决定,逐我族灵女苍尔出族。今后,她不再是苍灵族人,不再受我族族规与族长管辖,任何行为都与我族无关,自今日起脱离我族族民身份。”

      直到最后一个字出口,全场轰动。
      他俯身看向苍尔,似乎觉得有些对不住,想宽慰她。
      苍尔却没有与他对视,只是浑身僵硬,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一旁的问审官受惊了似的愣在当场,反应过来后立刻慌里慌张、手忙脚乱地开始摹拟结案陈词。

      尘埃落定,众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苍尔双目微睁,对上苍有容意味深长的视线,里头是她看不透,猜不透,难以读懂的思绪。

      身体僵硬的她动了动似是要起身,最终却无力的又跪倒在地,脸色苍白无比。

      言惜幼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一秒,他终于反应过来,飞身上台。
      灵袍猎猎舞动,最终落在了几近昏厥的少女身边,伸手轻柔地揽过她的肩,靠在自己怀里。

      审问官情绪大起大落,磕磕绊绊地宣布了审判结束,大家可以散了。
      一时间喧闹之声又四起,甚至比审判开始前更加热闹。

      言惜幼最终还是没问出口那句话,这可是他的亲孙女。
      苍有容已起身渐步离开,不再看身后的苍尔一眼。

      看完热闹,众人四散回家,一路上还在讨论审判结果。“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意料之外啊....”
      “谁说不是呢,便宜了那妖女了。”一部分族民对苍有容的处理方式略微不满,可再也没抱怨什么,从此再不用跟那妖女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真是令人身心愉悦。

      沐氏的灵师举着着引灵杖,一语不发地过来为苍尔解开了缚灵锁,自始至终也没有流露出多余的表情或是话语。
      缚灵锁一解,灵脉缓缓恢复了流动,苍尔睫毛微微颤动,感知到了回归的力量。

      不能让她平白无故受到酷刑,却又要顾及到族民意愿的处理方法,只有一个,便是驱逐她出族。

      此举可以完美的平衡局势,不但让人知道这位族长不忍无辜者枉死的慈爱之心,以及族民的意愿在他心中的分量,更是让苍尔免于一死。

      众人对他更是忠心的同时,也解决了未来的隐患。

      苍尔自己也知道,若是继续留在族中,以后也必定会发生类似甚至更难以解决的事。
      大家对她忌惮已久,不如趁此让她离开,寻找线索,查清真相。

      虽然这个决策着实令她感到有些失望,但这其中的种种智慧与考量,她都明白。
      这是苍有容给她的机会。

      还有些踉跄地起身,言惜幼赶忙扶着她,“这次的审判结果....想找族长再说一次理吗?”
      言下之意,若是哪里受了委屈,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平日里看着言惜幼明亮而温柔,其实他心里比谁都固执。
      只要是自己认定的事,不撞南墙绝不回头。

      没有人比苍尔最清楚言惜幼的心性,怎可能让他为自己再耗神费力,她宽慰地答道,“不用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如果继续留在族里,今后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总这样被动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下一次,凶手的目标或许更近,让她坐以待毙,不可能。

      言惜幼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下祭台。
      即使听她如此回答,他还是担心,接着轻声问道,“你可有何打算?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苍尔牵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眼神恢复了清明,“我被驱逐出族,你却没有,擅自离族可要违反族规的。”
      言惜幼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紧接着,她神色微敛,放低了声音,“恢复灵力之后,我便打算去灵妖族一探究竟。你肯定也想到了,害死姨妈一家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某个种族的灵妖。”

      还有......找到母亲。当年那些事情,她也要借机查个水落石出。

      灵妖们就群居在苍灵族不远处的沼泽里,各式各样的形态的灵妖都有。
      他们按种族分类,自成一派,同时却又归属同一个大灵族,而这个大灵族的主掌这便是几个大族群的灵妖首领。

      灵妖与苍灵素来无恩无怨,不像狼人那样招人唾骂,两族近百年来也无任何利害冲突。
      他们生活习性都不相同,连灵脉的纹路也是天差地别,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
      此去灵妖族,有法术护身,想是不会有太大风险。

      “我可以借夜猎之名护你前去,再回来,不会耽搁太久。如果有人搬弄是非,我只说路难走,误了些时间便好。”二人走在回言惜幼家的路上。

      爷爷奶奶知道桑吉家的惨案后夜不能寐,泪流成河,又不忍看到苍尔受审的模样,只能在家惶惶不安地等待。他们俩只能尽快回家,好让爷爷奶奶少些忧思。

      “我已经不是苍灵族人,你不能和我一起走,爷爷奶奶需要你。放心,一旦查到任何线索,我会暗中通知你。”
      苍尔安慰似地拍了拍言惜幼的肩,“我们一起去,万一有危险,岂非全军覆灭?你留在族内,我也有个照应。”

      她不能让言惜幼去冒这个险,留下族里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他们更需要人照顾。
      况且,她直觉此次桑氏案件没有那么简单,当年言沫与桑慎离去的谜团,以及母亲突然发疯的真相,其中是否有什么联系,也未可知。

      穿过前面的树,桑宅的焦黑色废墟还在,苍尔愣住了,言惜幼也滞住了步伐。

      是几名沐氏的灵师在忙着着手清理昨夜留下的断壁残垣。

      他们转身时,看到二人风中而立,无语凝噎的样子,止住了步伐。
      其中有一名银发灵师,出尘脱俗的气质与身旁几位完全不同,苍尔看着觉得极其面熟。

      只见他竟一语不发地向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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