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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炸银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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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换着花样的美食佳肴,宫廷御膳房估计也是绞尽脑汁去捣鼓好吃的东西。今天是双鱼戏珠,青龙过江,橙皮丸子;明天又是三蟹宝,茶香乳鸽……
郎十本着好美食的心愿,倒也真的过了把瘾;若是没有周元帝守在旁边,估计他能吃得更过瘾。
虽身在皇宫,但出入也是自由;周元帝给他安排了个人,跟在郎十后头,当真是狐假虎威,横行无阻。
这人是周元帝御前侍卫——苏旗。据他所说,他同苏叶都是跟了周元帝多年,一个负责暗卫,一个负责御前。
带着苏旗,上京城任何一个地方,都入无人之境一般,嚣张的很。
郎十出于客居的心态,把上京城大大小小出名的地方都游了个遍。苏旗这人,不比苏叶那般板着个脸,到了个好地方,也能接上郎十的话头,调侃上几句;听郎十讲起旅途的经历,也格外上心,搭上一两句,话茬自然就多了。
两人今日又出宫,路过东市一个摊贩,香气扑鼻而来;郎十瞬间两眼发光。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味道……”郎十快走几步,奔到了摊位前。
如他所料的,摊上略显得简陋,面粉团白白嫩嫩的铺在板面上,另一边摆着个油锅,正“呲呲”炸着什么。
摊主用长竹筷在油锅里熟练地翻了翻,不一会儿,夹出了长条方形的炸物,放在铁架上沥干筛油;只见炸物外皮金黄,如鳞甲般龟裂状,纹路间露出不规则线条的白色。
刚出炉时,油泡“啵啵”地炸裂开来,香气愈发浓郁。
苏旗赶上来,看着郎十一脸兴奋,不由得问:“郎先生,这可是什么美味?”
除了开头几回,郎十还会跟苏旗讲讲称呼这事儿,后来对方坚持也就不了了之了。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摊主刚出锅的炸物上。
“所谓‘一条银鱼入水游’,这个便是了。加了酒酿的面团,发酵至酥软,以长条形入油锅,炸上半刻不到,便可出锅。表皮酥脆,色泽金黄;口感绵软,但不粘牙;甜味淡淡,米糯香滑——叫炸银糕。”
每次听完郎十的一番解说,苏旗总忍不住也跟着尝几口;初时还会拘谨一阵子,等看郎十津津有味吃个五六回,还附带美食分享,自己也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两人趁热买了两块炸银糕,站在街边就吃起来。
郎十在外习惯了,大口大口,吃得香;倒是苏旗,像个书香门第的公子哥似的,小口小口,吃得斯斯文文。这点被郎十调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个侍卫头子。
没一会儿吃完了,郎十轻轻拍着肚子,心满意足。
热闹的商铺人来人往,他仰起头,看着阳光打在对面的屋瓦上;边上的苏旗还在吃着炸银糕,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转眼就来上京半个月了,也不知道现在走赶不赶得及阳城的花雨节。”这是郎十在起话茬,他以为苏旗会先问花雨节是什么。
“郎先生要走?”苏旗一只手捧着炸银糕,停了嘴惊愕问道。
郎十先是一愣,再笑着应:“对,要去赶花雨节,尝尝花雨糕。上次攒了些盘缠,路上也够用了;说起来,路上还会经过……”
苏旗看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心头冒出极为不妙的念头,强笑着把剩下的炸银糕吃完;他知道,这番话定然在下一刻,就会传上周元帝的案头。
郎十只以为苏旗跟着他,却不知道——或是某个路过的樵夫,或是某个摊贩,又或是街头一个脏乱的小乞丐,都可能是皇帝手下的暗卫。
等尽兴了,郎十跟着苏旗回到淮安殿;这是周元帝的寝宫,郎十之后住进了侧殿。
还记得酒醉那天醒来,郎十发现自己躺在皇帝的床榻上,那滋味,别提多吓人了。想到将来或许有一天,他游历时同友人说起,还可以吹嘘自己睡过天子的床榻,那滋味,估计更为刺激。
苏旗回来的一路上,耳朵尖儿都是僵的,面上听着郎十约好明日的行程,心里头跟打鼓似的热闹。
送他到寝宫门外,二人告别;看郎十一脸的毫无察觉,实在于心不忍,冒着冷汗,含含糊糊地多聊了两句:
“郎先生,您见多识广,定然也知道一件事……”
“嗯?什么?”
“就是……宫里本来有三千余盏……八角琉璃灯……”豁出去一般,苏旗压低了声音提醒,个别词含糊到听不清晰。
“三千?这也太多了!”郎十十分意外,脑子里蓦地映出上次塔楼下的列灯队。
“嗯……前阵子……陛下下令,把这些灯都销毁了……”
这是宫里所有人都闭口不宣的事情,知道是一回事,但能不能说,是另一回事。
“嗯?”郎十听得一愣一愣地,万分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这事。”
苏旗腹诽:你当然不可能知道。面上不动声色,如平常聊天一般:“这样啊,那我先告辞了。”
郎十看着苏旗匆匆离去的背影,十分茫然。路过的宫人内侍碰上他,全都是一溜烟的退让行礼,几乎不吭声,问啥也不回不出什么内容;若是有需求,也都会得到满足。
整个皇宫,同他主动说话的,除掉周元帝自己,也就苏叶和苏旗二人。
这偌大的皇宫,近数千人,居然硬是让他住出了几分孤单的意味,以至于后面出宫次数愈频繁,甚至有几天不到入夜,也不大想回来。
今日看苏旗神色不大好,想着是否有急事,便早些回宫,谁知道跟自己说了一番莫名的话。
郎十笑笑,悠悠哉哉往寝殿去。
殿门大开,门口战战兢兢跪着两排宫人;跪伏着,看不清脸。
郎十皱皱眉,站到门外,环视一圈,握拳掩着唇,轻咳一声:“都起来吧。”
宫人没有反应,其中一个貌似是主管身份的内侍,身子伏得更低了,恭敬的态度溢于言表:“恭迎先生。陛下正在在殿内等您。”
郎十心里一咯噔,朝寝殿里看了一眼;踌躇了半晌,他突然有些想跟这些宫人一样,等在殿外头的冲动。
犹豫一会儿,他还是踏了进去。
即使是淮安殿的侧殿,里头也是一派金碧辉煌,拐过两道屏风,郎十才找到独自静坐的周元帝。
那人的坐姿大开大合,气势磅礴,同那张俊秀异常的面庞意外地融洽;暗金皇袍常服,腰佩上缀着硕大的玲珑石扣,广袖长襟,显得高大的帝王身形修长;金黄配冠挽起浓黑的长发,一丝不乱。
最令人移不开眼珠子的,是周元帝妖冶俊逸的面容;若是此时薄唇掀起,带点儿柔柔的笑意,那可真是能勾人魂魄。
与他相比,普通人中还算中上的郎十,顿时落入尘埃里。
郎十缩了缩肩膀,慢慢走上前,直挺挺站着。
前几天,单就行礼的问题,两人一顿晚膳用的没滋没味的;可直接坐下又实在放肆,就只能像如今站着。
好在周元帝似乎并不在意,自他进来,就沉默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今日忙完了?”郎十未察觉到来者不善,只是莫名的紧张和羞赧参半。
“嗯。”
周元帝沉吟似的应了,朝边上扬了扬下颌,声音若有若无。
“坐下说。”
郎十笑着点头,走上前:“天色还早,离用膳还有些时候呢。”
因着这几日除了用饭时,周元帝基本都在忙着;他却不知,对周元帝自己来说,与其说是忙,不如说是在避。
等郎十坐定,周元帝替他倒上杯茶,正是前头提到过的鹿针茶,茶香清冽间,令人舒畅。
“今天同苏旗路过东市,那有一处卖着炸银糕,那味道,虽然没有之前吴城碰到的一个大爷做的地道,但也是别具特色……”郎十端过茶,说着正要递到嘴边喝。
茶盖掀开,正是适合入口的温度。
“留在上京,如何?”周元帝突然开口,如意料之中,看到郎十举盏的动作猛地顿住。
郎十缓缓把茶盏放下,目光定在不知何处:“这……”
“你曾说过……”年轻的帝王没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动作。
“想住大房子。”
“种一片桃林。”
“每天都可以喝到美酒。”
“如果可以的话,要当大官。”
每说一句,郎十都恨不得钻地缝里去——他的手默默地掩住脸,不敢放下。
“陛下!您……别……”
“皇宫就是天下最大的房子;桃林我也种好了;美酒我也都替你藏着;最大的官也能是你的。”
周元帝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即使是处理政事,也是能简则简;更何况是他还在继续:
“如果你喜欢花雨节,上京城也可以有;哪里的节日我都能给你办,日日开宴,时时歌舞……”
郎十一听,错愕地看着他。
“你爱吃,各地美食,天下佳肴,我能找到最好的御厨,什么都能做……”
越说,周元帝的语调越平淡。倒不像是在为了劝说郎十留下,只是聊聊平常事——他似乎知道郎十要什么,又似乎不知道。
而这些,郎十自然明白,天下之主,有何是做不到的呢?
“陛下。”郎十无奈地摆摆手,“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花雨节吗?”
周元帝顿住,半阖着眸子,避开郎十的目光,藏住那一片翻涌。
郎十心平气和,徐徐道来:“听说是在前朝,大约几百年前,阳城经历了百年难遇的旱灾,颗粒不收,民不聊生;恰于那时,花神降世;漫天花雨洒下,花神耗尽神力,救下灾民;百姓为了纪念她,建了花神庙。”
“这是传说。”周元帝微微蹙眉,只觉得这是再平常不过的故事。
“每到花雨节,花神庙就会下雨,夹着粉樱落下,故而称为‘花神的神迹’。百姓在那天诚心许愿,愿望就能实现。”郎十说着说着,便笑开了。
周元帝心头一动。
果然,郎十伸手比出一掌的手势,紧接着道:“五年,连续五年,我每年许下的愿望都实现了。”
都实现了,那就意味着这些愿望绝不是大房子,桃林,大官什么的。
许多年以前,两个少年在小小的篱笆院里,种下一棵桃树。
——小远,将来我要种一片桃林。到了春天,就能酿桃花酒。卖了酒钱,我们就能买个大房子了!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