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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章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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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虽如此,在不能走大门进去这件事上,他二“人”却达成了一致。江澄倒没关系,他可以穿墙,没什么能拦住他的。蓝涣公子不一样,他有肉身。

      肉身这东西吧,往好了想就是你的命能有个容器,就像盛酒得有个酒器,有了容器你的性命才不至于洒了。往坏了想就是你的命被囿在那东西里,那东西的苦难都会报应在你身上。

      江澄没有肉身,所以他的命早没了,命数命格对他都没用,他的命由他不由别的东西,没有东西能困住他。

      蓝涣公子有肉身,所以有很多东西能困住他,凡人的一切都能困住他。

      倚红楼不像南风馆,偏门开在小巷里。倚红楼的偏门正对着集市,也走不得。若不走门的话就意味着不能挺直腰杆站着进去。蓝涣公子正在病中,爬墙对他来说难度有些大,那剩下的路子就只有钻洞。

      倚红楼南墙边人少,平时是个堆泔水的地儿。除了臭,那地儿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有狗洞。本来狗洞很小,只能容纳一只狗钻。随着时间的推移,泔水越堆越多,在南墙边转悠的流浪狗也越来越多,那洞也越来越大。

      “怎么,你若是下不了决心去钻,我可以附在你身上帮你去钻。”金子神仙道。

      蓝涣公子擦了擦汗,说:“我又不是深闺里娇生惯养的小姐,怎么就……”他说不下去了。

      钻狗洞的确对他来说是不小挑战。

      江澄看见蓝涣公子那病弱样儿,眉头就没舒缓过,他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少爷命。人真的挺奇怪的,命数定了之后身上就会有个框子,什么事会做,什么事不会做全听‘命’做主,人反倒做不了主。”

      蓝涣公子说:“我也想反抗一下的,‘命’这东西。”

      江澄没想到他说的如此坚决,愣了半会儿才道:“只要你还是‘人’你就逃不了那东西。”

      蓝涣公子低下了头,看上去有些沮丧。

      江澄眉头又蹙得狠了,他向来话说得比他的眉头蹙得狠。他说:“我骗你的。”

      蓝涣公子依旧不说话。

      金子神仙真的骗他时他信了,金子神仙假的骗他时他坚固地不信。

      江澄被那沉默刺得不自在,他又想到了他为“人”那世的阿姐。她在他怀里死时也是如此,沉默不说话。那是当时他的“命”。那时他活着,所以“命”给的东西他就只能受着。那也是她的“命”,所以她在他怀里死,看着她弟弟痛苦一个安慰的字也脱不了口。

      多么残忍的“命”。愈想愈深愈残忍。

      金子神仙飘到了蓝涣公子身边,拿起了那久病公子的手捂进手心,说:“就算你不能逆天改命,我可以帮你的,我早就死了,‘命’那个东西对我没用。”

      他没有肉身,他捂着那公子的手也只是虚幻,但他知道蓝涣公子能感受到他。

      他知道自己再不能捂着这世间别的东西,那些旁的东西会穿他手掌而过。

      他有了改“命”的机会,却是以先失去“命”为代价。

      蓝涣公子觉得那神仙的手凉凉的,他喃喃开口道:“人死后都会变成神仙么?”

      金子神仙轻轻放开了蓝涣公子的手,说:“哪有那么多神仙?自然得是特殊死法的才能成为神仙。”

      “特殊死法?”

      金子神仙的眸光正落在那狗洞上:“要么死得极好的,要么死得极惨的,比钻狗洞要惨千百倍的……”他像是想到什么,缄了口。

      蓝涣公子不知道那紫衣神仙是哪种死法,又听那神仙冷不丁来了句奇怪的话,“所以人若是阳寿未尽还是好好活着的好。”

      蓝涣公子听罢叹了口气,说:“我钻。都依你。”

      蓝涣公子病了很长时间,整个人清清瘦瘦,钻洞也不是很麻烦。他白衣包着身,发也散着,他的“命”看上去摇摇欲坠。金子神仙跟在他后面,算着他的阳寿。现下是月初,那公子依着“命”会在这月二十七死。

      蓝涣公子钻过了洞去,金子神仙也穿过了墙去。

      他们挨到了晚上才开始下一步行动。夜黑风高,便于行事。

      月亮升了起来,月色下的倚红楼正生意繁忙。各种香花挤在花圃里,蓝庄的蜂都来采,楼里的蝶都在迎。在路上,江澄又“撂倒”了一个送酒水的小厮。蓝涣公子正疑惑着那神仙要干嘛,话还没脱口就听那紫衣神仙说:“把酒壶拿在手里。”

      蓝涣公子照做了。

      下一刻却发现那神仙不见了,那送酒水的小厮倒是睁开了眼。

      蓝涣公子被吓了一下,险些把那酒壶摔了。

      “你为什么要抢我的酒?”那小厮说。

      蓝涣公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说:“我有个神仙朋友,他让我拿的。”

      那小厮又说:“我在这倚红楼人见人欺,就靠着给姑娘们送酒水为生。姑娘朝我笑一下,我能开心好多天。你把我的酒拿了,我就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就找你拼命。”语气可怖。

      蓝涣公子吓出一声汗,却见那小厮忽地一笑,说:“骗你的。”那声音音调突然变得熟悉了些。

      蓝涣公子有些懵,那小厮的声音是金子神仙的。

      小厮说:“我附到了他身上。”

      蓝涣公子舒了口气,捂着心口说:“原来是你附到了他身上。”

      附身小厮的金子神仙说:“他阳寿将近,所以才能被我附身。况且今天他有大事做。”

      蓝涣公子说:“你能看到别人的阳寿么?”

      金子神仙答:“能大约估摸个时间。将死之人身上有一种气味,不同于寻常人的,像是即将腐朽的枯木。”

      蓝涣公子有些惊讶,他说:“那你也能看到我的……”

      金子神仙说:“我说了帮你改‘命’,你按着我的吩咐做,我就能把那朽木也给你医活了。”

      蓝涣公子点了点头,又问:“若你一直附在他身上,他是不是就不用死?”

      金子神仙把手来到了那小厮的腰(天下很健康)间,那里有一条腰带,他说:“被我附身的人连腰带都不用给他,你明白我的意思么?他连‘睡去’都不是,他是真的没了意识。”

      蓝涣公子说:“他活着却死了。”

      正说着,突然听见了花圃旁来了人。

      “大爷,您好久没来了。”一个女声娇媚道。

      接着就是一阵衣物窸窸窣窣和娇(天下很健康)喘,蓝涣公子听得脸上一热,金子神仙上前拉他离开了那儿。

      这花楼向来是是非之地,若不是困在“命”里,谁会想留在这儿呢?

      恩客们困于好色贪婪,姑娘们困于惨玉愁花。

      金珠今年快二十了,她和她妹妹是她们娘亲一胎生的,只是她先落地,所以她是姐姐。这个夜晚让她很烦。倚红楼里的香气让她很烦,冷了的饭菜让她很烦,就连她妹妹对着那个七老八十的大爷笑也让她很烦。她接(天下很健康)客时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媚笑的模样。她只能从她妹妹身上看到那模样。她和她极像,都是一样,媚一个样,笑一个样。

      今天注定是一个很烦的日子。

      厢房的门外传来了小厮的声音,那声音问,“姑娘们要酒么?”

      金珠示意银珠自己去取,她离开了琴,去给那个小厮开门。

      酒水也要钱。

      她和银珠接一个客大约能挣一个珠钗加水粉的钱。那酒水是楼里找的蓝庄西边酿酒的铺子供的,不是什么好货,但要姑娘们自己掏钱买,又贵又难喝。她和银珠的客人一般都不是好对付的,不是京城来的官爷就是蓝庄有钱有势的财主老爷,他们是人上人,只能捧着。碰到年轻银钱又多的恩客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一份恩客的钱还要两个人分。

      胭脂水粉也要钱。

      她用钱画着妆去挣着老爷们的钱,她的皮肉上也刻着“钱”一字,媚也是钱,笑也是钱。

      只有她的曲,是干净的。

      “拿进来吧。”她走到门旁,对那厢房外的小厮说,“正好老爷口渴了。”

      厢房的门被她打开了,那个小厮走了进来。他搁了放酒水的盘子在桌上。

      金珠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银钱,趁着银珠在那边给那个官爷弹曲子塞到那小厮手里。一双媚眼似钩撩人,她小声附在那小厮耳边问:“酒是好酒么?”

      “好”酒撩人,下了料。

      小厮咧嘴笑了下,说:“姑娘放心。你看那有三个杯子,中间和左边那两个杯子里的尤其好。”

      金珠道:“我知晓了。”

      银珠拥着那官爷走了过来,那小厮识相地退出了房门。

      厢房里香气正熏,金珠喝罢了那杯酒后头沉沉的,她看见她的恩客和妹妹都倒在了椅子上。三杯酒,除了她的都加了料。这次是真的“料”,砒霜还是鹤顶红她忘了,总之不是以前那些闺房中增加情(天下很健康)趣的春(天下很健康)药。她早就吩咐了那个送酒的小厮,银钱也多给了些。

      她看见了那小厮推门又进了来,身旁还有一个白衣公子。

      她眼睛睁得大了些,那白衣公子面若美玉,有些眼熟。她心下的冰有些融,对那小厮开口道:“你进来做甚么?天还没亮。他们二人的尸首得明早再来抬,就说是夜里玩过头了,我也得自行磕碰点儿伤口,才能……”

      “才能挣够了钱逃出去。”那小厮接道,“可惜那毒酒已经被那小厮在送酒的路上就偷偷喝了,他早不想活了。”他声音冷冷的,已经变成了金子神仙的声音。

      金珠轻声道:“原来你不是他……”她低着头,这地方让她有些烦,烦过了头又觉得没什么可烦的了,“他为何不想活?”

      “你从这地方逃了留他一个在这儿么?”那金子神仙笑了。

      那小厮走到了那金珠的琴边,说:“琴弦我取走了。这是我的东西。”他把那弦从琴上剥了下来,“只有一把琴的琴弦是真的,另一把琴的琴弦是假的。”那剥下的琴弦像紫色霹雳一样,窜的却不是那小厮的手而是蓝涣公子的手。

      蓝涣公子只看到右手上有什么东西在闪,萤萤的,很好看。光辉过后,他的食指上套着了一枚紫色的戒指。

      金珠感到眼皮有些沉,她在睡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给他们下的都是蒙汗药,死不了。你也睡会儿吧。”那小厮的声音很好听,飘在风里,但她也听不到更多了。

      夜就要过去了。

      蓝家宗家已经做了一夜的法事。黑狗被铁链锁着关在笼子里。莫家道士在院子里刚跳完一套大神,有些乏。他的符咒贴在了宅邸内的每一处柱子上,红漆的柱子上黄符在风里舞着。其实他不跳大神也可以,但事情总得有始有终,青蘅老爷付了三百文让他来除鬼,他自得把全套做足。

      夜过去的时候,衙门里来了人。

      衙役不认识莫家道士,他径直穿过那乌烟瘴气的院子,去找青蘅老爷。他步伐有些快,就像是迫不及待想说点什么。上次这宗家宅子里死了人,他被一杯热茶给烫了手,这次,他比上次有了底气。

      “青蘅老爷,南风馆死了人,凶手似乎是蓝涣公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章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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