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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逝燃 第二章 覆灭 ...

  •   天光暗沉,灰云密集。山间田野传来一些悉悉索索的交论声,皆是想赶在暴雨来临之前找到避雨之处。
      池塘水涧静谧无比,鱼儿都潜入了水里,不发出一点声响。树林更是安静的出奇,平日里活跃的飞禽走兽此刻都躲在自己的巢穴里。

      “没意思,都不好玩了。”一十七岁少女坐在山涧旁的一棵古树上,晃着腿,扫兴地嘟囔着。
      她内着藕色水袖及膝裙,身披纯白色镶有木灵纹图案的长袍,套着银白色长靴的双腿在枝丫上不停晃荡。
      风吹过她如黑木般的发丝,双眸灵动,淡粉色的唇瓣在上下张合,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苍尔经常在树上晃荡,从小到大,除了外派任务夜猎之外没有出过族的她尤其喜欢坐在枝丫上眺望远处的夕山,似乎那里有什么吸引她的事物一样。
      她还喜欢下塘摸鱼摘藕和抓野兔子,抓了也不吃,只是养起来,找点兔草喂个两三天便又放它们回山林去了。

      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出来玩,却遇上这一番天气阴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苍尔望着远处找地方避雨的族人以及静谧的森林,不由得一阵郁闷,看来今日是没什么乐子可找了。

      这么想着,她跳下了古树,抖了抖身上的几片叶子,准备回家。

      一路上风越来越大,吹的池塘水翻起阵阵波浪。树林发出像沙鼓一般细碎的婆娑,声音渐渐扩大。不知哪处又来了几片阴云,这下彻底遮住了天光,只剩狂风作响的一片暗沉。
      附近已听不到行人匆忙的脚步声与寻屋声了,大家都已找到安全的避雨之所,只等这场暴风雨的来临。

      苍尔也不敢耽搁,眼看狂风呼啸,席卷起尘土与落叶自她耳边呼啸而过,她不免有些担忧,加快了脚步。
      再走一段路,穿过前面的树下的小径便到家了,得快点,苍尔心想,不知道姨妈今晚又做了哪些好吃的等着我。

      笑容还未收住,便听到前方猎猎地呼声,像是风声,似乎还有仿佛房屋倒塌的声音。

      她定睛一看,天空中黑烟四起,似乎都是来源自同一处。风声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还有慌乱的人声,似乎在喊叫着什么。天渐渐转黑,伴随着凄厉的风声,前方狰狞的叫喊声不断逼近。

      越往前走,便与那股浓烟与灼热不断靠近,苍尔的心渐渐被巨大的恐慌笼罩,不安感在脑海中扩散。额间布满细密的汗水。肆意妄为的呼啸声席卷着她的脑海。

      但愿不是,但愿不是。
      她在内心祈祷。

      着急忙慌地绕过前面的树,苍尔撞到了住在桑家附近的族民,正匆匆忙忙地拿着水盆正要去山涧取水。她赶忙问道,“云叔叔,发生什么事了?”
      那中年男人正要说些什么,阴暗中定睛看了她一眼,大惊失色,立马抓住苍尔的衣袖,朝前面大声喊,“抓到她了!抓到她了!你们快来!”

      苍尔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便又跑来了两个横眉冷目的族民,嘴里愤愤地喊道,“你这妖女,还敢回来,现下被我们抓住了,看你还往哪里跑!”
      随即擒住她的手,像送犯人一般押着她。
      无故被擒,苍尔脑中一懵,踉踉跄跄地被拖着往前走,心中根本未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反手挣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她已被眼前火光冲天的场景震惊。梧桐木修葺的二层房屋已烧的炭黑,屋柱如断节一般层层落下,屋顶已渐渐倒塌。火势仍在蔓延,烧焦的味道与烈烈火烟不断冲入苍尔的鼻腔,她不由得咳嗽起来。

      周围的族民不断叫喊着走水了,你来我往的取来水试图浇灭凌人的火焰,乱作一团。
      即便如此,面对这浩大的火势,那些水根本是杯水车薪。猩红色的烈焰点亮了她震惊的瞳孔,映衬着她不知所措的面庞。眼前这片被火舌席卷蚕食的断屋残柱,正是桑家。
      轰隆,天空中刹时惊雷滚滚,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苍尔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在做梦。
      她拼尽全力挣脱族民们的压制,嘶喊着飞奔到那一片正在燃烧的废墟中。

      “姨妈!表姑!姨父!”她焦急地哭吼着,那几个族民追上去牵制住了她,“放开我!这是我家,我的家人在里面!”

      现场局势恐慌,族民们手忙脚乱地抓住苍尔,挣扎阻拦。
      一片混乱的叫喊声与哭声中,不知是谁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他们都死了!“

      然后人群陷入了一片安静。

      苍尔瞬间静下来了,脊背僵直,声线颤抖着,“什.....你说什么....”

      “这火烧了有一会了,怎么也扑不灭,就算是神仙在里面,待这么久,恐也早已殒命了。”一七旬老人拄着拐杖,唉声叹气地说道。

      死了?

      “怎么会这样.....我不信!我要进去找找,也许....”苍尔边往前踉跄地小跑,边摇头难以置信地喊道,“他们一定在等我救他们呢!姨妈!姨父!”

      她的脑中不断闪过姨妈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过院子时的身影,闪过表姑带着她的小女儿与自己玩耍时的笑声,闪过今早调皮地跑出家门去荷风山爬树时欢快的脚步。她只是站在那里,却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在这小屋中一次又一次的四季更迭。

      耳边任何的杂音她都再也听不入耳,只觉脑袋被一片混沌袭击,泪水被什么东西积攒着,满满的,仿佛要如山洪般肆虐而出。

      族民们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抵挡不住苍尔,又恐惧她的灵术。
      眼看雨势正猛,火也已尽数散灭,他们便不再拦她了。

      苍尔全身湿透,鬓边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她失去血色的脸庞上,眼神空洞,看着原先盛气凌人的火势随着这狂风骤雨渐渐冥灭,手用力地握成拳头。

      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呜咽着摇头,泪水如流珠颗颗滴落,“这不是真的.....“
      如果这是梦,请马上让我醒来吧,她在颤抖,在内心恳切地乞求。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周围的族民眼看已经降雨,火势得到了控制,却已然来不及回家,便几人一棵树,躲在其下避雨。一张张空下来的嘴终于有了时间交谈,他们用怀疑审视的目光不断地打量着苍尔。

      在漫天狂风雨之中,她还僵立着,伴随着天雷阵阵,骤雨未歇,凝视着白烟渐渐消散的地方,一片焦黑色的废墟。一个她从小长大,给予她无限温暖与归属感的避风港。

      她屏息凝气地转过身,想询问什么,开口,却只剩下抽泣。

      苍尔不想在这些充满恶意的族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可是她怎能忍住不哭。
      那是她的所有,是她深深爱着的,也深深爱着她的家人。是无论在外如何受到委屈与不平,在这里的都可以无比放松与温暖的地方,是她的家啊。

      眼泪潸然落下。

      树下的族民们却开始了一阵打抱不平的发言。

      “没想到桑家养了她这么久,她竟然恩将仇报。”一身着蓝色棉麻衣的中年人义愤填膺地盯着她。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桑家,只怕她早就被那疯子母亲给打死了。”站在他旁边的一梳着发髻的女人冷笑。
      “可怜桑家那一家子好心肠,竟养了条毒蛇。唉。”一六旬拄拐老人不免叹息。

      他们一唱一和的对话无孔不入似的入侵了苍尔的每一寸肌肤,她痛苦地咬紧牙关,手指用力地握成拳头。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桑家被无名大火烧成灰烬,而族中唯一一个能够操控如此盛大火势,又与桑家有所关联的人,只有她。

      族民们针对她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小周围人异样的视线就让她明白,自己与族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儿时还经常想着捉弄老师,也从来只当同学们的流言蜚语为耳边风。

      但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她不得不收起锋芒,除了课业需要随授灵长出族夜猎之外,她从不随意使用灵术,怕的就是一个不小心伤及他人。

      直到此刻,她想问自己,这些年来的隐忍,究竟为的是什么?难道是这一刻的侮辱和恶言相向吗?

      苍尔心中瞬间暗潮汹涌,无言地缓缓起身,雨水从她的下颌滴落,眼神意味不明,却直直地望向那一群乌合之众。
      雨势还是很猛,风声凄厉,天光闪闪,她的脸在夜色中忽明忽暗。那群人被她看得浑身打了个寒战,随即恶狠狠道,“看着我们作甚,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

      两方僵持中,一脚步声忽然响起,踏在泥泞之上,穿过风雨向她走来。那人身着淡蓝色水衫,已浑身湿透,头发也被雨水打湿,乱作一团,仍挡不住他焦急的神情。“苍尔!“言惜幼抓住她的肩膀,”叔父叔母他们怎么样了?”
      当他越过脸色苍白,沉默寡言的苍尔,看见眼前焦黑的一片时,他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先前火势紧急,爷爷奶奶就住在隔壁,言惜幼不得不先把他们接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加入灭火的群众。

      见他终于回来了,一族民又开始冷嘲热讽,“怎么样?都是这个怪物害的,这么一会都烧没了。”
      那族民接着说道,“你叔母、叔叔、哥哥还有姐姐,都没出来。”

      大家虽对桑氏的风评不错,奈何他们一直都明里暗里忌惮苍尔。看着她的御火之术日益精进,难免不会担心,也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
      族民们背地里都说她血脉不纯,或许根本就不是苍灵族的。因此,桑氏覆灭在他们看来,多半是咎由自取,谁让他们不识好歹地收养了一个妖怪。反正有个活靶子在这,正好给了他们借口怪罪苍尔。

      身体不稳,一个踉跄,苍尔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只觉头部一阵晕眩,如那仅剩的房屋残骸般摇摇欲坠。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几张脸,今早还给她做了小蛋糕的姨妈,总是笑着逗她的姨父,陪她长大的表姑和表叔。他们都微笑着,渐渐消散在她眼前。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情绪越来越激动,“怎么会.....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正如他们所说,这族里除了她,还有谁有释放灵火的能力?!

      言惜幼伸手将她环在怀里,神情是难以忍受的悲痛,即便如此,他依然目光坚毅,对那些嚼舌根的人反驳道,“苍尔今日去了荷风山的树林里玩,那里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请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苍尔转过头去,看着言惜幼,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无法止住其散落一地。死去的虽是她的亲姨妈一家,可也是言惜幼唯一的亲人之一,他敬爱的叔叔和叔母,还有从小疼爱他的哥哥和姐姐。

      桑氏有二子,一子名为桑吉,其妻子便是苍尔的姨妈。第二子名为桑慎,便是言惜幼的父亲。
      桑慎的妻子言沫是沐岚的挚交好友,人十分温柔。

      令人唏嘘的是,两人不仅互为挚友,最终也难逃同样的宿命。
      爷爷奶奶说,言沫和沐岚几乎是同时消失的。
      那时言惜幼已经六岁,已经可以记事了,他模糊地记得那天的情形。

      父亲与母亲二人在房内愁眉不展,似乎遇到了什么大事,而后母亲忽然失声痛哭,哀求父亲了什么事。
      桑慎又极其宠爱他的妻子,几乎有求必应,最后不顾爷爷奶奶劝阻,给儿子改了姓。

      如此相爱的二人,甚至于言沫离开时桑慎都对她百般包容,让人如何相信他们是无故消失的?
      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桑慎看着自己的儿子牙牙学语,一点一滴的长大,才放心的离开,留下一封信,去了离苍灵族有些距离的水系灵族,龙溪,帮助那里的族民建筑陆地房屋,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至此,言惜幼也成了名义上无父无母的孤儿,好在还有爷爷奶奶。他们家就在桑吉家隔壁,爷爷奶奶年龄大了,受不得劳累,言惜幼便时长去叔母沐莲那吃。
      沐莲便是苍尔的姨妈,因为嫁入了桑氏,大家便也习惯以桑氏称呼她。

      苍尔只管称她姨妈,言惜幼叫叔母,二人便是如此一同蹭饭认识的。刚见面就互相被对方的名字笑倒了,从此一个管对方叫苍耳,一个管对方叫西柚。
      二人便成了对方的玩伴,跌跌撞撞的一起长大,有了他,苍尔便不再想母亲究竟找到父亲没有;言惜幼和苍尔在一起,也不再纠结父母分开的原因。

      夏日一起偷吃冰棍下塘采莲抓野兔,冬日裹着厚厚的袍子在桑吉家吃沐莲拿手的烤鱼。苍尔的表叔和表姑当时也年轻,十分宠爱这两个小孩,凡是出门必带他俩一起逛。
      若是有要事不能带他们去遛弯,便在回家途中捎上两份糖炒栗子,俩小孩一闻到馨香的烟火气便开心,也不缠着桑吉和沐莲了,窝在暖炉旁剥栗子。

      言惜幼比苍尔大一岁,因此也格外宠爱她。他十分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温柔,对苍尔总是百依百顺,常常带她到处玩,看苍尔不开心了,便带她去山中摘兔草,吸引了许多野兔子。
      青梅竹马?不对,他对我这么好,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就像姨妈一家那样。苍尔总是这么想。

      所以即使在这一刻面对千夫所指,一切杀人迹象都在指向她,他也还在她身边,因为她也是他的家人。
      这世上唯一的,胜似亲人的知己。

      凶猛了一阵过后,雨势渐渐弱下,天空中也不再电闪雷鸣,一切似乎在渐渐平息。苍尔感到心中有强烈的情感想要汹涌,眼前似乎渐渐起了雾,欲哭却无泪,如脱水般失去了浑身力气。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就这样带走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欢声笑语。
      那一群自诩正义的族民甚至没有给她悲伤哀悼的时间,便从言惜幼手里将她狠狠拽起,押着她,要把她往族长那送。
      言惜幼眼疾手快立刻起身挡在了众人面前,“你们要做什么?”

      “干什么?雨都停了,自然是送这妖女去族长那里。”为首的中年男子恶狠狠地说道。其余人皆是连连附和点头,无论言惜幼说什么,都不肯放开苍尔。
      天光回亮了些,多少能看到每个人戏谑的表情。几个强壮的族民扣着苍尔的肩膀,押着她。
      言惜幼挡在一群人面前,周身灵力涌动,他渐渐的被冰蓝色的光点包围,手中如汩汩的泉水般不断涌现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阴沉而死寂的黑色废墟前,言兮又肃然而立,衣袍舞动,涌着灵力的手用力地向前一挥,面前锁着苍尔的一群人便被四散冲击。
      十年前,言惜幼不过八岁,那时他虽然想保护苍尔,却还是个稚嫩的孩童;十年后,言惜幼十八岁,如今的他已能够以一己之力护住想要守护的人。

      他一把拉过苍尔护在身后,虽然心情沉重,却仍是像儿时安慰因心爱的小兔子死了而哭了一下午的她那般,轻声道,“别怕,我在你前方。”
      苍尔抬头望着他的背影,湿漉漉的蓝色银袍还有散落的碎发,皆掩盖不住他如清风般柔和的气质。

      她从小就不断告诫自己要独立,日后才有能力去查清当年母亲的消失。
      这样孤僻又拉不下面子的她却最是依赖言惜幼,小时候就喜欢跟在他身后到处晃悠,因为一个人太无聊,所以总是忍不住缠着他让他陪自己玩。

      要是真的动手,再来十个族民也困不住她,但苍尔内心几番定夺,如果这时候出手,只会徒增自己的嫌疑,之后受审便是有理也说不清。
      说到底,还是她不够狠心。只是,再没有下次了,她失去温度的眼神扫过站在他们面前的一副副丑陋的面孔,苍尔在内心无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此刻言惜幼神情严肃,眼神中再无平日温柔如水的波澜,唯有一股清泉般坚不可摧的信念,甚至,带了些杀气。
      被放倒的族民在地上哀声哉道直呼痛,他沉着地环顾四周,决定先带苍尔去爷爷奶奶那里避一番,待说清事情原委之后再去见族长,将此事上裱到苍灵法庭。

      “走。”他拉住苍尔的手,护着她一路小心翼翼地向前。
      没想到还未走出几步,才刚到树下,便遇见了族长以及沐氏的几名灵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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