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惊奇录》瞿九思

25、傀儡师

　　苏六埕虽然心里也很害怕，但还是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傀儡的腰。
　　手中抱住一个又硬又臭的傀儡，那是什么感觉？
　　苏六埕觉得自己像是抱住了一截腐烂的木头，一条流着毒液的毒蛇，一个已死了三十天的死尸。
　　苏六埕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他恨不得马上吐出来。
　　傀儡的手臂扼住了苏六埕的脖子，他就算想吐也吐不出来。他大叫一声，将傀儡举了起来，可是他的脖子已在发痛，呼吸开始不畅，头脑开始昏沉。
　　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和傀儡滚到了地上。
　　聂豹冲过来时，心中也在发抖。
　　他知道傀儡的浑身上下都带着毒，自己只要碰到一点点，就会变成和剑眉道士那样。
　　他实在想不通苏六埕为何要这样做？
　　不过聂豹还是扑过去，用两条铁臂抱住一个傀儡。
　　他固然不懂为何要这样做，但他相信苏六埕，相信苏六埕绝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范云鹄也拦住了一具傀儡，他用的是暗器。
　　暗器纵然不能要了傀儡的命，但最起码可以阻上一阻。
　　范云鹄总是喜欢穿一件长袍，无论春夏秋冬，他都喜欢穿一身长袍。
　　长袍的里面就是暗器。
　　范云鹄就是那种浑身上下都是暗器，但别人又看不到暗器的那种人。
　　他的暗器究竟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他一共向第三具傀儡打出了一百四十六枚暗器，迫使这具傀儡连一步都不能动。
　　这个时候，聂豹和苏六埕已昏了过去，只是他们的双手仍紧紧抱着傀儡的腰。
　　阿飞很懂他们的意思，苏六埕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希望阿飞能够毫无阻碍地杀掉偶戏师。
　　解药在偶戏师的身上，只有杀掉偶戏师，才可以救出苏六埕。苏六埕是在用自己的性命赌阿飞可以杀掉偶戏师。阿飞在范云鹄发出第一枚暗器的时候，就冲向了偶戏师。他明白自己的担子有多重，所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最快的速度刺杀偶戏师。
　　偶戏师取出了他的刀。
　　“五虎断门刀”。
　　一刀断门，一刀断魂，言家的刀法永远是一流的刀法。言家的刀刚烈、威猛、霸道，称霸武林一百余年，很少有过敌手。
　　阿飞知道偶戏师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却绝没想到他是言家的人。
　　江湖上任何一个成名的高手都不敢说自己可以击败言家的人。
　　可是阿飞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他一冲过去，就刺出了十三剑。
　　在别人至多只能刺出一、两剑的时间里，阿飞刺出了十三剑。
　　这已是他一生中用剑最快的一次。
　　可是偶戏师不但接住了十三剑，而且开始反击。他一刀就逼退了阿飞，再一抖刀就削出了十五刀。在别人至多只能削出一、两刀的时间里，他削出了十五刀。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一年练刀，十年练剑。”刀法易学难精，剑法的确比刀法精妙深奥的多。所以江湖上用刀的人虽然很多，但刀法名家却很少
　　但这并不是说，剑法比刀法厉害。
　　刀法练到一定程度之后，刀的威力不亚于任何一种兵器。何况刀本就是威猛、刚烈，是所有兵器中最具杀气的一种。真正的刀法名家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因为成为一个刀法名家，要比成为一个剑客难得多。
　　阿飞遇到的就是一位刀法名家。
　　他从没有见过一柄刀有这样的速度，有这样精妙的招式。这十五刀阿飞一刀也躲不开，所以他不准备躲。他准备拼一拼。
　　和苏六埕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受到他的感染，阿飞现在也学会了拼命。
　　有时候他很奇怪，为什么是他受苏六埕的影响，而不是苏六埕受他的影响？阿飞决定拼命。
　　如果偶戏师的十五刀不能立刻要自己的命，那么自己的剑就可以洞穿他的咽喉。
　　他有这个把握！
　　刀光急闪，衣服的碎片夹着血肉横飞，阿飞也同时刺出了他的剑。
　　剑光只一闪。
　　阿飞赢了。
　　这一剑准确无误地刺中了偶戏师的咽喉，偶戏师手中的刀先是“叮当”落地，接着用双手捂住了咽喉，发出“咯咯”的声音。剑一拔出，血就像喷泉一样喷出来，偶戏师的双手想堵住伤口，但血水还是顺着他的指缝里流下来。
　　他的目光很奇特，阿飞并不懂他的意思，他只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然后他就倒下了。
　　他倒下时，手中的黑线也如蛛网般落在地上，发出“叮”地一声，三具傀儡立刻停止了一切动作。
　　苏六埕和聂豹的全身已经紫黑，身子一动也不动。
　　剑眉道士大喝着冲了过来，“刷刷刷”三剑，冲动俐落地削掉了三具傀儡的木头颅。
　　偶戏师一死，傀儡就失去了灵魂。
　　任何一个人失去了灵魂，就只能任人宰割。
　　阿飞这时才注意起自己的伤，当他发现自己的伤严重得要命的时候，他立刻昏了过去。，

　　皦生光一直蜷缩在地上，在别人看来，他就像一个死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已害怕得几乎要昏过去。
　　他看到的每一幕，都是他以前绝没有听说过的，也绝对无法想像的。
　　他觉得自己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和这一比简直成了小孩的游戏。
　　他庆幸自己一开始就做出“装昏”这个明智的选择，他庆幸别人没有注意到他。

　　五位道士离开了这里。
　　他们来的时候就像骄傲的大公鸡，现在刚灰溜溜地像斗败了的大公鸡。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没有多了不起，他们的武功也不值一提。
　　皦生光等他们走后，也偷偷地溜出了这个院子。
　　他在溜走的时候，感到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但并没有前来阻拦他。
　　皦生光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无关紧要，他为这一点而高兴。阿飞一直昏迷不醒，因为他受的伤实在很重。
　　他身上有七处刀伤，如果不是他那一剑刺得及时，如果偶戏师的十五刀全部用尽，那阿飞现在已是个死人。
　　七道伤口中，其中有一道，深深地划在阿飞的左胸，这一刀只要再深入一寸，阿飞同样也是个死人。
　　当范云鹄和梅道人忙着救治三个受伤的人时，袁鲲一直站在院子里。
　　他淡淡地笑着，袖手而立，好像这里是他的家。
　　苏六埕醒过来以后，立刻一跃而起，他看了看袁鲲，并没有“阿飞可不可以活下去？说什么，只是问梅道人。
　　梅道人泫然欲泣，却又一脸平静地道:“他死不了的。”
　　她又吁了一口气，道:“其实我若是先出手的话，他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苏六埕道:“你是一个女人，女人对半尸半傀儡的东西都有厌恶心理。”
　　他笑着道:“你不出手的原因是因为你厌恶！”
　　梅道人叹道:“你说的不错，女人就是女人，女人永远不如男人，就像男人有些方面永远也比不上女人一样。”
　　苏六埕也不否认，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他说这一句话时，脸望着院子，望着袁鲲。
　　袁鲲轻轻一揖，笑了一笑。
　　任何时候，袁鲲都是一副从容潇洒的样子，他笑道:“在下现在已知道，不管周嘉庆使用何种方法，都改变不了你的决心。”
　　苏六埕道:“你现在能知道这一点，并不算迟。”
　　袁鲲道:“所以我们已不准备逃避，苏少侠要想见到他，随时都可以。”
　　苏六埕道:“他现在在那里？”
　　袁鲲道:“‘东林山庄’，这个地方想必你听说过。”
　　“东林山庄”很有名，就像少林寺的塔林和武当山的道观一样有名。江湖上十大名庄中，“东林山庄”可列第二位。
　　苏六埕道:“这一次周嘉庆已不准备逃了？”
　　袁鲲叹道:“因为逃也没有用。”
　　苏六埕不假思索，一口答应道:“好，我去！”
　　聂豹已醒过来，闻言立刻道:“你不能去！”
　　苏六埕道:“我为什么不能去？”
　　聂豹道:“连我这么笨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个陷阱，你还看不出？”
　　苏六埕笑道:“我看不出。”
　　聂豹急道:“你一向是个聪明人，现在怎么又变糊涂了。”
　　苏六埕笑道:“我认为我现在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聂豹一咬牙，道:“那好，我和你一块去！”
　　苏六埕道:“你不能去！”
　　聂豹道:“为什么？”
　　苏六埕笑道:“这是一个陷阱，难道你看不出？”
　　聂豹道:“你既然要去，我就非去不可。
　　苏六埕目中仿佛有泪光闪烁，他叹道:“我知道你很关心我，可是这一次，我只能一个人去。”
　　“为什么？”
　　苏六埕道:“你且相信我一次，相信我一定可以活着回来。”
　　聂豹还想说什么，范云鹄抢先道:“小聂，让他去！”
　　聂豹道:“你也……”
　　范云鹄又抢着回答，道:“你难道不知道，小苏，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吗？”
　　苏六埕很勇敢，但绝不莽撞，勇敢和莽撞是两回事。
　　聂豹还想说什么，忽然发现范云鹄轻轻地碰了他一下，于是他就不说话了。
　　苏六埕此时正转向袁鲲，道:“告诉周嘉庆，明天清晨，我一定登门拜访。”
　　袁鲲道:“恭候，恭候！”一揖而退，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现在已是深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