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失败 ...
-
陈艾没回南嘉村，她在南青镇的旅馆住下。
狗巷的楼房挨挤，里头小标间不见阳光，但是喧嚷被一声声鞭炮烘托着，竟也察出喜气来。
是呀，要过年了，陈艾对阮梅撒了谎。
能被信多久，她也不知道，就看着几乎一刻不停的手机，没有那个人的消息。
一天出一趟街，买些必须用品，陈艾便在旅馆里待着。
也许哪里暴露了，阮梅给她打电话，语气里少有的柔软，“女孩子迟早要结婚嫁人，你还能厉害到哪去？阿姊啊，别犟了，一个人孤零零在外头，怎么会好过……”
陈艾还听到那头陈厚才的声音。
“让她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去，别被我逮到，看不打断她的腿！”
又过两天，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打来，陈艾犹豫了，那边自动挂断后，又重新拔响。
陈艾接通，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先分去她的意识，好像有陈明珠的声音，在叫唤，在紧促地呼吸。
“明珠吗？你放慢语速，阿姊在听呢。”
陈明珠蓦然起了哭腔，一字一顿地说：“阿姊，你快逃！快啊！爸要去街上找你了。”
陈艾无声地笑了笑，“明珠，我能去哪呢？”
陈明珠愣了愣，抽泣着骂，骂她的阿姊是个木头人，跳火坑都只会笑。
陈艾静静地听她发泄，神思有些恍惚。
“阿姊，你快逃跑吧，你没有别的路了！”
黄昏时分，旅馆的窗对面，两道墙的缝隙中，会投射进一线光芒。
陈艾就被这点光刺得闭上眼。
通话猝然中断。
嘀——
陈艾猛然惊醒，是啊，她没有别的退路了。
匆匆收拾，退房离开。
——
陈艾走后，梁有一直在找寻机会，疲于奔命地找。
傍晚，该回家了。
梁有却像个游魂，在外飘荡。
万家灯火初起，他身边只有呼啸而逝的风，卷乱他无休止的思念。
最终，太阳村那排蒲桃树，让梁有停驻。
五味皆苦的人间，路过一束斑斓的气球。
小孩得意地跳着步，手指缠紧那束跃跃欲飞的气球。
机车熄火，梁有点电门。
忽而，惊起蒲桃树里栖息的鸟儿。
一双双展开的翅膀，义无反顾地撞击向灰色天穹。
孩童仰着黑眼睛，看得呆了。
色彩四散，汇往天边的夜幕，点缀着。
女人“哎呀”地叫，拍了下小孩的屁..股，怨他不该松手。
小孩露出矛盾的神情，说：“可是妈妈，你说过自由更好，自由的气球，也更美。”
女人恹恹闭嘴，最后看眼几近消失的颜色。
明明只是路过一段时间。
梁有心脏骤紧，他将车驶离，开得飞快，企图让风更烈。
那夜，陈艾放开了那个绕着彩灯的气球。
他以为是她不够喜欢。
——
小镇很少夜车，陈艾要离开，决定去车站碰运气。
她压低脸，抱住行李，默默走在路灯稀少的街外。
已经这么远了，南青中学的下课铃蓬勃，陈艾狼狈地夜行。
她察觉到什么，回头，和一个错愕的眼神碰上。
阮梅张了张口，在犹豫的几秒钟里，陈厚才手掌一拍，指着陈艾的背影喊：“快！在那里！快追！”
男人脚骨折过，还没完全恢复好，阮梅在前面跑起来。
陈艾转角入了暗巷，不见了。
陈厚才扬手指挥，“那丫头精明，肯定往车站去了。”
阮梅打头阵追，陈厚才在后紧跟。
陈艾跑到车站，得知最后一班开往县城的车正驶出停车场。
而阮梅，已经拉开售票厅的玻璃门。
陈艾抓起行李飞奔，从候车的道口出去，身后隐约有人唤她。
“爸！妈！你们要干什么！”
“去！明珠你去把你阿姊拉回来！”
陈明珠不愿意，陈厚才使劲拉扯她手臂，“快去！我都答应了和廖家结亲，不能出尔反尔！”
“爸！阿姊她不是物品！”
陈厚才气急败坏，“我养只家禽到吃才几个月，你阿姊吃了我家十八年的米。”
“难道阿姊不是你们的女儿吗？”陈明珠痛斥。
候车口门前，阮梅拉手把的姿势一顿。
停车场的挡闸已经移开，大巴车尾端也已完全通过。
陈艾追上去拍打车身，喊着，大喊着。
车不停，她继续追，继续喊。
阮梅做惯体力活，比陈艾长劲，眼看就只错着几步。
大巴车尾灯闪红，刹车了。
陈艾已经摸到车门。
这紧要关头，陈厚才被陈明珠缠着，不忘催促阮梅。
啪！
脸上挨了一巴掌，陈明珠放声哭嚎。
阮梅分神望了一眼。
就那一眼，几秒的迅速，陈艾得以上车。
——
梁有将车停在去往山庄的必经路。
梁三发被拦下，让阿天骑车先走。
阿天看了眼对立的两人，上车，不免嘀咕：“场子的规矩，自己人不能动手。”
“快滚！”梁三发踢了脚他新买的机车。
“诶~”阿天讪讪，开车走。
机车大灯关了，梁有在黑暗中摸出烟壳，点火点着烟，朝梁三发扬了下。
“抽吗？”
好一会，梁三发才有声音，“阿有，你变了。”
就听到一声嗤笑，接着便是狠狠地咳嗽。
梁三发深吸风中冷冽的焦油味，开口：“从来只有我们身上不离烟。”
燃烧的红点静了，短瞬就被夜色埋没。
人也沉得无声无息，只有风，衰颓的叶，远空的狗吠，残命的虫鸣。
梁有嘶着嗓子，咬紧威胁，“三发，十几年不能碰的东西，就不该碰！”
梁三发没有回话。
——
到达县城已经是深夜。
淅淅沥沥下着雨，陈艾站在车门，人有点发蒙。后面乘客积压，不由往前挤，她被推下车。
所有人似乎都有去处，庸庸碌碌地辗转于世上。
陈艾怔在原地，旁观着。
一时间，皮肤迟觉到堆砌的寒意，她走到出口通道旁的屋檐躲雨。
这一躲，就到凌晨。
雨也越来越急，流水漫上路槛，逼着她后退。
县城陈艾没来过，她知道车站周围会有旅馆，她知道鞋子、衣物会湿，她伸出手去接雨。
是直白的冰冷。
她想起一个人。
他说：我会替你撑伞。
他说：为什么不找我。
他说：你回家吧。
他不知道。
没有家的。
她想要一把伞。
她想去找他。
——
梁有失败了。
或者说，他们失败了。
他走不出那段过往，他要回去了结它。
除夕夜，满城烟花爆竹，天空中锦簇迸发。
坪山停业的店铺前，梁有踢开脚旁的烟头，还有火星余烬。
他背靠墙壁，慢慢滑下身体，蹲坐在墙根。
他捂住左耳，好安静。
只用右耳去听，好吵啊。
这时，电话响了。
梁有浑身一抖，缓慢接起，“阿天……”
他抓紧身旁的长刀，撑起身体。
夜露降在风里，他怔然抹了抹脸，发觉尽是陌生的触感。
半生自省，梁有早已忘记了他最初的面目，可是却有人说：
我喜欢的是他原来的样子。
转角进暗巷，梁有将刀扔下。
……
年终聚餐，酒喝多了，牛大海到鼎鹏外面透气。
散了几分钟步，身后跟着的小弟悄息失去踪迹，他全然不察。
暗巷里发出刺耳的声响，牛大海顿住，向里看。
眼前还散着舞厅彩灯的幻影，他意识混沌，脚步往巷内。
“呵呵……”
那声笑，像飘着的。
牛大海只窥见一道削长的剪影。
不过几秒，笑声变低沉，剪影渐生戾气。
来人右手拖着一根长棍，划过砖地，刮出火花。
牛大海神智一凜，慌忙后退。
梁有几步拦在前，铁管抵在他咽喉位置，松散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牛大海瑟缩着躲开铁管，朝巷子里退。
梁有笑着走过去，轻松地聊，“说点什么吧，让我满意的话，就放过你。”
晦涩的月光下，梁有面色森白，牛大海看到他的笑容，弥漫着一种穿透时光的虚无。
那种虚无，漫生出凛然的决绝。
牛大海脚跟打颤，恐惧生根。
他仍旧在笑，“说啊。”
“说啊。”
“说啊！”
每一声，每近一步，牛大海被逼入绝境。
暗巷的砖墙，长着在雨季里疯狂，又在烈日下枯竭的青苔。
干涸的青苔硬尖，刺穿背。
梁有发出深至窒息的笑，牛大海感受到了泣血的恨意。
还未及反应，铁管猛然挥下。
嘭！
嘭！
砸在肉..体的钝响，迸开出碎裂的血骨。
牛大海本能地蜷紧身体，惊惊颤颤，哆嗦地口中念语。
天上一钩月，照进暗巷，他微弱地见着光源渐被掩盖，下意识地重复，或许不觉得有何意义的话。
“对不起……”
这三字，只一人，心中万物俱寂。
过往浮现，一夜骤雨，一场台风，虚实颠倒，草木荒野，从来只有一人！
嘭！
牛大海瘫在地面抽搐，意识消去，眼前又出现微小的光亮，好遥远，远得像月。
一枚血月。
……
皎洁的月浮在云被，静悄悄地观望，小巷冗长而短逝的一生。
没有人会知道，这条孤寂的小巷，承载了多少开始。
今夜，也将结束。
梁有丢掉铁管，满手血花，手指僵直地握紧手机。
“喂，警察局吗，我自首。”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失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