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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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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早上的,蓝庄南边还笼罩在雾霭之中。这地方是乱葬岗,一般都鲜少有人来。

      这个时分天还未亮透,本该是静悄悄的,可在这片雾霭之中却隐约传来了一些挖土之声。

      挖土声断断续续,伴随着人的喘气声。那雾霭中的人影似乎是个白衣公子,右手持着个铁锹,披头散发,若不小心被人看见了,大抵要被归于这乱葬岗上的孤魂野鬼。

      可孤魂野鬼们是断不会认他的,那公子的喘气声分明是个“人”的且他身旁还有个神仙。

      “仔细点儿,把他的尸首压实在了,否则小心他半夜来找你。”金子神仙站在一旁戏谑道。

      蓝涣公子铁锹一挥,最后一铲子土也盖上了。

      “他真的没救了?”蓝涣公子抹了把汗,凝着眉。

      金子神仙说:“掺着砒霜的酒都喝了,你说呢?”

      “你怎么知道他是喝的掺着砒霜的酒?”

      “他被我附身前自愿告诉我的,让我去救他家姑娘。”金子神仙道。

      蓝涣公子把那铁锹插在地上,说:“那小厮怪可怜的。”

      江澄说:“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倚红楼的花魁。”

      蓝涣公子垂眸:“因为爱上了一个人,所以宁愿丢了自己的性命。”

      金子神仙叹了口气,道:“你莫不是又要伤心?有什么好伤心的,这是他的‘命’。命里欠的债总要命里还,他的命里注定有一场无因之爱。”

      “无因之爱?”蓝涣公子重复道。

      那神仙说:“对啊,无因之爱。没有原因地爱上一个人,然后为之付诸性命。以前有个书生,乘车路过华山脚下遇见了一个贫家女,一眼倾心,回到家就害了相思病,无药可医,又不能和那个女子在一起,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蓝涣公子说:“这个故事好奇怪。首先呢,毫无原因地就爱上一个人本就很怪异了,然后还害上了相思病,若委实喜欢可以直接上门去提亲啊。”

      金子神仙睨了那久病公子一眼:“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若遇到喜欢的男子能上他家里去提亲么?”

      蓝涣公子怔了怔,呢喃道:“男子……”

      江澄低声笑了声:“若相爱就能在一起,这天下哪里有这么多苦命鸳鸯呢?况且,书生爱上的那个女子并不爱书生,她是故事外的人。”

      太阳有些大了,雾气散了去,日光之下,一切都被照耀得明亮了起来。

      蓝涣公子给那个小厮的坟冢上立了一块木牌子,就当作碑了。

      “你莫要半夜来寻我。”蓝涣公子默念道。

      江澄看着那久病公子,阳光给那公子周身勾了一圈儿边,他在心里笑了,这一世,自从他附在那金子后,见惯了俗人俗事,这公子的慈悲心肠不去当菩萨可真是可惜了。他没告诉那久病公子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那个无因之爱故事的后半段,那个女子听闻书生死后很愧疚,书生发丧的队伍路过她家门口时,那女子就站在那书生的棺材外面说,你既然为了我死,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然后书生的棺材就应声而开,她就跳了进去。死地里的种子终是发了芽,一条命终是换了一颗心。

      第二件事便是他与蓝涣公子达成了协议,那颗“种子”便种进了他的心里。那久病的公子帮他寻得坟冢之日,便是那种子发芽之日。以命续命,蓝涣公子的阳寿当依着“命”,而神仙的命可到海枯石烂。

      得以以命续命的“特殊之人”,那便是他许诺给那久病公子的诺言。

      蓝涣公子的右手上紫光闪了闪又熄灭了,金子神仙道:“不是这里。这里没有我的坟冢。”

      蓝涣公子说:“这是什么仙器吗?闪着光真好看。”

      金子神仙说:“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和我的发肤一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它会告诉我坟冢的方向。”

      蓝涣公子“哦”了一声,说:“其实我蓝庄这边很少来的,只是听家里的管事说这边是埋尸的地方,很乱,风水也比较不吉利。”

      金子神仙道:“正常。你是少爷命,来这些地方的确不搭。”

      蓝涣公子苦笑:“你又挖苦我。你说,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金子神仙说:“刚才那紫光指着集市的方向,我先前的确也想去那里。”他之前附在金子上落在人贩子手里时,就被带到过那地方,那地方让他很不舒服,冥冥之中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牵引他。只是当时为了帮蓝涣公子“泄火”才先去了倚红楼,没曾想反而寻到了那琴弦。

      一切都是命。江澄道:“你累么?要不我再寻辆车来载你去,天亮了附近应该有不少灵车……”

      灵车,顾名思义,拉尸体的。

      先前那神仙召的牛车就罢了,好歹只是拉泔水的。

      蓝涣公子拭了拭汗,道:“反正集市离这里不远的,就在倚红楼对门,我原路返回就是,不用费工夫再叫车。”

      金子神仙对此无所谓,说:“那就罢。铁锹拿着,好不容易从倚红楼偷出来的,我们把它变成更值钱的东西。”

      蓝涣公子把那铁锹拔了出来,只觉手上一轻,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金剑就出现在了他手里。那剑柄还有淡蓝色的吊穗儿,挺好看的。

      蓝涣公子以前是走文试的,他对武科一律不熟悉,打打杀杀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如今怀里多出个这样的“宝贝”倒是让他有些兴奋。他道:“这次倒不是直接变成金子了。”

      江澄“哼”了一声,道:“金银珠宝总归是一类东西,宝剑也可归到‘宝’那一栏里。”

      蓝涣公子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笑意:“那回头你给我变变文房四‘宝’如何?我以前垂涎前朝一位书画家的字画,爹帮我去京城里打听,也买不回来。那典当铺的掌柜说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要有缘人。”

      那是在蓝涣公子年幼时。那时这世道还没这么乱、地也没这么荒。蓝家的宗家那时还欣欣向荣,他娘也还没死。

      可后来的事谁又能料到呢?这世道终是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人吃人的样子。

      所谓“集市”便是这样一个去处。买的是人,卖的是人,买人的是人,贩人的也是人。

      蓝涣公子和那神仙又到了市上。

      那集市人果真比较多的,此刻早市还未撤,一片人声鼎沸、欣欣向荣之景。

      蓝涣公子抱着剑觉得自己的命也有了些分量,况且他身后还跟着个金子神仙,他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位公子,不……修士,您在这看了半天了,可有喜欢的?”人贩子坐在一张破草席上,擦着手里的马刀。那马刀寒闪闪的,当下蓝涣公子就哽了哽喉结。金子神仙在背后戳着他的背说:“你就这么点儿能耐?你跟他说说你想‘买人’。”

      “卖……卖家。我……我想买……买人。”蓝涣公子结巴道。

      那人贩子发出很响的笑声,说:“修士要买哪种人?左边儿的是长得漂亮的玉人,右边儿的是味道鲜嫩的菜人。”

      蓝涣公子视线动了动,有约莫九、十个小孩子被麻绳捆着分左右跪着,头上一根草。见蓝涣公子没开口,那人贩子停下了擦刀,他拾起了草席上堆着的一摞书册中的一本,他道:“这世道不认识点儿字是不行的,给人儿们编号也麻烦,我这记性也不好。”他嘴里含混不清地读着那本册子,半会儿后停了读,盯着蓝涣公子说:“左边的一二三,八岁,值四十钱。四五,十岁,年纪大点儿懂事儿,值五十钱。右边的一,缺条腿儿,值十五钱。二三,病过好了,值二十钱。四瘦些没病,二十五钱。五最丰肥,值三十钱。”

      金子神仙说:“右边那个‘四’就是之前倒地的那个女人的女儿,你送回家那个。”

      蓝涣公子没有作声。

      江澄又说:“单卖个女儿赚不到什么钱,真正赚钱的是……”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中跳出个人,推开蓝涣公子对那人贩子说:“老板,我有东西卖。”

      “什么东西?”那人贩子道。

      “刘员外家小妾的事儿。她碰了五石散,上了瘾,命不久了。”来人道。

      人贩子道:“哦?”

      “还有老张家里头那个大儿子,被山贼砍了一刀,估计明早哽气儿。”

      金子神仙对蓝涣公子道:“活人的命不值钱,将死之人的命最值钱。”

      那人贩子听后低低笑了声,说:“这两条命……我考虑考虑,给你三百钱。”那笑声里隐约藏着些欣喜。

      蓝涣公子抱剑的手有些发颤。金子神仙说:“你跟他说你要‘四’号,你不是想当好人么,那就好人做到底,把那个小姑娘救出来。她也免得去当大户人家的下酒菜。”

      蓝涣公子张了张口,那个“四”字的音如何也脱不了口。

      他救不了所有人,那些小孩子的“命”就摆在那里卖。这个集市上有很多摊贩,每天都在卖着这些“命”,和周围卖包子卖甜糕卖布匹卖酒的没什么两样。

      他想反抗他的“命”,那又怎么样呢?他的命也明码标价,不知有没有被拿来卖过。

      他深色的眸子里浸润着水,模模糊糊的。

      蓝家宗家里,衙役喝着青蘅老爷的茶。这一次,茶水置放凉了他才动口。

      “那南风馆一大早就来报官,说偏门那死了人。您是没看见那大汉的尸首是什么样子,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衙役呷了一口茶,又说:“可他手里攥着的偏偏像是令公子的腰带,白色的云纹底儿,上面还镌着个‘蓝涣’。金银可以丢了被人捡,可这腰带也能丢么?偏偏是丢在那死人的地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章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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