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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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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六埕一回头,就看见了一辆乌篷马车。一辆半新不旧的乌篷马车,在细雨中,暮色下显然更加陈旧,赶车的是一个秃子。一个身穿红袍的秃子。苏六埕发现,这个秃子的目光很奇特,他的目光似乎总盯在一个方向,似乎永远茫然深邃。
他竟是一个瞎子。
苏六埕又很快明白一件事,那些生龙活虎的刀手是被人一下子点中了穴道,才会变得这般不堪一击。
苏六埕不敢相信的是,这些被点中穴道的刀手会和这名瞎了眼的秃子有关。每名刀手的身边地上,都有一小块瓷片,瓷片晶莹如玉,在泥泞中闪闪发光,这种瓷片显然是一种很华美的瓷盏。
马车静立,拉车的马匹在雨水中打着响鼻,赶车的秃子端坐在马车上,他的脸虽朝着苏六埕,却一言不发。苏六埕相信,就算天塌下来,这个身穿红袍的秃子也不会露出点反应的。被制的刀手站在雨地里,目光惊恐不安。
有的看着秃子,有的看着苏六埕,有的在看马车。苏六埕忽然笑道:“可惜,可惜。”他知道没有人会发出提问,所以自己很快就接下去:“可惜这个杯子本是极好的,却被人弄碎了。”
别人救了他,他本该感激才对,可是他却说了一句足以将救他的人气得半死的话。果然有人开始反驳,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这女人尚在马车中,苏六埕只听到她的声音,却看不到她的人。
她说:“早知道你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刚才我就不该救你。”
苏六埕笑道:“听你的声音,不应该超过十八岁,十八岁的女孩子会有这种碎瓷打穴的功夫吗?”
他一脸不屑的样子,声音中也充满惊讶。
女人立刻反驳道:“为什么十八岁的女孩就不该有这种功夫?”
苏六埕道:“不该有就是不该有。”
他叹了一口气道:“因为连我也没有这种功夫。”
苏六埕说的是实话,他对穴道的学问一向浅薄得很,虽然他的朋友范云鹄是个暗器高手。暗器高手往往就是点穴名家。
轿帘一动,一个如满月一般饱满生动的脸就露了出来。
这张脸并不算太美,只不过很清丽很动人,使人忍不住要喜欢她。
苏六埕笑道:“你就是救我的人?”
女孩道:“我是,虽然我现在已开始后悔了。”
苏六埕道:“幸亏这件事尚可以补救,你既然可以击中他们的穴道,同样也可以把他们解开。”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那些刀手立刻就开始动了。他们并没有扑向苏六埕,而是扑向那辆马车。
他们显然认为,苏六埕虽然比较麻烦,但车中人更加麻烦。
一个动作很快的人已冲到了马车边,然后他的双手双脚立刻就飞了出去。他的双脚相距不远,双手却左拳、右刀,相距较远,可是四样东西却在一刹那间就同时飞了出去。
这名刀手立刻就仆倒在泥地上,伤口涌出的大量鲜血很快就染红了地面。第二名刀手似乎已被吓呆,可是冲出去的惯性仍是将他带到马车前,于是他的双手双脚立刻也飞了。就好像四只胆小的麻雀,一下子被惊飞了。
剩下的刀手几乎被吓昏了,两只脚就像钉子一样钉在雨地里。苏六埕看到,这一切的发生只因为赶车的秃子挥动了两次马鞭。马鞭是极普通的一种,在秃子的手中,竟已成了刀。苏六埕同样也很惊讶,以至于剩下的刀手是怎样走的他都忘了理会,他怔怔地看着秃子在雨水中如铁石一样的脸,忽地大叫道:“你是……”
一团污泥飞过来堵住了他的嘴,这团污泥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躲得过的,但偏偏还是被打中了。
这团污泥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苏六埕把口中的话咽下去。苏六埕是个很识趣的人,所以立刻把下半截话咽了下去。
车中忽有人轻叹道:“大叔,你不该这样对待他。”
这句话只有十个字,可是这十个字却让苏六埕又一次怔住了,比看到一个人的双手双脚飞出去还要震惊。
现在正下着雨,雨丝缠绵而多情,这十个字就像十颗珍珠,一下子被雨丝串了起来。苏六埕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清脆,这样好听的声音。
车帘又一掀,一把鲜红的雨伞在雨中蓬勃开放,那个圆圆的脸的女孩像一朵云一样飘了过来。
她的手一抖,一块雪白的丝帕落在苏六埕的手中,她说:“小姐叫你擦一擦,她代大叔向你道歉。”
苏六埕接过丝帕,迷茫地道:“小姐?”
圆脸女孩笑道:“就是当今杭州知府叶大人的小姐。”
她抿嘴一笑,回到了车中,马车轰轰地驶进了杭州城。雨丝打在雪白的丝帕上,丝帕很快就湿了,苏六埕身上的血也很快将丝帕染红。苏六埕手捧丝帕,一时竟是痴了,他的心好像一下子随那马车而去了。
叹息声传来,是一种很温和的声音:“你怎会又变成这副样子,你有时好像比聂豹还会惹祸。苏六埕一回头,就算见了范云鹄。
范云鹄是一个很斯文、很和气、很幽郁的人。他的衣衫很陈旧,却总是洗得干干净净,无论他来到任何地方,都有方法令自己一尘不染。无论他的样子如何狼狈,别人却总以为见到了世家公子。
范云鹄的来历是一个谜,他在三年前来到这个城市,一个月后就当上了捕快。
他来自何方?他的武功又是从那里来的?没有人知道。
他自己从来不说,苏六埕也从来没有问过。
苏六埕笑了一笑,范云鹄又皱了皱眉头:“你今天怎么啦?你去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你的笑比哭还要难看,我记得你以前的笑容是对付女孩子的最大武器。”
苏六埕苦苦地笑了笑道:“我今天中邪了。”
他很快问道:“豹子呢?我们的豹子到那里去了?”
范云鹄道:“你知不知道昨天有什么人来到杭州?”
“什么人?”
“锦衣卫旗校周永春。”范云鹄笑道:“就是那个据说能一刀将一尺厚铁块劈为两半的周永春。”
苏六埕笑道:“我不信,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我一剑只能削断十二枚铜钱。”
范云鹄道:“铜钱比铁块当然柔软一点,劈开铜钱当然可以,一尺厚的铁块则不可信了。”
苏六埕瞪大了眼睛,道:“那么这个吹牛的家伙和聂豹有什么关系?”
范云鹄道:“关系是有的,只有一点关系。”
他苦苦一笑,道:“聂豹也和你一样,不相信这种传言,所以他就去了。”
“去干什么?去比武?”苏六埕笑道:“这一点倒不必担心,聂豹和人打架虽然很少赢过,却从来没输过。”
别人纵可以打聂豹十拳,但聂豹只要能打上别人一拳,那人就惨了。因为聂豹练的是“金钟罩”、“十三太保横练”这种挨揍的功夫。
范云鹄摇了摇头,道:“聂豹不是找周永春比武,而是试刀。”
“试刀?”范云鹄叹息道:“他想试一试那个锦衣卫周永春的刀是不是能将他劈为两半。”
他这句话刚说完,苏六埕立刻就冲进城里。没有人比苏六埕更了解聂豹,他知道聂豹一旦下了决心,十个范云鹄也拉不住他。
他还知道聂豹如果说是试刀,就一定会等在那里真的让人砍一刀。“金钟罩”、“十三太保横练”据说是刀枪不入,但人的血肉之躯毕竟不如铁器。
苏六埕冲出了十丈之后才想起来问道:“聂豹在那里?”
“在‘太白楼’。”范云鹄道:“不过你现在去,一定是来不及了。”
“太白楼”是很风雅的地方,据说一代诗仙李白曾在这里醉过。
这种传说的可信性并不太大,因为几乎每一家“太白楼”据说都和那位才气贯古今,风流传天下的才子有一点关系。每一个城市都有“太白楼”,每一家“太白楼”生意都很不错。
周永春一向自认是个风雅的人,他读过许多书,甚至还做过几首诗,他的诗居然还被一位名家称赞过几句。那位名家这样称赞道:“汝诗甚佳,七窍已有六窍通矣!”周永春认为,这种赞语已是很佳的评语了,名家毕竟是名家,说话总是有留余地的。后来周永春才知道:“七窍通了六窍”,其实是一窍不通的意思。周永春在一怒之下,杀了那个名家的全家。
不过周永春依然认为自己的诗很不错,别人称赞他的诗,比称赞他的刀还要令他高兴。是以周永春很快就染上了骚客的通病,每到一处,必题诗一首。他在太白楼上时,早吩咐了伙计准备了笔砚,面对着墙壁,居然不假思索地题了一首七律。
他写完了之后,又退后了一步,他不仅要欣赏他的诗,还要欣赏他的字。
有人大喝道:“好!”周永春大喜,回头,叫好的是一个瘦子,比一般人瘦一点,比标准的瘦子胖一点的瘦子。
周永春喜道:“那里好?是诗好?还是字好?”
瘦子咧开嘴笑道:“都好。”
他接着道:“小苏说,只要是看不懂的东西都叫好,你的诗我固然看不懂,字更看不懂,当然是‘好’。”
周永春手中的毛笔一下子就戳进了桌子里,桌子有三寸厚,他手中的毛笔却一下子戳了进去。
瘦子又笑道:“好!”
周永春强忍怒气,道:“这一次又怎么好?”
瘦子笑道:“你的武功好,我现在有点相信你的刀可以劈开一尺厚的铁块了。”
周永春不由又笑了,道:“本来我很想砍你一刀的,可是你既然说了一句不算屁话的话,就饶你一命。
瘦子笑道:“如果我再说一句屁话,你是不是会改变主意?”
周永春道:“那就要看你的屁话有多么糟糕了。”
瘦子大声道:“你他妈的刀最多只能拍娘们的屁股。”
周永春一刀就砍了过去。
他的刀放在桌子上,瘦子的话刚说完,他就一把抽出了刀,砍了过去。
这个瘦子,当然是聂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