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棽谣泠

4、第3章 余情

　　自飞升之日以来，子虚在这神界也算居住了一段时日。只是他总是因忘却前世而烦恼，虽说飞升之人多数是要与前世割舍的，只不过于他而言甚是奇怪，就是这“子虚”二字竟是记得万分牢固，隐约之间他觉得必有什么隐情。可是他近来反复思索了很久，脑海中依然没有相关的记忆，最后只能作罢。不过也是，或许想不起来才是好事，如今无事无忧，何乐而不为呢？

　　他平日在院中饮茶，呆坐许久便拿着木料端详，再拾起刻刀雕琢几下。菁菁倒是闲不下来，她常是煮好了茶便去院后忙着，现在和子虚熟络了，偶尔弄得一身灰土地跑回来讨一杯茶，再匆匆离去。

　　清闲了许久，子虚这天算算日子，想着收下礼物这么多时日，若再不去道谢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他将菁菁从院后揪回来，让她收拾一番。

　　“仙者，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呀？”小丫头眨着眼睛，好奇地问着。

　　“前些日子寻来些菩提子。”子虚道，一边展开手掌，将掌中的手串给菁菁看。

　　“菁菁虽然看不出什么，但神君一定会喜欢的。”菁菁道。

　　“你这丫头……”说罢，子虚莞尔而笑。

　　“我定会喜欢什么？”还未等子虚走出院子，便听到一爽朗的声音。

　　这声音子虚记得，来者是楚枫。

　　“小仙见过楚枫神君，今日不知神君亲临，还望神君莫要怪罪。”子虚赶忙作揖道。

　　“不会，不会。你且把东西拿来让我瞧瞧。”楚枫向子虚这边靠来，伸手将他扶起，接着径直坐在子虚平日饮茶的位置。菁菁在一旁连忙倒茶，虽说平日里也会侍候这些个位份高的神仙，只是面对这楚枫神君，心中还是慌得，更是止不住地指尖发抖。子虚心细，看得出她紧张，便挥手示意她下去。

　　“子虚先谢过神君前几日送来的贺礼，近来忙着修正居所，未能抽空前去叨扰。今日神君莅临，正逢小仙准备前去登门道谢，为此特地准备了一份薄礼。”说着，子虚将那菩提手串拿出来。

　　“形若莲花，手感润泽，这外皮呈黑棕色，内有白玉为芯。”楚枫赞叹，将其戴上后拱手道：“多谢子虚仙者。”

　　“神君言重了。”

　　子虚本就话少，更不会说阿谀奉承话，说罢只坐在一旁饮茶。楚枫见他这木头性子，便也不再多言，品了下这略微发涩的茶水，眼神却止不住地缓缓飘了过去。

　　楚枫抬眼盯着子虚看，后者正端起茶杯欲饮，执杯的手指骨节分明，本就修长又被紫砂衬得格外白皙。子虚轻启薄唇只是抿了几口，随后便把茶杯放下，用手将垂在一旁的几根发丝拢到后面，正了正身姿后又习惯性地再次覆上茶杯。

　　楚枫越看越觉得恍惚，竟是忘了礼仪，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

　　举止间，子虚感受到了楚枫的异样，刚要开口，楚枫失神的样子让他一愣，楚枫也不知为何居然直接迎着子虚的视线看去，似要透过眼眸将他看穿。

　　子虚撇过头，轻咳一声。楚枫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得体，于是不等子虚发问，他主动开口，道：“可还习惯？”

　　“尚可。”子虚道，继而垂眸避开了楚枫的目光。

　　“怎地选了这么一处偏僻之地？”楚枫问，顺便看向别处。

　　“小仙素来喜欢清净。”子虚道。

　　楚枫瞧见桌上的茶具，于是赶忙找此话题与他相谈，便问：“可有研习茶道？”

　　子虚看了眼那茶具，淡淡道：“并无，只是平日喜爱饮茶。”

　　谁知这才问了两句，便又无话可说。楚枫正琢磨着，子虚竟直接拿出一上好的紫檀木，自顾自地雕刻起来。楚枫被弄得暗自苦笑，那些个仙者都上杆子跟他说话，今日他特地前来居然受到冷落。但谁叫楚枫也是个耐得住的性子，便问：“这是用来作甚？”

　　“神君送来的折扇，缺一个匣子好生放着。”子虚道。

　　“怎么不用？难道是不喜欢？”楚枫问。

　　子虚停下动作，抬眼看着楚枫有些犹豫。他总不能明说，是因为觉得这扇面过于招摇。于是斟酌了些许，抱着歉意道：“是小仙配不上此等佳物。“

　　楚枫方才以为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听到了原由，顿时忍不住轻笑出声，道：“这折扇是我闲事做的，不是什么仙品。”

　　“神君如此是谦虚了。”子虚说着又继续雕刻起来，“毕竟是神君的美意，小仙还是将它好生存放起来的好。”

　　楚枫见他那番呆愣模样甚是可爱，不禁掩嘴偷笑，又想到些什么，连忙道：“子虚可喜欢音律，我这有台瑟无用，隔日给你送来？”

　　子虚见他不再纠结折扇之事，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只是神君如此重视自己，倒也有些受不住，于是道：“小仙谢过神君，不过还是不劳神君费心了。”

　　“无妨，还望日后子虚为我弹上一曲。”

　　“那小仙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神君美意。”子虚颔首，接着抬眼迎上楚枫的目光。

　　楚枫刚才说话之时一直盯着子虚，正看得出神，发现子虚抬头便赶忙将偏过头去，佯装四处看着风景。不过经过这么一环顾，楚枫才发现他这居所实在简陋，整个院子除了这石桌和石凳，也就旁边的枯木算是个景。

　　端详起这枯木，楚枫问：“子虚这是何树？”

　　“玉兰花树，只可惜我找不到法子让它开花。”

　　“我试试。”楚枫说罢，手中作结，向着枯树施去一道法术，“我师承女娲娘娘，这枯木逢春之事自当难不住我。” 然而施法已久，枯木倒是丝毫没有变化。楚枫的话都那么说了，若半点效果没有，实在是有损颜面，于是他另作结印，再施一道，却依旧毫无动静。

　　“神君无须纠结于此。”子虚停下手中动作，起身走到楚枫旁边，道：“此树有灵性，如今已沉睡多年，或许适时会苏醒。”

　　楚枫停下动作，手搭后颈，讪讪地说：“神界居然有此等异宝。”

　　子虚道：“这院中之物皆是前神所留，只不过自前神陨落，因其而生的事物便也随之寂灭了罢。”

　　楚枫突然神情凝重起来，他扭头看着子虚道：“远古众神的事，只当故事听就好。”

　　子虚有些生疑，只不过有些事他知道不可多问，便道：“小仙明白。”

　　楚枫突然话锋一转，道：“明日我在殿中设宴，子虚可有兴致？”

　　“神君相邀，小仙定会赴宴。”

　　“那好，今日我便不再叨扰，明日我们宴上再续。” 说罢他便抬脚要走。

　　子虚没有挽留之意，只是连忙拱手作揖，道：“恭送神君。”

　　楚枫未走出几步，以为他在身边，刚想开口再聊上几句，谁知回头见他依然站在原处作揖。楚枫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心中不免牢骚一顿：“还真只是‘恭送’……”

　　见他走远，子虚回身坐在石凳上，端着茶杯抿了几口。旁边有灵鸟叽叽喳喳地扰人心神，子虚抬手撩动一丝清风，将那几只灵鸟赶走，随后就那么坐着，一直盯着檀木不语。

　　“真是……哎，算了。”末了，子虚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后拿起刻刀继续雕刻完善。那木盒已然成形，上面并无太多装饰，只有一玉兰花雕得栩栩如生。子虚把最后的细节料理好，随后将其精心打磨，待抛光后，他将折扇放入，与楚枫送来的那朵花放在一起。

　　这些做完后已然临近傍晚，这才坐下，子虚忽然想到明日之事菁菁还不知情，于是推门而出，来到院后寻她。

　　“菁菁，明日与我一同去赴宴。”子虚来时，菁菁正提着水桶，光着脚丫走在泥里。见子虚叫她，菁菁下意识想行礼，却不想一个踉跄跪在田里，子虚见了赶忙飞身将她扶起。

　　“多谢仙者，菁菁失礼了。”菁菁憨笑着说道。

　　“多加小心。”子虚道，“明日楚枫神君设宴邀我前去，你同我一并。”

　　“是。”

　　“不过……既然赴宴，必定不能空手而去。此次神君亲自前来告知，我又不得不去。”子虚皱着眉，喃喃道。

　　“仙者，您前几日所雕刻的匣子是否已制成？”

　　“方才刚收起来。”

　　“仙者不妨将它送给神君，菁菁以为神君那边必定不缺稀罕之物，只是此乃仙者耗神所做，更为心诚，不比奇珍异宝逊色。”菁菁说着，见子虚没有回话，便觉得可能自己所说有些不妥，忙道：“菁菁一时口快，还望仙者赎罪。”

　　“你所言在理，我方才在思索是否有必要再做一个。”子虚见她惶恐，忙解释道。

　　“敢问仙者为何不用那折扇？”

　　“那折扇一面洒金为饰，神君自是风流倜傥，持此折扇则二者相辅相成，若我持此扇则显得有些哗众取宠之意。”

　　菁菁听罢，哑然失笑，道：“楚枫神君若是知道送出的这番礼扰得您如此不知所措，神君定当后悔。”

　　子虚忙扶额，道：“确实如此。”

　　“仙者方才说，只有一面洒金为饰？”

　　“是。”

　　“那不如以素面示人。今日神君未等您前去道谢便亲自前来，那定是十分看重仙者。因而平日带着折扇，也免得神君误会您对神君所赠之物有成见，使得您二人之间徒增嫌隙。如若有人问起，您便以洒金作饰唯独神君方能驾驭为由，这不仅堵得上旁人的嘴，还可借机称赞神君一番。”

　　子虚觉得在理，便揉着菁菁的脑袋，道：“所言在理。只是我竟然才知道，你是个机灵的丫头。”

　　菁菁霎时羞得脸红，低头盯着地，道：“多谢仙者夸奖。”

　　再观子虚这边，他显然没有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之事，只当菁菁是因被夸而害羞，于是没有在意那些，柔声道：“今日莫要劳累，早些休息。”

　　“是。”菁菁应完，红着脸将视线移向别处。

　　子虚笑了笑，嘱咐了几句便回身离去。菁菁始终不敢抬头看他，她低着头思索，又想到方才子虚的动作，不由地掩面偷笑，没想到竟将手上泥泞尽数糊在了脸上，有些似是吃进了嘴里。“呸呸呸……”菁菁一通手忙脚乱，只是再砸吧一下嘴，里面总有些土味。但是尽管狼狈，心里却满满是暖意。

　　翌日，菁菁换上平日仙娥的衣裳，用簪子挽好长发，点染朱唇，对镜梳妆后刚推开门，便见子虚已经立于院中等候。不过与平日不同，子虚今日穿着深红对襟长衫，外罩玄色金纹宽袖褙子，上面绣着如意云，正是与他所持折扇相得益彰。

　　“菁菁，是否显得有些雍容华贵？”子虚转过身，莞尔道。“神君今早特意差人送来，我不好推脱，便穿上了。”

　　此时菁菁还站在门口，扶着门没有动。子虚再次轻唤几声，她方才回过神来，忙道：“仙者自是品貌非凡。”

　　“伶牙俐齿的丫头。”子虚佯嗔道，“走吧，还需你领路。”

　　“是。”说罢，菁菁赶忙跑来，不经意间回头偷看几下，果真是美如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