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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万历二十五年 ...

  •   左光斗一看到顾寒塘,脾气就小多了,大笑道:“泾凡师,我可没有和这位小侠动手的意思,只是和他开个玩笑。”
      顾寒塘道:“开玩笑还用得着铁琴!”
      苏六埕笑道:“左兄不用铁琴和我开玩笑,那用什么开玩笑?”
      顾寒塘上下打量了苏六埕一眼,目中精芒暴长,厉喝道:“你就是逼迫得周老弟走投无路的苏六埕?”
      苏六埕笑道:“我是。”
      顾寒塘又仔细地看了苏六埕几眼,道:“我实在不敢相信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就算你出娘胎就练武,武功也高不过周老弟才对。”
      周嘉庆叹道:“他的武功的确不算高,在座的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击败他。”
      顾寒塘叫道:“那你怎么那么无用,还要投到我这里来?”
      苏六埕偷偷地笑,顾寒塘的确是个很容易得罪人的人。要想叫他“忍”,的确比不让他说话还难。周嘉庆并没有生气,做顾寒塘的朋友,首先必须学会“忍”,他苦笑道:“在下的武功虽然高过苏少侠,但若是我真的和他交手,死的一定是我。”
      顾寒塘道:“放屁。”
      周嘉庆笑的更苦,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一个相貌儒雅,身材挺拔,目光沉静的小胡子问道:“那这是为什么?”
      周嘉庆道:“因为苏少侠的武功虽然不高,却会拼命。”
      小胡子道:“拼命?”
      周嘉庆道:“虽然你的武功比他高,可是在他面前一点也施展不出。”
      小胡子道:“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周嘉庆道:“不知道。”
      顾寒塘怒道:“武功不好,拼命有什么屁用?他可以拼命,你难道不可以?”
      周嘉庆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拼命,拼命不光要有勇气,还要有技巧,如果一味地拼命,自然毫无用处,可是苏少侠拼起命来,不但有勇气,更有技巧。”
      苏六埕在他们说话时,一直注意着小胡子,好像别人说的和他无关。小胡子在听完周嘉庆的话以后,皱了皱眉头,忽地叫道:“苏少侠!”
      苏六埕笑道:“你是不是想看一看我怎样拼命?”
      小胡子点点头,道:“拼命也是一种武力,任何能战胜对手的技巧都算是武功,我的确很想试一试!”
      他的左手忽地轻拍而出,右手成拳,缓缓推进,左手招式将用老之际,右拳忽地跟上,在左掌缘上轻轻一击,左掌迅速立刻加快了许多。
      苏六埕道:“这是湖广杨氏‘破开拳’中的一招‘分花拂柳’。”
      小胡子惊讶道:“你知道?
      苏六埕道:“我知道。”
      小胡子道:“你知道怎样破解这一招吗?”
      苏六埕道:“这一招连消带打,共有七个变化,本是拳法中最犀利的一式,除非轻功极好,或是内力比你深厚的人,否则绝对拆解不开。”
      小胡子讶容更甚,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你的年纪轻轻,内功不会太高,你的下盘极稳,轻功也不会太好,那么你怎样对付这一招?”
      苏六埕道:“以我的武功而论,我只有等死。”
      小胡子道:“可是你会拼命?”
      苏六埕叹道:“对付这样无懈可击的招式,我只有拼命。”
      小胡子道:“你怎样拼命?”
      他的神情好奇怪。
      苏六埕道:“你的招式我根本不会管,我会用双拳猛击你的右肋。”
      顾寒塘大叫道:“放屁,放屁!就算他的右肋是他唯一的破绽,可是他的双手早可以把你打得骨断筋折。”
      苏六埕笑道:“可是他并不敢保证一拳把我打死,可是我的拳头却可以打断他的肋骨。”
      顾寒塘怒道:“你怎知他一拳打不死你?”
      周嘉庆道:“苏少侠说的是实话,这世上一拳能把苏少侠打死的人一个也没有。”
      顾寒塘道:“为什么?”
      周嘉庆道:“因为苏少侠不仅会拼命,还会挨揍的功夫,就算练过‘十三太保’横练功夫的人都没有他会挨揍。”
      小胡子忽地叹道:“我明白了。”
      顾寒塘道:“你明白了什么?”
      小胡子叹道:“我明白我不是苏少侠的对手,分花拂柳是我武功中最厉害的一招,可是连这一招都没有用。”
      苏六埕感到小胡子很可爱,他的武功很高,却又能说实话。这简直是个奇迹。
      顾寒塘怔怔地想了半天,忽地长叹道:“我也明白了。”
      周嘉庆道:“你又明白了什么?”
      顾寒塘道:“我明白杨涟为何要认输了。”
      这个小胡子竟是湖广道应山杨氏最杰出的年轻高手杨涟。
      顾寒塘叹道:“人们都认为自己的性命要比别人重要得多,所以很少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小胡子叹道:“苏少侠却会拼命,他在拼命的时候已可以做到忘我。”
      顾寒塘道:“所以他反而死不掉,因为没有人敢和他拼命。”
      小胡子道:“可是光会拼命也没有用,还要学会挨揍。”
      顾寒塘面有惭色,道:“一个有着玉石俱焚的勇气,有着不怕摔打的躯体的人,连老夫恐怕也不是对手。”
      苏六埕只是在笑。
      顾寒塘忽地大声道:“谁若再敢说苏六埕武功一塌糊涂,老夫就和他拼命!”
      他居然也学会了拼命。
      没有人敢说话了,因为没有人敢和顾寒塘拼命。苏六埕轻轻一笑,转向周嘉庆,道:“今天请我来,好像并不是来考较我的武功的。”
      周嘉庆道:“当然不是。”
      苏六埕道:“那你想说什么?”
      周嘉庆道:“我只是想说一个故事。”
      苏六埕道:“你请这么多人来,只是想说一个故事?”
      周嘉庆道:“不错!”
      苏六埕道:“你的故事一定很有趣,我也极想听,不过在听故事前,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周嘉庆笑道:“你说。”
      苏六埕道:“我有两个朋友,他们也喜欢听故事,你能不能请他们来?”
      周嘉庆惊讶道:“你的两个朋友在那里?我怎会知道?”
      苏六埕叹道:“对我这两个朋友的脾气,我再了解不过,他们俩若是不来,那才是奇怪。”
      周嘉庆大笑,道:“能交到这样两个朋友,确是人生快事。”
      他一拍手,道:“请范少侠和薛少侠来大厅。”
      很快的,范云鹄和聂豹就来到了大厅。
      聂豹瞪着眼睛,道:“小苏,听说是你叫周嘉庆请我们来的?”
      苏六埕笑道:“是的。”
      聂豹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小范在‘东林山庄’?”
      苏六埕笑道:“感到我有危险,你和小范若不来,那你就不是聂豹,范云鹄就不是范云鹄了。”
      范云鹄大笑,道:“我早知道你知道我们会来。”
      他抬手向杨涟一揖,道:“好拳法。”
      杨涟微笑道:“不敢,不敢!”
      苏六埕道:“周先生,现在你可以说故事了。”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一个劲装汉子跌跌撞撞闯进来。
      顾寒塘一把揪住大汉的衣领,怒道:“什么事,这样惊慌?”
      汉子道:“有人闯庄!”
      顾寒塘大怒,道:“谁敢闯!”将汉子一丢,大步冲了出去。
      周嘉庆笑问:“苏少侠,你猜闯庄的人是谁?”
      苏六埕立刻道:“阿飞。”
      周嘉庆道:“我是不是该劝顾庄主请他进来?”
      苏六埕拱手道:“有劳。”
      周嘉庆尚未动身,一个人已飞进了大厅。
      白衣如雪,长剑如水,正是阿飞。
      顾寒塘大怒着赶进来,狂叫道:“我要杀了你!”
      周嘉庆飘身过去,一把按住了顾寒塘的剑,笑道:“你不要杀。”
      顾寒塘道:“这小子杀了我七名弟兄,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我为何不可以杀他?”
      周嘉庆道:“拦不住他并不丢脸,能在他剑下活命才是奇迹。”他笑道:“因为他就是阿飞。
      顾寒塘平静了下来,听到阿飞的名字,任何人都会平静下来。
      顾寒塘忽然笑道:“难怪他一出手就杀七人,我一出手却拦不住他,原来他是阿飞。”他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已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苏六埕发现,顾寒塘其实也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阿飞迳直走到了苏六埕的面前,虽然大厅中有许多人,但他连看都不去看,别人也认为很正常。因为他是阿飞。
      苏六埕道:“你来了!”
      阿飞道:“你怎知道我会来?”
      苏六埕笑道:“昨天你的伤虽然很重,但对你而言,并不算太厉害,你也没有必要昏迷那么长时间。”
      阿飞道:“所以你猜出我今天会来的。”
      苏六埕笑道:“只要周嘉庆一日不死,你还有一口气,你就一定会来的。”
      阿飞渐渐移开了目光,他发现苏六埕越来越了解自己了。
      了解是友情的开始,阿飞绝不愿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他之所以成为一个人见人怕的杀手,只因为他没有弱点。一旦有了友情,也就有了弱点。所以杀手绝不能有友情。甘溪桥虽然算是阿飞的朋友,但甘溪桥死的时候,阿飞一点悲哀的心情都没有。事实上,甘溪桥也算不上阿飞的朋友。合
      阿飞把目光注视到周嘉庆的身上,他的目光如剑。
      苏六埕道:“你暂时不能杀他。”
      阿飞不回头,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苏六埕道:“因为周先生马上要说一个故事,就算要杀他,你也最好等到他说完故事。”
      阿飞冷冷道:“可惜他已没有时间说完这个故事。”
      周嘉庆立刻退了一步,袁鲲、钟澄、顾寒塘一下子围到了周嘉庆的身边。
      阿飞轻轻冷笑,道:“我刚才进来时,发现了一群灰衣人,他们现在正包围这个庄子,这些人人数极多,看上去也不像是武林人。”
      周嘉庆眉头一皱,道:“他们是不是个个手持银色双戟?”
      阿飞道:“是。”
      周嘉庆忽地双手一翻,从衣袍中取出一对二尺多长的银戟,道:“是不是这种银戟?”
      阿飞道:“是。”
      周嘉庆的脸上忽地涌起古怪的神情,不知是喜,是忧,他喃喃地道:“他们终于来了!”
      顾寒塘道:“他们是什么人?”
      周嘉庆道:“他们是兵部尚书座下的三百八十名骁骑兵。”
      满座惊哗,杨涟耸然道:“是兵部尚书石星,石大人的三百八十名骁骑兵吗?”
      周嘉庆叹道:“是。”
      人们一下子站了起来,纷纷跑到了厅门。
      周嘉庆惨然道:“出是出不去了,这三百八十人无一不是高手,他们的武功绝对可称得上是一流。”
      杨涟道:“据说石星是个绝顶高手,所用的兵器,就是这种银色双戟。””
      周嘉庆道:“是,那三百八十人都受过石大人的指点。”
      杨涟道:“你也用双戟,莫非你也是……”
      周嘉庆叹道:“这正是我今天要说的故事。”
      苏六埕打断道:“现在不是说故事的时候,这山庄里可有高楼?”
      顾寒塘道:“有,我带你们去!”
      大厅里都是成名的豪杰,所以他们刚开始虽然有些惊慌,但很快就镇静下来,他们很快明白苏六埕的意思。
      只有站在最高处,才可以综观全局,知已知彼,方可以掌握主动。所以他们来到了一处高楼。
      站在楼上,苏六埕向下望去,不由叹息着摇了摇头。山庄的周围都是林木,本来很寂静的树林中现在已变得很热闹。无数道银光在树林中闪动,虽然人很多,但除了脚步移动的声音,并没有人说话。他们训练有素绝不同普通的江湖帮会。
      杨涟叹了一口气,道:“石星果然是个人才。”
      周嘉庆道:“他不仅仅是个人才,而是一个天才。”
      苏六埕道:“你说的故事是不是和兵部尚书石星有关?
      周嘉庆道:“是。”
      这一点没有人可以想得到,所以众人都惊讶极了。
      顾寒塘道:“周嘉庆,你他妈的根本不把老子当做朋友,这样大的事从来不对我提起?”
      周嘉庆一脸歉然,袁鲲道:“顾大侠应该可以体谅大哥的苦衷,这等大事并不是随便可以说的。”
      顾寒塘笑道:“老子只是开个玩笑,要你罗嗦!”
      袁鲲笑了一笑,闭上了嘴巴。
      左光斗凝神向林中望去,缓缓道:“我料定他们一时不会动起来,周先生,你可以先说说你的故事。”
      苏六埕道:“阁下怎知他们不会冲进来?”
      左光斗笑道:“华小侠可打过百人以上的仗?”
      苏六埕道:“打仗是都司的事,我只是一个捕快。”
      左光斗道:“这就难怪了。”
      苏六埕道:“难怪什么?”
      左光斗笑道:“难怪你会看不出,你不懂兵法。”
      苏六埕敛容施礼道:“请指教!”

      杨涟走到左光斗面前,温言道:“左兄方才说灰衣人暂不会进攻,请问是何缘故?”
      毕竟是世家子弟,武功出众,人品卓然,苏六埕已对杨涟顿生好感。
      左光斗笑道:“灰衣人虽持戟以待,但我观林中,并无首领,兵无将不行,无将自然不动。”
      杨涟道:“见微知著,见止知动,左兄真有为将者气度。”
      苏六埕笑道:“左兄若投身军旅,必为帅才。”
      左光斗道:“在下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所求只是四个字,知行合一!”走到周嘉庆面前,道:“周兄,你可以说故事了。”
      周嘉庆道:“我若再不说,恐怕也没有时候说了。”
      众人屏声静气,认真地倾听,他们知道今天所听到的故事,是一个人毕生的秘密。
      有什么比知道别人的秘密更有趣的事情?
      周嘉庆对顾寒塘笑道:“听故事不能无酒,说故事更不可无酒。”
      酒已来。
      没有人有心思喝酒,周嘉庆为自己斟了一杯,呷了一口,笑问道:“可是应天府的秋露白吗?”
      顾寒塘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扯什么酒经?”
      周嘉庆轻轻一笑,复又悲叹道:“事实上,我这个故事就是从应天府开始的。”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缓缓地道:“二十年前,我只是个百户,大侠盛长风和叶飘在青苦寺之战,我在向指挥使授意下监视战局,但最后一日被盛长风的玄鸮功余劲震下北斗崖,幸好七日后,从应天府前往京师升任兵部左侍郎的石大人车队经过,差人一路精心医治,并且抵达京师后上折保举,才有我的今日。”
      苏六埕道:“他为何会保举你?”
      周嘉庆道:“石大人说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曾有恩于他,我是陈公公的人,又是向指挥使的义子,他保举我只是分内之举,也是一份机缘。之后,他也的确没有为此让我替他做事,只是向陈公公传了几回口信。”
      他的声音忽地低沉下来,语气中充满无奈、愤怒,和怨怼,他叹口气道:“可是这段日子并没有持续下去,”他忽地站了起来,手中的酒杯“卡”地碎了,酒杯碎片划破了他的手,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了出来。
      可是他并没有感觉到,因为他的胸中已被愤怒所填满。
      “万历二十五年,朝鲜一战,石大人统领辽海道兵马,我作为监军副使随部驻守南原城。”说到这里时,周嘉庆的目光充满了凛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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