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焰吻寒渊》黏糯糯

2、2

　　时间在禁闭室粘稠冰冷的空气里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
　　萧燃僵立在原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秦晏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无形的冰墙，将他牢牢隔绝在外。他喉咙发紧，满腔的悔恨和想要靠近的渴望在胸腔里翻滚冲撞，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压抑到极致的喘息，缓缓放下了手臂。
　　他不能。至少此刻，他不能再靠近一步。他的存在本身，对秦晏而言就是最大的酷刑。
　　“好……”萧燃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强迫自己后退一步，试图拉开一点能令秦晏稍微不那么窒息的距离，尽管这一步对他来说如同踩在刀尖上，“我不过去……阿晏，你别怕……我不过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角落里的人。秦晏的身体依旧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只有凌乱黑发下露出的一小段苍白后颈，随着他压抑的抽泣而细微起伏。
　　萧燃的目光扫过这间令人窒息的囚笼：冰冷的水泥墙壁，光秃秃的地面，角落里那张单薄破旧的行军床，上面甚至连一条像样的褥子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灰尘气息，寒意仿佛能渗入骨髓。前世他怒火攻心，只想着惩罚和折磨，从未在意过秦晏被关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是如何熬过来的。
　　心口再次传来尖锐的刺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大步走向禁闭室门口。陈伯还忐忑不安地等在那里。
　　“立刻、马上，”萧燃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把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清出去！一张床板都不许留！”
　　陈伯愕然：“全部清出去？那秦先生他……”
　　“搬回主卧！”萧燃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搬到我书房隔壁那间向阳的客卧去！要快！把暖气开到最大，床品全部换成最厚最软的鹅绒！还有……”他顿了顿，想起秦晏畏寒的体质和此刻苍白如纸的脸色，“煮一碗浓浓的姜糖水，再加一勺蜂蜜，温着端上来。”
　　蜂蜜……萧燃的心尖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刺了一下。秦晏嗜甜，尤其喜欢蜂蜜那种天然纯粹的味道。以前他熬夜画设计图时，手边总爱放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只是后来……萧燃眼神一暗，后来他听信那些挑拨离间的鬼话，认定秦晏的温柔体贴都是虚伪的算计，连他喜欢的蜂蜜水也被嘲讽为“矫情”和“收买人心的小把戏”。
　　“是，先生，我这就去办！”陈伯虽然满心疑惑，不明白为何短短一小时，先生的态度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深知萧燃此刻濒临爆发的状态，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躬身应下，匆匆转身去安排。
　　禁闭室里只剩下两人。萧燃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那个角落，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不敢再看秦晏那惊弓之鸟般的模样，那会让他控制不住想要摧毁一切、包括自己的冲动。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每一次细微的哽咽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直到外面传来轻微而迅速的脚步声，以及佣人们小心翼翼搬运物品的动静，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先生，客卧收拾好了，姜糖水也温着了。”陈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谨慎。
　　萧燃这才缓缓转过身。角落里的秦晏似乎也因为外界的动静而停止了哭泣，但身体依旧蜷缩着，维持着高度戒备的姿势。
　　“阿晏，”萧燃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前所未有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小心翼翼，“这里太冷了，我们……去楼上房间，好不好？”他用的是询问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恳求。
　　秦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埋在臂弯里的头没有任何抬起的迹象，只是那细微的颤抖似乎又加剧了几分。
　　萧燃的心沉了下去。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酸涩和无力感，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他不再试图劝说，只是对门外的陈伯示意了一下。
　　两个平日里专门负责照顾秦晏、面相和善些的女佣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们显然也被秦晏此刻的状态吓了一跳，眼中流露出不忍，但更多的是训练有素的克制。她们没有试图去拉扯秦晏，只是柔声细语地、一遍遍地低声劝慰着：“秦先生，地上凉，我们扶您起来好不好？”“去楼上暖暖身子吧，您的手好冰……”
　　秦晏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的“温和”弄得更加茫然无措。在女佣们耐心的、持续的低语中，他紧绷的身体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那是一种绝望后的认命般的疲惫。
　　两个女佣趁机，极其轻柔地、几乎是半搀半抱地，将虚软无力的秦晏从那冰冷的角落扶了起来。他低垂着头，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顺从得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她们支撑着他大部分重量，脚步虚浮地向外挪动。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萧燃一眼，仿佛门口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只是一团空气。
　　萧燃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紧紧锁在秦晏那过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背影上。看着他被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离开这间如同噩梦的禁闭室，走上铺着柔软地毯的旋转楼梯，最终消失在通往客卧的走廊转角。
　　他没有跟进去。
　　只是像个固执的幽灵，守在客卧门外。厚重的雕花木门紧闭着，隔绝了视线，却隔不断里面隐约传来的细微声响：女佣放轻动作整理被褥的声音，温言软语劝秦晏喝下姜糖水的声音，还有……秦晏偶尔压抑不住的一两声低咳。
　　萧燃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铺着地毯的地面上。昂贵的西裤面料摩擦着柔软的地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舒适。他曲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这个姿势，和不久前禁闭室里绝望的秦晏，何其相似。
　　重生的狂喜早已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后怕啃噬着他的神经。他回来了，可他的阿晏呢？那个曾经会用温暖笑容点亮他整个灰暗世界的青年，此刻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却像是隔着生死轮回的忘川河。他带回来的，是一具被他的冷酷和猜忌伤得千疮百孔、只剩下恐惧和绝望的空壳。
　　门内，女佣似乎完成了照料，轻声细语地告退出来。看到守在门口的萧燃，她们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他……怎么样了？”萧燃抬起头，眼底布满红血丝，声音沙哑地问。
　　“姜糖水喝了大半碗，加了蜂蜜的。”一个女佣低声回答，脸上带着一丝宽慰，“身上暖和些了，也不怎么抖了。就是……就是一直不说话，也不看人，躺下就闭着眼睛……像是累极了。”
　　“嗯。”萧燃低低应了一声，挥挥手让她们下去。累极了？是心死了吧。
　　他重新将脸埋进臂弯，走廊顶灯的光线被隔绝，世界陷入一片带着血腥味的黑暗。前世秦晏坠楼时那破碎绝望的眼神，和他蜷缩在禁闭室角落里无声颤抖的身影，在脑海中反复交织重叠。
　　他该怎么办？他该如何才能焐热那颗被他亲手冻僵、敲碎的心？难道重生一次，只是为了让他更清醒、更痛苦地看着悲剧再次上演？
　　不！绝不！
　　一股近乎偏执的火焰猛地从绝望的灰烬中燃起。萧燃倏地抬起头，眼中是破釜沉舟般的疯狂和决绝。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哪怕秦晏的心已经碎成了齑粉，他也要一点一点，用余生所有的温度，把它们重新拼凑起来！哪怕秦晏躲进地狱，他也要追进去，把他抢回来！
　　他拿出手机，屏幕冷白的光照亮他棱角分明却写满疲惫的脸。指尖飞快地在加密通讯录里找到一个代号为“鹰眼”的联系人，编辑了一条信息，每一个字都带着不惜一切代价的狠戾：
　　动用所有资源，给我查清楚三件事：一、我书房保险柜里那份‘泄密文件’的来源，经手人，伪造痕迹。二、过去三个月，所有接近过秦晏或在他面前说过话的人，名单及谈话内容。三、林霜近期所有动向，尤其是她和我的‘偶遇’，以及她接触过秦晏的证据。24小时内，我要结果。
　　信息发送成功。屏幕暗下去。
　　萧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秦晏身上那特有的、混合着干净皂角与淡淡画材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蜂蜜的温甜。
　　这缕微不可察的甜，成了这片冰冷绝望中，唯一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微弱萤火。
　　复仇的齿轮开始转动，而救赎的道路，荆棘遍布，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