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逍遥游》梓伊

18、指点

　　“刚才那对夫妻该给你提个醒了重姑娘，你父亲当年走火入魔杀了不少人，我建议你回去好生查一查，这里面有没有重火宫的人，与如今重火宫的位居高位的某些人关系匪浅那种。”
　　对于梅怀霜提到她父亲重烨当初走火入魔杀人的事儿，重雪芝稍微有些不太自在，但听到后来梅怀霜这几乎算是明示的“暗示”，联系让她落入如今窘境的重火宫叛徒，即使是重雪芝也反应过来些什么：“梅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梅怀霜抱着双臂依靠在树干上，显得放松而随意：“倒用不着看这次有些什么事，只单从过去……你的行事上，也看得出你重火宫有高位者多半不太待见你，未必希望你能继承重火宫成为宫主。”
　　重雪芝一愣，着实没想到这个，再将自己之前从见到梅怀霜开始的一切事情仔细回想了一遍，并未觉得有太大不妥和破绽：“我行事……可是……有什么问题？”
　　梅怀霜闻言深深看了重雪芝一眼，又转头瞥了一眼合上扇子抿了抿嘴巴的上官透：
　　“重姑娘身为重火宫少宫主，初入江湖，江湖上势力什么分布了解多少？有多少势力跟重火宫有仇不死不休需要防备？有多少势力与重火宫只是有些摩擦可以缓和？如何与这些势力打交道交流时需要注意什么？什么势力的什么人可以信任什么样的人需要防备？这些，你可知道？”
　　“我……”
　　“你不知道。”梅怀霜有自己的判断，这时候当然也不需要重雪芝纠结之后的答案：“你甚至只是从武林大会上那些门派对你的态度来简单粗暴地判断敌友，先不说这可不可靠，就算可靠，那判断了之后呢？既没有对明显对重火宫有恶意的比如华山峨眉甚至银鞭门这种动过手的门派多加防备，安排人手观察对方动向进一步打探消息，免得对方真有动作你们过于被动，也没有跟判断交好的势力，比如灵剑山庄和甪端寺进一步深入联系寻求更多的合作机会，真正地将重火宫和对方的关系从简单的情分变成真正牢固的利益结合。”
　　“我……可是这些……”
　　“这是重火宫的掌权人该考虑的。”梅怀霜声音平静而冷淡，只是阐述事实，并没有什么恨铁不成钢的态度，自然也没多少指责之意，她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冷静理智地看完了整件事情，今日又难得好心地提点几句。
　　自然，心里多少还是希望这位重火宫少宫主，上官透那位救命恩人的女儿，能稍稍有些成长。
　　梅怀霜只是听过几句并不算了解的林畅然住在月上谷，这些年下来，他跟上官透之间的情分可不仅仅是那一份救命之恩而已。
　　梅怀霜看得明白，以上官透的个性，只要来日林畅然有所求，他多半不会拒绝，这重雪芝只要没做什么跟逍遥派月上谷彻底撕破脸的事，来日她要是遇到麻烦，只要那位林畅然拉得下面子，那上官透……
　　还真不能丢手不管。
　　这么想着，梅怀霜难免皱了皱眉：“自然，我只说该考虑，没有说这些事都要身为重火宫未来宫主的你亲自去做。”
　　重雪芝才没梅怀霜前面的话说得有些低沉，突然又听得这么一句，几乎是彻底迷糊了起来。
　　索性，梅怀霜也没等着她发问，平静地继续道：“重火宫不是只有几人的小门小派，偌大一个重火宫，与之关联的人何其繁多。身为一宫之主，众多弟子门人的领袖，最重要的未必是这与武林其他门派交好谈合作的能力，也未必是培养训练人手，打探各派消息武林动向的能力。”
　　重雪芝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神色之间却是若有所思显然是明白梅怀霜话中意思的上官透，而后又转回看向梅怀霜：“那……那按梅姑娘说……最重要的是……”
　　“识人用人，统筹御下。”
　　“这……”
　　“比如，我便不说弟子了，重火宫的这些个护法，每一个都有什么特点有什么长处，你可清楚？”
　　若是这个问题梅怀霜是在说了这么多话之前问出口的，重雪芝大概会信心十足地回答，毕竟她和宇文穆远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在深厚不过了的。可如今……尤其是，她想到了海棠。
　　重雪芝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梅怀霜并无催促，从始至终都平淡至极，却又让她颇有压力的目光，慢慢说道：“穆远哥……穆远哥是大护法，行事最是稳重，重火宫许多事务他都了如指掌。砗磲……砗磲虽然平时话不多，但跟穆远哥一样心细稳重。海棠……海棠……琉璃，琉璃医术最好，有她在我们都很放心。还有朱砂，朱砂最活泼，性情开朗为人又利落……”
　　“然后呢？”
　　“……然后？”
　　梅怀霜挑了一下眉头，叹了口气，倒让面前站着的重雪芝更拘谨了两分：“然后，他们每个人适合做什么，长于做什么，做过了什么，你身为重火宫少宫主，清楚么？”
　　“……什么？”
　　“比如我方才说过的，安排训练人手在江湖中调查消息，关注各门派动向，这几人谁更合适？与江湖中一些门派交好，行走礼节，联盟合作，谁最合适去谈？除了这些……重火宫为武林各派甚至是官府军队锻造兵器，那与官府的交流谁能做的最好，在完成任务的同时还能与官府之人搭上线偶尔了解一些官府对重火宫的态度？重火宫内的锻造作坊运作，工匠劳作之事谁最适合去管理，能够有条不紊提升效率，不论什么订单都能最快估算出时间和成本以作应对？重火宫大大小小也有些其他产业，宫内弟子也要吃喝，这些琐事谁能做得最好不出纰漏？重火宫毕竟是江湖门派，弟子武艺不可疏漏，那谁负责教导督促门下弟子习武训练，成果能够最好？”
　　重雪芝站在梅怀霜面前，对方每问一个问题，她的头就低上了一分，此刻面前站的分明是才相识不久不算熟悉的梅怀霜，可偏偏给她的感觉却比重火宫的几位长老还要……
　　上官透看着被梅怀霜说得抬不起头的重雪芝，到底是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来到梅怀霜身边，却到底没有开口说什么。
　　梅怀霜看了一眼上官透，见他并没有阻拦自己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轻笑了一下眉头似乎松开了一点儿，对着面前的重雪芝语调也仿佛轻了一些：“自然，如今的你不懂这些，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你。”
　　重雪芝一愣：“那……”
　　“人毕竟不是生而知之的，没有人教导，你自然不会明白这些。”梅怀霜深深地看了一眼仍旧有些懵懂之意的重雪芝，心头又是一叹：“所以，我才问你重火宫的高位长老是不是与你有仇有怨，或者有心换人掌权，不欲你安然成为宫主或者就算成了宫主也是做被架空的吉祥物，并不掌实权。不然……这些身为一宫之主该明白该学会的东西，为何直到如今重姑娘涉足江湖，仍旧半点儿不知？”
　　“我……”
　　听梅怀霜将话点明了，又加上这次重火宫出了叛徒的事，此时的重雪芝心中乱成一团。她一直都知道掌管重火宫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却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成为一宫之主，竟然是这么……不容易的事情。
　　她突然，有些无措。
　　“先前观重姑娘身体情形我便有所猜测。习武之人，练习招式摔摔打打实在平常，有时候伤筋动骨也必不可免，修习内功的时候若是一味求进，也未必不会遇到偶伤自身的情况。但这些……重姑娘身上都没有。陈年外伤没有，内伤更是没有。虽然重火宫的那卷芙蓉心经确有疗伤功效，但你可从未修炼果。既如此……大约只能证明重姑娘自小习武便是与人切磋也从未真的对自己下过狠心，自然，你身边的人也没有对你下过狠心。”
　　琉璃能够很快判断出那具毁了容貌的女尸不是重雪芝，就是凭着重雪芝从小到大从未受伤也未重病过的情形与那女尸不符。换句话说，整个重火宫的人对于这位少宫主的“保护成果”都是心知肚明的。
　　重雪芝已然明白梅怀霜没有直说出来的意思了。
　　身为一宫之主该做的，统筹御下，她一概不懂，就连习武一事，也……
　　“如果重姑娘父亲尚在，或是重火宫已定了下任宫主能够扛起一切又善待重姑娘，那么当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大家小姐自然没有什么错处，可重姑娘是重火宫少宫主。”
　　“……”
　　“这世上，不是只有捧着你顺着你的才是对你好的。世事无常，变幻莫测，谁能保证得了一辈子有能力将另一个人庇护在羽翼之下一生不见风雨呢？既然保证不了，既然总有可能露在风雨之下，那我以为，真正会为你好的人，是会鞭策你成长，督促你前行的。比起做需要人时时照料常常关注，一不留心就会遇险的金丝鸟，不如成为能够独自飞扬，经得住风雨扛得过打击，搏击长空的苍鹰。”
　　重雪芝没有说话。
　　而上官透侧过头看着身边神情平淡，但眼神却坚定毅然的梅怀霜，心中狠狠一动。
　　正如她所言，她是能独面风雨雷电的苍鹰，坚定果敢，自信昂扬。
　　她的骄傲，不只来源于强大的实力，更多地，来源于，她坚强的内心。
　　这样的风姿……焕发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而且是，坚强之外，又温柔如暖春一般的心。

　　周末加更，下午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