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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惩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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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艾独自坐公交回去。
梁有在家,并做好了午饭。
他看着她吃,迟迟未动筷。
陈艾抬眼,疑惑地问:“你不吃吗?”
梁有咧了咧干燥的唇,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
红壳,双喜。
陈艾低眼,一口一口的饭往嘴里送,像饿急了。
梁有叼根烟,吸气呼气,做着抽烟的动作。
他声音咝咝的,含混不清地说:“陈艾,我想吃你做的番茄面疙瘩。”
陈艾想笑,口腔的食物泛出苦来。她点头,过了会说:“那下午做。”
番茄和面粉早有准备。
番茄切丁,温水和面,搅成粘稠的面糊。
水开下番茄,红色的水泡争先恐后地破裂,陈艾熟练地捏面片。
咕咚咕咚~呼呼扑扑~
水在沸腾,火在燃烧。
零碎的声音交杂,梁有靠在几步远的厨台,低喃了一句话。
面片粘在指尖,陈艾弹了几下手指,稍偏着脸嗯了声。
梁有再说。
面片砸进沸水里,引起一小片喧哗,陈艾又嗯地问了声,下意识转右耳去听。
嗒!
梁有伸手关掉火,蓦然说:“不想吃了。”
陈艾向他走近两步,他目光虚垂,侧脸绷成一条扭曲的线。
双手全是面糊,睫毛和鼻子熏上湿气,她一时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晚餐是买的,那锅半生不熟的番茄红汤倒掉了。
这晚,梁有没有需求,只是抱着陈艾,一次次抚摸她的发和脸。
他问:“怎么突然喜欢在我胸口睡觉?”
陈艾呼吸放慢,缓着声说:“很暖和的。”
梁有一笑,胸膛发震,“不觉得吵吗?”
她摇头,没说话,脸埋进他滚烫的心跳里。
这一夜,又过去了。
第二天,梁有说,我们一起去个地方。
去到时,陈艾才知道是医院。
挂号,问诊,缴费,排队检查。
检查不止一种,陈艾只记得一个什么声导抗。因为她此时就排在这个队伍里,梁有到外面抽烟了。
前面是独自来医院的大叔,手握一堆单子,肩膀和耳朵间夹着个手机,一边说话一边四处张望。
“诶,我这边看完医生就回工地了,不耽误事……”
“打什么吊针啊,十几年的老毛病了,怎么看都不管,听力降了就降了……要不是最近耳朵变吵了,我都快忘记有这出……”
护士喊名字,大叔进去做检查。
陈艾也四下寻望,梁有攥着一沓单据,避让匆忙的行人,向这边走来。
进去检查室前,陈艾将额头抵在他肩膀,轻轻地蹭了蹭。
拿好所有的检查结果找医生,医生快速地翻阅,用专业冷静的口吻说:“低频听力有损伤,伴有耳鸣过往史,并持续发作,期间也用过药了吧?效果不够理想是吗?目前看还好,主要是心态调整和作息规律,你们看是继续治疗还是……”
“继续治疗!”梁有打断道,拒绝另一种可能。
医生看了看站着的男人,再对着情绪平和的女生说:“那些药个别人吃了是有副作用的,如果你真的受不了也可以选择挂水,或者一些持续性的精密仪器治疗,但是花费的时间和金钱……”
听完,陈艾点了点头,问医生,“前面出去的大叔就拿了药单,外面坐着的病患好像年纪都不小了。”
医生脸僵了僵,听出她的弦外之意。
陈艾冲医生笑了笑,医生那颗久经生死而麻木的心,忽然像被针扎了下。
他斟酌着措辞,用温和的语气说:“其实和耳鸣和平共处,也算是一种治愈,习惯它忽略它,自然就不受影响了。”
梁有一把抓起病历,削薄的纸片险些划伤医生的脸。医生身体往后靠,脚抻直在前,手警惕地挡于胸口。
然而梁有只是冷冷地睨他一眼,恶毒地讽刺:“庸医!”
便扯着陈艾离去。
医院的大厅,人来又往,一拨拨声音紧绷着,压抑着,然而被一道凄惨的尖叫撕开,喧响混乱如同人心腔里爆炸后的声浪。
陈艾就在这瓮于水底的动荡中,说:“你让我做检查就做检查,让我吃药就吃药,挂水什么的都可以。但是你告诉我,会好吗?”
梁有拽住她的手,烫伤了似的丢开。他张了张口,颤抖无声。
滚热的声浪潮水一般,也淹没不掉头脑里暴怒的鸣叫,陈艾掩紧了耳朵。
其实,他自己清楚,她也清楚。
过不去的,所以他们一直在受惩罚。
——
陈你离开,陈艾单独去送。
待大巴车驶离,梁有方才出现。
陈艾撑手上机车,后背又被人托了一把。她觉得疲累了,无法再从那些纠缠中剥离,去装一副无事。
她抱住梁有,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一路骑回坪山,风很大,就像一只隐匿在四周的大手,拖扯着陈艾的身体,往后坠。
她即使紧贴着他,却有一种追随不了的失重感。
哗哗地明亮建筑过去,彼此途经的风景,草木旧色。
夜晚,陈艾入睡得很困难。
夏初,林中会有一只注定早逝的蝉,以一己之力,唤醒整片森林的生命。
今天的医院,就是那只蝉。
耳里,脑里的声音,不停地怒放。
梁有将窗户敞开,风呜呜地吹过,荔枝树树叶沙沙地摇。
这些白噪音转移了陈艾的注意力,她双手握在梁有心口前,睡着了。
借着入室的月光,梁有看了会她拧结的睡颜,梦里也不安稳。
起身,轻步到窗边,窗外月光明净,如浓荫的白昼。
梁有掩了掩窗帘,挡掉侵进的冷风,最后看了眼床上,走出院子。
月色森凉,萧索的气息更直观。
他想起那一晚,浑身恶寒。
翌日清晨。
陈梁有去了趟市场,回来做好早餐,便将几个玻璃瓶洗好晾干。
他们一起种的向日葵,一起收获的葵瓜子,他一瓶瓶分装。边细细地忙,边等陈艾起床。
虾仁瘦肉粥,丝丝清甜。
陈艾吃了一碗,梁有解决剩下的。
“我带你看看我的宝箱,好不好?”
“嗯!”
卧室一张漆面斑驳的书桌,宝藏就安放在抽屉里。
陈艾看梁有一样样拿出,又一样样还回原位。
弹珠,糖果纸,折叠星星,幼时一寸黑白照……
陈艾对照片颇感兴趣,拈起借着光源看——男孩的脸苍白,眼珠漆黑,面对镜头严肃,嘴角抿也抿不下那丝羞涩。
梁有在一叠证件资料底下,抽出一个红封,往手心倒了两下。
滑出两张农行卡。
似心血来潮,他含趣地问:“你估下密码。”
陈艾摇头,说猜不到,也不放下那张相片。
“往简单了估。”
“123456?”
梁有笑了,将卡铺在桌面,指尖点着那排数字,“是356891。”
取这种密码,明明连号,数字断得又蹊跷,也不像是特意的难度。
陈艾思绪被牵引,问道:“为什么数字是断的?”
“因为寓意不好。”
陈艾想想,确实是,“那1不是应该在3之前吗?”
他说:“1是开始,是微小希望,在个位尽头,我希望1是永远不止。”
希望永远不止。
陈艾心中酸涩,扯动嘴角笑了笑,“原来你这么迷信啊。”
梁有也笑,“人没有办法的时候,迷信是最后的释然。”
笑容维持不了,陈艾低着脸,看那张面容安好的黑白照。
最后,梁有从她手中抽出相片,一齐放进抽屉,锁上,边与她说话边去放钥匙。
他对视陈艾的眼睛,手一抬,手指在柜顶抹过,钥匙便收好了。
陈艾移开目光,墙壁挂有本泳装女郎挂历,六月缺失,一直停在七月。
再次天亮,梁有就变了。
他看陈艾的眼神,跟这院落一样空旷,他变回了那个刻在陈艾生命不能好的伤疤。
他说他要出去几天。
一种久远的恐慌在她身上奔走,撺掇着,教唆着。
可能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离春节不到半月,陈厚才终于收了廖辉远过定的礼钱,陈艾不知情地被卖了。
她朝着离开的人喊:“阿有,你别走!”
梁有身影微顿。
不要走,为什么都要走,留下的人该怎么办啊!
可他还是走了。
她的挽留,成了重提的告别。
第二天,陈艾没有去上班。
第三天,陈艾请了假。
第四天,假期延长。
延长到何时?
第五天,梁有出现了。
随着他摆在陈艾眼前的,还有一张车票。
他冷淡地陈述:“你回家吧。”
陈艾端正地坐着,像个求知的孩童,想不通讲台上高高的答案。
想不通是一回事,但她知道该怎么做。
陈艾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季节服饰分类好。
梁有看她忙碌的身影,数日来的纠葛,拉扯,奇迹地被安抚住。
她耳朵坏了,她真顽强,她总有把一切过好的能力,不需要他也可以。
这个认知像夏季无雨般,在他心底荒诞壮大,被当成说服自己的谎。
“阿有,你跟我说声再见吧。”
可是他不敢回应她,不敢。
他撇开脸,不见。
“那我说吧。阿有,再见。”
门一关,她终于走了。
只剩他一人,成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