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惊奇录》瞿九思

26、东林山庄

　　阿飞依然昏迷不醒，幸亏血已止住。
　　苏六埕叹道:“我们现在已经惹了很大的麻烦。”
　　梅道人道:“你是说阿飞杀的那个人？”
　　苏六埕道:“言家有五虎，阿飞所杀是第四虎，言天彪。”
　　梅道人道:“言天龙、言天虎、言天豹、言天彪，言天虤是谓言门五虎，据说言天龙一个人的武功比其他四虎加起来更厉害。”
　　苏六埕道:“这当然只是传说，言天彪的武功已非常厉害，没有人的武功比他高出四倍。”
　　梅道人叹道:“可是不管怎么说，言天龙都是一个极可怕的人。”
　　苏六埕笑道:“他的武功和你相比又如何？”
　　梅道人道:“我在女人中算是第三高手，可是在男人中，我根本排不到前十名。”
　　苏六埕道:“言天龙的武功绝对可以排上前十名。”
　　梅道人道:“幸亏这个祸是阿飞惹的，和你并没有关系。”
　　苏六埕笑道:“你错了，这个祸是我们一起惹的，我想躲也躲不掉。”
　　梅道人望着他，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她的目光渐渐温柔起来，轻叹道:“你的武功明明很糟，可是胆子比谁都大，我真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还可以活到现在？”
　　苏六埕笑道:“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不过我父亲却说过一句话。”
　　“他说什么？”
　　苏六埕道:“他说一个人只要有勇气和信心，就可以战胜一切，我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
　　梅道人叹道:“这句话当然是对的，可是一个人时时都有勇气，时时都对自己充满信心的人我一生中只见到三个。”
　　苏六埕笑道:“其中有一个人当然是我，另两个人呢？”
　　梅道人笑道:“想不到你的脸皮也很厚。”
　　苏六埕笑道:“脸皮厚也是勇气的一种。”
　　梅道人道:“阿飞也是一个和你一样的人，有时候我觉得你们很像。”
　　苏六埕道:“还有一个人呢？”
　　梅道人目中闪着光，神情变得就像初恋的少女，她兴奋地道：“另一个人就是‘妙手厨人’林次山。”
　　苏六埕笑道:“‘次第千秋木，临山江海流’，果然是好名字。”
　　他又笑道:“我也知道林次山不光妙手烹饪天下一绝，武功更是一流，他若用刀，必为九大刀客，他若用剑，必为九大剑客。”
　　梅道人兴奋地道:“你也知道他？”
　　苏六埕笑道:“我当然知道，林次山是天下最妙的人，我若有个姐姐，一定想办法让她嫁给他。”
　　梅道人的脸立刻就红了，她的年纪虽然已不小，但她害羞起来，还像一个天真的少女。苏六埕何等聪明的人，梅道人话中的意思他怎能不明白？他是一个很知趣的人，能让人开心的话他总是会说的。梅道人低下头去，仔细为阿飞包扎伤口，伤口其实已包扎得很好了。苏六埕笑了一笑，范云鹄走过来，递给他一件东西。
　　这件东西是个黑黝黝的铁筒，入手很沉铁筒的上面还有许多细小的孔。苏六埕道:“这是什么？”
　　范云鹄道:“这是一种暗器，可以算是暗器中的暗器。”
　　苏六埕惊讶道:“莫非这是碧雨楼的‘千针幻月’？”
　　范云鹄道:“这个东西你一定用得着的。”
　　苏六埕笑道:“如果我不收下这个东西，你一定不让我去？”
　　范云鹄道:“是的。”
　　苏六埕道:“所以我一定要收下。”
　　范云鹄道:“是的。”
　　苏六埕将铁筒放入怀中，笑道:“那我就只好收下了。”
　　范云鹄道:“铁筒上有一个按簧，你只要轻轻一按，三千六百枚银针就会立刻要了别人的命。”
　　苏六埕道:“没有人能躲得开？”
　　范云鹄道:“这种暗器自发明以来，只有大侠叶飘侥幸躲开过一次”
　　苏六埕道:“以叶大侠的武功，尚是侥幸可以避开，别人自然不如叶大侠。”
　　范云鹄笑道:“五十年来，能和叶大侠相比的，的确没有几个。”
　　叶飘叶大侠的名字，在今日的江湖人心中已成为一个神话。叶飘在江湖人的心中，已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神。不过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范云鹄又道:“不过你必须记住，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以取出暗器，就算你取出暗器，能不用时，就绝对不要用。”
　　苏六埕道:“为什么？”
　　范云鹄严肃地道:“因为‘千针幻月’是天下至绝的暗器，使用的人必遭碧雨楼的追杀。”
　　苏六埕浑身一震，碧雨楼的确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没有人能抗拒这种力量。
　　范云鹄叹道:“若不是事急从权，我也绝不会把这种暗器给你的。”
　　苏六埕叹道:“我知道。”
　　东林山庄的主事人并不是周嘉庆，而是“东林先生”顾宪成的族弟——顾寒塘，字忍冬。
　　顾寒塘的名字里虽然有个“忍”字，却是个最不能忍的人。他是个脾气暴躁，嫉恶如仇，一言不合，就会拔刀相向的人。这样一个人的朋友绝不会多，仇人绝不会少。可是敢来找顾寒塘报仇的人却少之又少，甚至连提都不敢提。这是因为顾寒塘的脾气虽然粗暴，武功却好得不得了。
　　他的“九九八十一式大悲剑法”，已可和昔年巴山顾道人“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相媲美。
　　有人说顾寒塘很可能就是巴山顾道人的后代。这些传说只证明一件事——顾寒塘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苏六埕来到“东林山庄”的门口时，已想出许多种进入这个山庄的办法，可是最后他全部放弃了。
　　既然顾寒塘和周嘉庆都在庄中，不管他怎样进去，后果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想到顾寒塘竟会是周嘉庆的朋友，这也证明了一件事——周嘉庆不是个简单的人。
　　苏六埕最后采取了最直接的一种，他上前叩了叩大门。
　　大门很高，门厅很宽阔，这正符合顾寒塘的身份。
　　平日人们尚未见到顾寒塘，就会被大门的气势吓倒。
　　苏六埕叩起门来，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门戛然而开，袁鲲春风满面地迎了出来。
　　苏六埕尚未说话，袁鲲已一揖为礼，笑道:“苏少侠果是守信人！”
　　苏六埕笑道:“据说守信人都很笨，笨人死得都很早。”
　　袁鲲大笑道:“公子果是个妙人，说的话有趣极了。”
　　苏六埕笑道:“在下既是个信人，又是个妙人，那么阁下又是什么人？”
　　袁鲲叹道:“在下是个苦命人。”
　　苏六埕道:“阁下身怀不测武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是个苦命之人？”
　　袁鲲叹道:“飘萍浪迹，生死难测，朝为人，夕为鬼，这样的人，当然是苦命之人。”
　　苏六埕笑道:“只是阁下这种苦命之人，别人想做也是做不到的。”
　　袁鲲大笑道:“人各有命，冷暖自知，少侠请！”
　　苏六埕抬脚跨过门槛，走入一间大厅，周嘉庆早已锦衣玉服，含笑以待。厅上的人很多，分坐在四周的椅子上，这些人看见苏六埕时，都没有什么表示。
　　苏六埕并不认为这是失礼之举，因为这些人都是名人。每个人都有一段辉煌的过去，苏六埕大部份都认识。
　　他知道一个红袍黑须，气势极大的人是桐城名士左光斗，不足三十岁，目光炬炬。左光斗身后有一个大汉，肩上扛着一张铁琴。这张铁琴据说重有八十二斤，和三国时候关公的青龙偃月刀样轻重。这张铁琴能弹得动已是不易，左光斗弹动这张铁琴时，金石之声居然可以震落空中飞舞的苍蝇。
　　从苏六埕一走进大厅，左光斗的眼睛就盯在苏六埕的脸上，在他眼里，苏六埕就像是一只苍蝇。苏六埕只好笑笑，他本是一个无名小卒，能见到左光斗这样的名人已是很大的荣幸。
　　周嘉庆已大笑着上前拉住了苏六埕的手，笑着道:“这里在座的都是江南远近的名士，要不要我来帮你引见引见？”
　　苏六埕笑道:“荣幸之至。”
　　周嘉庆首先将苏六埕带到左光斗的面前，笑道:“这张七弦铁琴，少侠一定是听说过的。苏六埕连道:“久仰，久仰！”他想起面前之人的书房叫作“啖椒堂”，与这张铁琴一样，卓然不群，特出有趣，脸上露出一点不合时宜的笑意。
　　左光斗“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看他的神情似乎要把苏六埕当做一只苍蝇一样拍死。苏六埕又笑了一笑，左光斗的火气更大了，左手向后一伸，道:“琴！”
　　一个人立刻大叫道:“遗直，在我这里，不得动手！”说话的人刚从内厅里走出来，苏六埕一看到他，就知道这个人是顾寒塘。
　　顾寒塘的粗嗓门，大脾气和他腰间的那柄大铁剑，几乎是他的三件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