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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桃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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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香楼前,巧笑嫣兮;女子似水,回眸百媚。
若水城,北街,似水街。
北街的夜景在若水城里是出了名的迷人,尤其似水街,是络绎不绝的商贾行客只要进城都不会错过的一条街巷。
一入夜,两侧街巷商铺高挑着红色的灯笼和光系符纹,行人川流不息。
人人都说居住在似水街上的姑娘们,就像这条街的名字一样柔情似水。文人墨客有甚者更注有——“似水伊人情,年华故里梦”的诗句佳话。
讲的便是似水街巷中,缘香楼阁里的姑娘和才子佳人。
缘香楼。
似水街最负盛名的烟花柳巷,集风花雪月、酒起笙歌、吟诗作对于一身的地界,是凡世里有钱人家为寻功名利禄,不可忽略的重要势力核心。
缘香楼的管事是一位女子,姓“胡”。
传闻由于样貌妖美宛若狐狸精,曾被若水城善妒的夫人们唤为“狐媚子”——巧的是她的本名便叫“胡媚娘”,因此缘香楼的姑娘们都会唤她一声“媚娘”。
缘香识伊人,故名缘香楼。
伊人不仅仅暗含美人,亦有江郎才俊之意,一些慕名而来的贵人也会通过缘香楼来物色人才做红颜知己,甚至是女客卿。
缘香楼有“梅”“兰”“竹”“菊”四层楼。
菊楼底层属于寻欢作乐的烟花客人,竹楼是吃茶听曲儿楼,兰楼是诗人才子吟诗作对流连忘返之地。
而最高一层的梅楼……则仅限于一些身份地位极为显赫的神秘客人,凭一枚“梅花令”来往于间。
夜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几乎要将天际照亮般,百姓人家沿街喝着酒吃着肉。人群聚集处还有当街表演杂耍的武艺人,喷火如炬龙翻卷在头顶赢得围观看客的频频喝彩,撒钱声在铜盔里叮当作响。
一名身着兰芝长袍的青年,肩负裹着素布的长琴,穿过层层人群和店铺炊烟,停步在熙熙攘攘的缘香楼,朱砂桥外。
七宝彩灯叠加高挂楼府大门两侧,奢华的暗红丝绸铺在漆了彩绘的门外长桥上。朱砂桥下是灌流入远处善水河的分叉水流,波光粼粼中有上百盏河灯荡漾在水上飘向河上远方,水波映衬着若水城的明火夜景,显得分外醉人。
朱砂桥的对面就是缘香楼,从远处看四层琉璃瓦筑成的楼阁好似飘摇在河上那般美轮美奂,河中倒影着缘香楼光晃动出碎星一样的光彩。
镀金的门匾上用妖美婉转的笔法绘有“缘香楼”三个字,正是青年此行的目的地。
桥边美人不少,或依在桥上看着河里的灼灼灯影,或身着华美衣衫坐在桥栏上吟唱着小曲,吸引了过往客人的贪恋目光。
到底是缘香楼的姑娘,就连招引客人的方式不似寻常青楼放荡轻浮,反而是衣着打扮透露着华贵慵柔。
她们手执绣了文彩的团扇、半掩着面容,三两相依在朱砂桥上垂首望水,发出轻声笑音勾动着过往男客的心弦。
往往是客人主动走过朱砂桥与姑娘搭讪攀谈,随后那些姑娘便都会将掩面的团扇、或是手镯、绢帕递到客人的手里,嬉笑着进入缘香楼去——就仿佛是羞怯的闺阁女儿家那般含蓄柔情,脉脉回首间在楼内消失,只余一缕香薰在客人手里的物品上荡漾。
这时,男客往往都会变得宛若被勾去魂魄,跟随美人的背影步入缘香菊楼中寻找到手中物所属的那位伊人,与她耳鬓厮磨,贪欢一夜良宵情。
青年的出现一下子吸引姑娘们的目光,她们皆是露出诧异又欢喜的表情,摇着团扇成群地拥上来,与这位俊公子热情地打着招呼。
“诶呀,原来是白公子来了啊!”
“白公子,半月未见,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白公子白公子!快些请进吧,媚娘见到您能来定是高兴级了……”
“白公子有没有想我们呀?”
青年抬起眼眸,平静而有礼地向这些殷勤的姑娘们点头:“好久未见,听闻今日是新晋花魁小桃红姑娘的首场,媚娘请鄙人来压琴。”
姑娘们皆是发出失望又嫉羡的叹息。
“又是小桃红……”
“没法子啊,人家夺了花魁,首场自然有很多人来捧场。有媚娘打点,什么都不愁……”
“没想到,连白公子都愿意为她弹琴!”
青年淡淡一笑,道了一声“失陪”便侧身走上了朱砂桥。身后,善妒的姑娘还在窃窃私语。
“……这白公子对小桃红还真是一往情深。”
“他可是修士望族,名门八宗上三宗的雪烨白氏的二子,为了一介青楼女子,竟然甘愿沦为烟花琴师……”
“唉,可惜呀!多好的一位仙修公子!”
修士耳力比常人好,青年听得很清楚,闻言他只是轻轻嗤笑一声,毫不在意地走入缘香楼中。
缘香楼。
烛辉煌煌如阳,菊楼一片笙歌奢靡之景,中央设有宽敞莲花形水台,四面皆是欢呼的看客。
水台上有一名舞姬以红纱覆面,只露出墨绿眼影勾勒着猫一样的翠绿眸,她斜抛媚眼,踩着金脚铃摇动腰肢配合着散铃鸣响,舞出凌乱纷繁的舞步。
红蔻色指甲修长,食指勾动间她的猫眼妩媚动人,那舞姿实在撩人心弦得厉害,满座男客无法自控地呐喊欢呼起来,无数金银抛掷入那舞姬周身的水中,溅起水花点点。
面若桃花的姑娘们穿梭在客人之间,衣衫悄然抚娑过手背,团扇暧昧地轻点客人的嘴唇,有人依在男客腿上递上酒盏相喂,耳鬓厮磨。
青年一入楼,便有童仆迎上来,替他接过长琴,领着前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媚娘今日忙极了,恐怕要很久才会见您,白公子先在这间房中调琴试音,稍作休息。奴先去告知小桃红姑娘一下。”
青年点头,推门而入。
一瞬息,童仆转身递琴,修长的琴身恰好挡住男童的侧脸和微动的嘴唇。
鬼神低语般,钻入青年的耳朵。
“如您所料,琴师死了。今日清晨,善水桥上,伞穿咽喉,乃鬼坊所为。”
青年抬起眸子,目光藏着寒冷的笑意。
“九歌的神捕来了。”
“嗯。”
很好。
青年接过琴:“准备好,盯紧缘香楼。”
男童应声垂首,替他的主人稳稳合上了房门。
远处的莲花池上,妖媚的异域舞姬一曲舞罢,也不拾落在莲花池上的金银财宝,她转身从水池上一跃而下,消失在亢奋欢呼的看客里。
今夜,若水祸起,谁都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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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炷香的时间。
双双哼着歌儿,捧着成衣盒欢快地爬上楼梯,一路有手拿团扇的艳妆姑娘向她打招呼。
这些两面三刀的女人,平日里她的姑娘还没红时没少翻她白眼,而今姑娘一举夺得花魁名扬若水四方,这下她们才懂得了讨好。
双双知礼节,一路点头微笑,笑得面部肌肉都在抽搐。
终于,在最后一个男仆笑眯眯地向她问好后,这个脸上长着墨点雀斑的小女孩瞬间□□脸,气呼呼地站在了标着“桃红柳绿”几个字的房门前。“姑娘,双双进来啦?“
没人回应。
双双等了会儿,好奇地伸手扣扣门:“姑娘?”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小女孩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
听起来,似乎是柔软的纱衣抚娑过地面的细微摩擦声,双双知道姑娘正在走过来开门。她站直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谁?”门内的扇门上印出一位女子窈窕的倩影,声音宛若莺啼般婉转。
双双欢快地回道:“姑娘!是我,双双给您来送最后一件采莲玉衣!”
“嗯,是双双啊。进来吧。”
门内的女子说完,却没有开门,而是再次转身离开门前。小女孩有些奇怪地扁扁嘴,自顾自抱着成衣盒推开了门,一股泠泠清香扑面而来,很好闻。
双双深吸一口气:“哇啊,姑娘,这是什么熏香?双双以前没闻过呢!”
她抬起小眼睛,望向已走入屏风后梳妆台的那抹背影,感觉今夜的姑娘有些陌生,一定是成为花魁的首场太紧张的缘故。
果然,屏风那边正拿起对玉梳子梳发的女子轻声叹了口气:“这是新客送上来的暗香,名为‘疏影’。我闻着觉得清香缓和,便燃了一根。”
“姑娘这几月定是为了花魁之位疲惫极了,等今夜首场结束,双双得要好好地给姑娘按摩按摩!”双双心疼地撩开屏风的纱帘,却见年轻的女子端坐在台镜前,身上只着一件红色单衣。
女孩子一愣:“姑娘,您怎么还不更衣着妆啊?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缘香舞场了!您怎么还在……”
“一个时辰?还早呢……”女子毫不在意地举着梳子在镜前打理。
摆在一边的香坛暗香袅袅,吐着丝缕青烟围绕在女子的肩边周身,双双急得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板正过来:“姑娘!”
转过来一双美目,年轻的女子即使是素颜都有一种难言的风韵燕姿,锁骨处描摹着一朵暗红花纹,一层薄若蝉翼的红衣半开半合。
察觉到双双有情绪,女子挑眉巧笑:“怎么?我在等双双替我梳妆呢,不行吗?”
她的笑容透过幽幽甜甜的白烟,嫣然巧丽异常,双双的生气也一瞬间烟消云散,她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有什么信息一瞬间划过脑海,她却没有及时抓住,脸蛋倒先一热:“……咳,既、既然,姑娘想要我来打扮……那,就坐好吧!”
女子温柔地笑了,将手中的对玉梳交给身后的小女孩,顺带摸摸她的脸蛋:“有双双在真好。”
女孩子呆了呆,红着脸将梳子插入那一头浓密的秀发中,轻柔地一梳到底:“……姑娘?”
“嗯。”
“您从来没有摸过双双的脸。”
女子透过铜镜笑望着害羞的女孩:“我现在想摸摸看了呀。不行吗?”
“您以前说双双的脸长得像芝麻饼,不经晒一晒就有很多芝麻出来,死活也不愿意摸……说摸了也会脸上长芝麻。”双双闷闷地回道,好像在小声地撒着娇抱怨,“我也极害怕传染给你,以前一直都不敢正面看您呢。可是现在……真好啊,您成了若水城最美的花魁,多少金客为了一睹您的脸蛋一掷千金……双双,真的很开心。”
她手指翻飞,滑顺的乌发在指尖跳跃舞动,几颗珠花镶嵌,银光闪动,漂亮华美的发饰便在这小女孩的手下诞生。
“真美。”
赢得了镜前女子的轻声赞叹,听得双双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美。
“很好看,双双,谢谢你。”女子转过闪闪发亮的美目,眸光流动,媚色笼罩在青幽的香薰下,看得女孩一阵恍惚。
她的姑娘,才是真美。
不知怎的,姑娘今夜格外美艳动人,比以往都要好看很多。
简直,脱胎换骨。
双双几乎是怀着虔诚,服侍女子着装。
青衣裹体,身子曼妙。长衣绘了彩蝶,仿佛将要飞出她的衣服。宽袖摇曳,暗香浮动其间,有金铃微微鸣唱作响。丝绸腰带勾勒盈盈一握的腰肢,佩戴上花魁玉牌,刻“小桃红”三字。
最后一件,采莲玉衣。
这时,有人在外头扣门:“小桃红姑娘。”
女子接过玉衣,扬声:“何事?”
童仆在外答:“白公子来了。”
小桃红沉默下来。
深知姑娘心意的双双眼睛登时亮了,她按下激动,扯扯姑娘的衣角:“姑娘……!白公子来了!他是又来为您压琴……”
小桃红拂开女孩子的手,侧过身不去看门口,声音意外地冷淡:“嗯,知道了。”双双不解地睁大眼睛,困惑地低头去看被对方推开的手:“姑娘……”
小桃红没理她的呼唤,转身折返入屏风:“好生招待白公子。下去吧。”
“姑娘!”双双大惑不解。
门外童仆应声远去,小桃红默不作声地坐回梳妆镜,不知在想着什么。女孩瞧她不慌不忙的模样,叫起来:“姑娘怎么可以这样!您与白公子未见半月,这次他特来寻姑娘,为您的首夜献琴伴舞,怎么能如此对他?”
女子抬了眼睛:“你说什么,双双?白公子特来寻我?”
女孩看清了对方的表情,当即一噎:“姑娘……您,不是……暗许白公子吗?如今……”
“如今?”女子微笑,陌生地透过镜子盯着不可置信的女孩子,“我们,还有如今吗?”
奇异的悲哀,和难言的古怪陌生,涌入双双的感官,她手脚发麻地僵在原地,困惑不已地皱起眉:“姑娘,双双不懂。您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您今日,好怪啊?”
女子掩唇大笑:“奇怪吗?双双可能要重新认识姑娘我了?”她深吸一口气,又叹出,转身又一次摸上她的脸蛋,“人心会变,双双。”
女孩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想姑娘变,很陌生,您吓到双双了。”
女子抽回手:“双双,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女孩子迷茫地点点头,转身走出屏风。
她伸手握上门扉,忽然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呜咽,女孩竖起耳朵认真听了一会儿,叹气正从屏风处传来:“双双,出去,到时候叫我。”
刚才,姑娘是在哭吗?
双双心头一紧,本想转身安慰的话因为女子的命令又惶惶咽了回去。
她满腹狐疑,担忧着推门出去。
静静地趴在门外又听了一会儿,没有呜咽亦没有任何不妥的动静,姑娘正在屋内走动,衣角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双双不安地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小桃红的门前。
不知为何,女孩突然打了个寒颤,莫名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