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上“老”青梅》青酒铎

5、第五章 四斤大豆 三根皮带

　　经过了荒树林里的偶遇，王笛觉得自己和孙野应该算得上是朋友了。孙野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他好像干什么事情都懒洋洋的，永远都提不起精神来，但在一些事情上却又很值得信赖。王笛很想和他做朋友。
　　放学后，王笛做完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像往常一样，到隔壁二奶奶家找小二玩。小二的弟弟王小帅通常是不在家的，他放学就直接去孙野家，一直待到吃完饭才回家。稀奇的是，这次他竟然和孙野一起坐在院子里，王笛进去时，他们正在下棋。两个人优哉游哉地玩“大炮攻小兵”，棋盘直接画在地上，横六纵六，一人持两个大炮，一人持十八个小兵，这是当地一种老少皆宜的玩法。
　　小二在帮二奶奶做牛食。二奶奶家养了一头大黄牛，这头牛并不是用来耕地的，而是每年生小牛犊，然后卖牛犊挣钱的。一头牛犊可以卖七八千块钱，这是二奶奶家重要的收入来源。小二在灶台下添了一根柴火，探头对王笛说：“笛子你先自己坐吧，要不跟我弟他们一起下棋。”
　　王笛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斜对着孙野，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她偷偷瞄着两个人的战况，王小帅的小兵已经被大炮吃掉了七八个，再继续下去就没有办法包围大炮了，她心里很着急。眼看着下一步小兵又要被大炮吃掉一个，王小帅忖度了半晌，有些举起不定。
　　“走这一步，就不用被吃了。”王笛伸出小木棍，指着大炮边上的一个小兵说。
　　孙野抬起头，眼里有几分不高兴，“观棋不语真君子。”
　　……王笛把嘴紧紧抿住，不再吭声了。
　　“哎呀，头疼，太头疼了，王笛你来替我下！”王小帅把王笛拉过来，挑衅似的冲孙野咧嘴笑，“这下不是观棋了，她来下。”
　　黑脸上皱起一道丘壑，孙野坐直身体，“怕你不成？放马来。”
　　两个小孩莫名的胜负欲轻易地被激起来，比期末考试还要全神贯注。王笛脑子转得快，每走一步都非常迅速，孙野也不甘落后，两人像沙场点兵的将领，指挥着大炮和小兵激烈厮杀。
　　几分钟后，最终还是王笛的小兵成功把两个大炮包围起来，大炮再无翻身之地。“耶！”王笛开心地和王小帅击掌，脸上笑容灿烂。
　　输了棋孙野倒也并不恼火，就是看着王笛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莫名觉得晃眼。

　　自觉已经和孙野成为朋友的王笛，从此上学时遇见孙野就跑过去和人家一块走。二十分钟的路程，其实两个人很少说话，很多时候都是王笛哼着荒腔走板的歌，孙野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四斤大豆，三根皮带……crazy for you——”王笛唱得很起劲，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啊！
　　这唱的是什么鬼？“什么四斤大豆，三根皮带？”孙野实在憋不住了。
　　“就是四斤大豆，三根皮带啊，你不懂，这是日语，日本人说话太逗了。你最近没有看《灌篮高手》吗？地方台播的啊，每天晚上五点半演一集，超级好看！我好喜欢樱木花道，他说自己是天才，我也觉得我是天才！”难得孙野主动跟她说话，王笛车轱辘一样叽里咕噜了一堆。
　　如果那时候有表情包，孙野的脸上一定是一张硕大的“黑人问号”。他每天也在看《灌篮高手》，甚至还因此磨着他爸买了一个篮球，看完动画片就在院子里练习运球。每次的片头曲他从来不错过，不过他怎么就没听出来歌词里有“四斤大豆、三根皮带”呢？
　　在王家庄通向中心小学的路上，王笛和孙野一天天走过，他们走过盼望着下课、盼望着放学的童年，走过春夏秋冬，就这样走到小学生涯的尽头。
　　后来，王笛看言情小说时，小说里的青梅竹马总是有很多故事，有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有非卿不可的缠绵悱恻。可是她和孙野的童年，只有平淡，恰如村边的那条清澈河水，掬一捧无味而略带回甘。
　　这两年王、孙两家也发生了一件大事，王爸和孙爸开始投身养猪大业。王爸喂了三头老母猪，孙爸也喂了三头老母猪。本来王爸的猪长势良好，结果王爸照顾不周，一场猪瘟死了精光。而孙爸一反以前吊儿郎当的本性，日日睡在猪栏，母猪小猪欣欣向荣。几年之后，孙爸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养猪大户。乘着几次猪价飞涨的东风，孙家隐隐成了村里的首富了。
　　孙野的几个小伙计，见了他总是不怕死地喊他“猪少爷”，每次都会被孙野按着一顿捶。

　　马上要小学毕业了，六年级的小学生们个个心事满满、蠢蠢欲动。不要小瞧了六年级小学生的感情生活，有些多情种子都已经换了好几茬女朋友了。平时不敢吐露心事的羞涩少男少女，借着小学最后的狂欢纷纷告白。
　　王笛身边的好几个小姐妹都收到情书，娇娇还拿着她的情书偷偷给大家看。情书是匿名的，但里面的词语格外大胆露骨，小小年纪都已经想到以后的婚姻生活，小男孩阔气地对娇娇写道：“我有两个姐姐，她们都很疼我，你要是跟了我，保管吃香的喝辣的。”
　　小姐妹们看完了笑成一团，当然笑声中没有嘲讽，只觉得男生傻得天真，他对长大后的生活最美好的想象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吗？
　　王笛没有收到过情书，她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不羡慕。有人喜欢总是好的，可是她似乎隐约地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永远待在王家庄这样的小村子里，她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去见识一下更广阔的的天地。她认为自己应该像高尔基笔下的海燕，是时候离开温暖的港湾去迎接风雨的洗礼了。

　　只是让她不舍的，是自己的好朋友们，是每天上学和孙野一起走过的那条小路。王笛已经决定要去市里的初中学习了，因为镇上的初中教学质量很差，每年只有零星几个人能考上高中。而且镇上初中的学生，很多都是小痞子，前两年刚闹出学生把老师捅死了的事情，学校的风评又坏了许多。虽然王爸脾气不好，但望女成龙，对王笛的教育很上心，哪怕市里的初中学费要贵很多，但依然咬牙要供她去更好的学校学习。
　　所以王笛很珍惜和好朋友们在一起的时间。每天早上她都会等在村口，害怕错过时间不能与孙野一起上学。
　　像以前走过的几百个早晨一样，王笛总是在路上总是不消停，东打一下野草，西踢一下石子。孙野的脸上却带着一丝犹豫，像是对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
　　“你怎么了？”王笛好奇地问。
　　“……你，你有收到过情书吗？”孙野眼神罕见地闪闪躲躲。
　　“情书？没有啊，可能是我长的不够漂亮吧。”
　　晨光透过薄雾，映在王笛的脸上。这并不是一张标准的美人脸，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在晨光中清晰可见，眼睛像成了水的玻璃碗，荡漾着灵动的波光，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生命力。
　　迟疑了许久，孙野还是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飞快地塞到王笛的手里，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消失不见。
　　王笛在原地怔愣了很久，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心跳越来越快，甚至要冲破胸膛。她看着手中的信封，是淡绿色的，她很喜欢的颜色，封口处贴了一颗红色的爱心。她的心里涌起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期待，好像跌进了一个满是彩色泡泡的水池，脚下都是软软的糖果。
　　她躲在路边的大树后，郑重地拆开信封，摊开信纸。信很短：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你总是笑得很甜。你是风一样的女孩，快乐、自由又让人捉摸不透。以前我讨厌过你，还欺负过你，我向你说对不起。我还想对你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做我女朋友好吗？”
　　她的脸颊越来越红，“女朋友”这样赤裸裸的词汇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字典中。眼前炸开一朵朵烟花，直到她看见最后的落款——
　　黄志远
　　所有的烟花都冷落了。

　　那一刻，王笛根本无法理清自己的想法，她只感觉到一种被戏弄的羞辱，她心里的怒火将所有的理智燃烧殆尽。王笛一路向学校跑去，上课铃尚未想起，她狠狠地一把推开教室的门，气势汹汹地直冲到孙野面前，把手中的信撕了个稀巴烂，然后对着孙野的脸狠狠地洒过去。
　　“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只是像小刺猬一样本能地竖起尖刺，横冲直撞地去刺伤罪魁祸首。
　　背景板黄志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看着自己的情书被撕碎在别的男生面前，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他这个男一号竟然不配拥有姓名。
　　在那之后，王笛再也不肯跟孙野说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