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逍遥》秦淮星河

15、走的是人间的道

　　价格一加再加，涨到四百枚下品灵石的时候，赵瑶点头成交。
　　将符文绘制手法认认真真、毫无保留地以图文并茂的形式教给掌事之后，掌事心悦诚服地招来账房，取灵石给她。
　　“我只要八百枚灵石，剩下的一百枚就用店里售卖的东西抵，可好？”赵瑶问，“我还想换一些中品灵石。”
　　掌事自然愿意，还主动给赵瑶打了点折扣。
　　多结个善缘总是没错的，这小姑娘一看就是那种资质极好、有主意的，左右生意谈得大家都满意，这些优惠不算什么。不过中品灵石在坤安城比较稀有，他只能给赵瑶换三枚。
　　年道馨从一开始不知如何劝阿瑶，到眼看着阿瑶虽然有些生疏、但还是进退有度地做成了一笔九百枚下品灵石的生意，内心想法也从一开始的担心，变成了不要给阿瑶拖后腿。
　　插话反而有损阿瑶气势，于是她便眼观鼻鼻观心，一心只当自己是护卫。
　　却见小姑娘认真数出六十六枚下品灵石，推到她面前，“年道姑，谢谢你一直以来照顾我。”
　　年道馨忙推拒道：“这怎么行。快收回去，你自己攒着，以后有用呢。”
　　赵瑶坚持道：“您就收下吧。”
　　精致的小脸上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眼神却清澈。
　　“谁对我好，我心里清楚。”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谈钱虽然俗了点，但是年道姑对她的照顾，她仍然会记在心里的。
　　何况，别看谈生意还算顺利，要是没有年道姑在场，情况还未可知。
　　年道馨只得收下。
　　赵瑶又问：“年道姑，当初宋道长收留我，到现在的花费大约几何？”
　　年道馨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执拗，在心里认真估计了一下，道：“市价约两百下品灵石，其实在宗门内值不了那么多钱。”
　　正常的衣食住行花费还好，主要是当初养身的药膳占大头。
　　赵瑶点点头，数了三枚中品灵石放到新买的一个储物袋里，又把剩下的灵石和新买的符纸等物品放入从山上带下来的旧的储物袋里。
　　现在想想可真后悔，要是她当初把药材放入储物袋，不就不会丢了么？就是不了解山下情况，怕自己表现得不像一个凡人招来祸患，这才一路背着包袱。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把财产都放在包袱里，收在储物袋更好。
　　赵瑶收好东西后，两人这才告辞起身。
　　一旁的掌柜笑眯眯道：“我们锦和堂的衣服也是城中有名的，小仙姑可以看看，在下可以做主多优惠点。”
　　“不必了。”漂亮病弱的小仙姑温和地摇摇头。
　　出了锦和堂，年道馨问：“阿瑶想去哪里玩？”
　　“我没出来过，不知道哪里好玩。我就跟着你吧，年道姑。”赵瑶老老实实地说。
　　年道馨本来心里就极为喜欢她，只是碍于阿瑶资质好，不想被同门说攀附一个小孩子，于是一直克制自己。要说平白得了一笔灵石不开心那是假的，年道馨更开心的是这孩子知恩图报、心思纯良。
　　于是笑眯眯地道：“那我便带你好好逛逛！”
　　两人兴致颇高地一路逛过去，年道馨问：“阿瑶，你怎么知道坤安城凡人人口不下三万？”
　　“嗯？”赵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串糖葫芦，随口回答，“我猜的呀。”看一路的人.流量，稍微估算一下就可以了。
　　“想吃糖葫芦？走，我请你。”年道馨大手一挥，拉着赵瑶往卖糖葫芦的小贩走去。
　　赵瑶咽了咽口水。
　　在末世，糖葫芦这种小吃挺少见的，至少赵瑶从来没吃过。
　　作为国家重视的人才，她享有很高的待遇，基本上对身体好的高营养食品，像什么鱼肝油、芝士、巧克力她都吃过，肉蛋奶从来不缺，甚至还有话梅、山楂片、咖啡、茶这类可以提神解闷的零食。
　　在末世，这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但是糖葫芦这种既无法量产、吃起来又耽误时间的零食，显然不在考虑内。
　　她家里的人也都没有闲情逸致去考虑这些花哨的东西。
　　被年道姑牵着走到糖葫芦面前，赵瑶面上不显，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年道馨从小姑娘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色上，居然看出了一丝高兴，于是对小贩说：“要两串糖葫芦。”又转身对阿瑶说，“一次别吃太多，明天再带你来买。”
　　宋师叔要在坤安城待四五天，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
　　赵瑶点点头，乖乖接过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漂亮的双眸仿佛被点亮了一般。
　　是……麦芽糖丝丝焦香的甜味、带着一点点酸酸的果香。
　　咬开麦芽糖硬壳，果皮酸酸甜甜的，跟果丹皮的味道差不多，里面是酸中略带微涩的粉粉的果肉，很是爽口开胃。
　　“唔，好吃。”
　　她抬起头看向年道姑，却见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下意识抬袖擦了擦嘴。
　　年道馨忍不住摸摸她养得黑亮细软的幼发。哎哟喂，小白团子专心吃糖葫芦，被发现了抬手擦嘴，也太乖了吧！
　　“你喜欢我这糖葫芦？来，我再送你一串，拿着吧。”小贩是普通的农家少年模样，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身短打粗布衣裳，说话有浓重的当地口音，肤色是小麦色，牙齿洁白，笑得灿烂。
　　赵瑶摇头，“不用。我有。”
　　末世什么物资都紧张，她不会跟弱者抢占资源。
　　“哈哈。”年道馨看着阿瑶窘迫的样子，忍着笑打圆场，“人家的心意，又不贵重，你就收下吧。”
　　“啊？”赵瑶有些纠结，认真观察着年道姑、小贩还有周围的人脸上微表情，第一次发现有些读不懂。
　　不过好像他们都确实认为这个糖葫芦可以收？
　　从比自己弱小的人手里接受馈赠是很新奇的体验，但是感觉不坏。
　　赵瑶接过糖葫芦，心里暖暖的，“谢谢你。”
　　淳朴的脸上是单纯的笑意和一点羞涩，“不、不用。你、慢走！”
　　“嗯，后会有期。”
　　两人走后，一旁卖胭脂的娘子才小声对摊上的顾客说：“刚才那小姑娘可真俊唉！”
　　“就是就是……那一身细皮嫩肉的喂……”
　　“比城主家的小姐们还好看。”
　　“看她吃糖葫芦可真香，我都馋了。”
　　这地方算是边陲地区的一个大城，但平民们还是很淳朴，只知道这小姑娘好看，但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再说好看的人也不是他们能扯上关系的，于是惊艳归惊艳，倒也没有什么想法。
　　不过，尽管大家都觉得好看不能当饭吃，但是也不妨碍大家用脚投票。一路过来，摊贩老板们纷纷不自觉地给两人优惠。
　　“走走走，我带你去吃馄饨，一看就好吃呢。”年道馨终于明白，为什么宗门内那些好看的女修那么被人羡慕。
　　赵瑶懵懵的，在她身上感受到一如既往的善意，于是任由她牵着自己往前逛。
　　不过，慢慢的她也觉出不对了。
　　终于，在馄饨摊老板，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婆婆，给她们多煮了好几个馄饨，让赵瑶慢慢吃时，赵瑶对阿婆摇摇头。
　　“阿婆，您这样做生意要亏的。”
　　她刚刚听了许多本地人的交谈，口音说得似模似样。一旁的客人还在想，这是城里哪家的小姑娘。
　　阿婆年纪大了，听不太清楚，看着赵瑶点点头，露出缺了牙的牙床，“吃，肉多。”随后转过身继续煮下一碗馄饨。
　　赵瑶犹豫了一下，吃了起来。
　　年道馨笑眯眯地看着阿瑶。之前阿瑶看着老成稳重，这么一逛，才看出孩子样。
　　馄饨汤色清亮、滋味浓厚、皮薄馅大、汁多肉嫩，上面撒上细细的葱花，真的好吃，怪不得生意这么好。继糖葫芦、烧饼、油果子、小笼包、春卷……之后，赵瑶又被馄饨征服了。
　　吃完，年道馨摸出铜钱，朝赵瑶面前晃晃。馄饨二十文一碗，年道馨摸了五十个铜板出来。
　　赵瑶神色一松，不好意思地冲年道姑抿了下嘴。
　　年道姑招呼了老婆婆一声，随后把钱放在桌子上，带着赵瑶离开。
　　没走几步，却听见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旁边卖菜的小贩喊道：“二位仙姑慢点走，严阿婆找你们呢！”
　　两人连忙回头，原来严阿婆是来还多给的十文钱的。
　　阿婆仍然不太听得见人说话，只握着年道姑的手，把钱塞到她手里，比划道：“多了十个钱。”乡音浓重，因为牙齿落了很多，听着还有些别扭，带着老年人沉重的吐息。
　　面粉的麦香味、猪肉的油星味、鸡汤的鲜味、葱姜蒜的辛香味，还有身前的围裙洗过晾干的清爽皂角味，在严阿婆身上混合成一种温暖淳朴的气味，哪怕在气味混杂的集市里，也是如此鲜明地烙印在人心里。
　　赵瑶听到周围有人低声叹道：“哎……”
　　还不及多想，马上有人低声道；“小孙女不见了后，严阿婆就特别稀罕这样乖的女娃娃……”
　　年道姑把钱收下了，连作揖道跟阿婆说：“不好意思，劳您跑一趟。”
　　阿婆又仔细端详着赵瑶，冲她点点头，这才满意地走了。
　　凡间多以铜钱结算，一千文铜钱（一吊钱）可以换一两白银，但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没见过银子。
　　普通修仙者多以下品灵石结算，有些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上品灵石。
　　二十两白银可换一枚下品水灵石。
　　严阿婆几乎没见过银子，更没见过下品灵石，数钱只说“个”。
　　赵瑶心里酸酸的，甚至感到羞愧。
　　她在末世里行走，家里的长辈都是一方强者，即使年迈，也风骨犹存，官方基地内的老人不需要她操心，编外基地……她几乎没有见过老人。她不知道，原来普通的老人是这样的。
　　两人并排着走，到了行人渐少的地方，年道姑笑着摸摸阿瑶自己梳的小发包，眼神落在前方，似乎有些心事。
　　“阿瑶，我知道你资质极好，难得的是，你从小在山里长大，又有前辈悉心教导，心思纯朴。你跟我，是云泥之别，我也只有百年寿命好活，修仙界险恶，恐怕连你飞升成仙的那一日都看不到。待你修炼有成，芸芸众生于你，更是连你脚边都沾不到的尘埃。”
　　“我说的话你别见笑，但是，我希望，你别看轻我们。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我待你好，也不都……因为你的资质。”
　　赵瑶点头，“我知道。”
　　“严阿婆不清楚仙凡之别，给我们多煮馄饨，是因为阿瑶可爱，她喜欢你。难道阿瑶觉得，凡人阿婆不能像喜欢小孙女一样喜欢阿瑶吗？”
　　赵瑶摇头：“没有。”声音有些哽咽。
　　年道馨看向小姑娘，惊讶地说：“阿瑶，你怎么哭了？”
　　赵瑶愣愣地，红着鼻子，抬手擦脸，摸到一脸泪水。
　　“我不知道……”
　　也许，是不善于感受这样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