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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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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你需要看心理医生。”
这是安第六遍听到别人跟她这么说。
她坐在墙角,抱着膝盖,不愿意理会任何人。
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二天,或者是困在梦里的第二天。
她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很深,皮开肉绽。若是再深一些,可能真的会出人命。
安拿手指按了一下伤口,很疼。
“天哪!安安!”那个黑发女孩子冲上来,抓住她的手,“你冷静一点。其实,不就是面试失败了吗?斯塔克工业本来就难进。你这么优秀,可以找到更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和斯塔克工业死磕呢?”
女孩子抓着安的手,看着血淋淋的伤口,害怕地错开视线。
“安安,地上太凉了。我们站起来好不好?
安别开头,从女孩子手里扯出自己的手,面对着墙沉默不语。
“那,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可以吗?”
安没有拒绝。
女孩子安安静静地帮她包扎好伤口,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安安,你这样,我真的太担心了。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好不好?”
这样的话,安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她好想告诉她,她没有病,也没有疯,更没有伤害自己。她只是想确认一些事。
不过,她又不想说。因为说了,别人肯定会以为她疯了。
安确认了无数遍伤口。
皮肉外翻,露出里面的纹理;流出的鲜红血液,染红了整条胳膊。很血腥。已经是限制级别了。
可是,没有马赛克。
她的伤口,没有一点儿美化。这是乙女游戏不该有的状况。
安很迷茫,更加惶恐不安。她清楚地记得,她是游戏测评师。她是来测试即将上市的游戏的。她只是因为游戏莫名其妙的bug,才被困在这里的。
可是,这四周的一切,都在告诉她。
她错了。
她不是什么测评师。她就是一个普通的留学生。
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安安,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女孩子怕吓到她,用轻柔的声音说道。
安抚摸着包扎好的伤口。指尖的触碰,还能让伤口产生痛感,很真实的痛感。
她记得那个乙女游戏里,研发组为了真实,给玩家设置了五感。她当时,也在游戏里体会过伤口痛,感受过饥饿和疲惫。
这样的疼痛,不足以让她相信,她如今是在真实世界里。
安又用尽全力抠住伤口。白色的绷带很快就渗出血丝。
疼痛从手臂上传来。伤口很疼,手臂很麻,指尖还能感受到血液的湿润……
太真实了。真的太真实了。
安眼眶发酸,泪水不断地往外涌出,嘴里流出呜咽声,身体也开始不住颤抖。
“安安,快松手,不要这样了!”女孩子急出眼泪,她抓住安的手,从背后抱住她,“安安,不要这样了!我会害怕的。你不要这样。”
眼前已经模糊一片。安用颤抖的手指,不断做着弹出游戏界面的动作。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她看不到游戏界面。她看不到。
这一切,仿佛都在告诉她。
那只是一场幻想,产生于自己脑海的梦境。
没有什么游戏,没有什么测评师。她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人,幻想了一场古怪的梦。
如今,梦醒了,她回到现实了。
安咽下哭声,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再次按上自己的伤口。
还是很疼。如果这是梦,应该早疼醒了。
她有些奔溃,抱着膝盖,开始埋头痛哭。
她到底是谁?
她的记忆,真的都是假的吗?
她记得的现实世界,真的只是想象的吗?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真的是真实的吗?
她明明记得,她叫安,有父母,有朋友,有不太轻松的工作,有还算可以的生活……
她是因为测评游戏,才进入这个虚拟世界的。外面才是真实的,这里只是虚构的。
可是,为什么她再次睁眼,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所认为的真实才是假的。
游戏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记忆是假的,经历也是假的……
安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颜色憔悴,形容枯槁,黑色的头发乱成一团,浅色的衣物沾染血液。
真的就像一个疯子。
她是一个疯子吗?给自己编织了一场梦的疯子?甚至还深信梦中一切的疯子?
安后来被女孩子带去了浴室,再次清理了身上的血污,又在后者的帮助下,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她躺在床上,不得不接受现实。
女孩子叫夏天,和她一样,都是来美国留学的。两个人是合租人,也是朋友。
在异国他乡,都来自中国的女孩子,很容易产生友谊。这一年,是他们来美国的第三年。
她叫安安,和那场梦里一样。
安安,20岁,中国,MIT学生……甚至连面试斯塔克工业,也是真的。
她仔细思考着这一切。所以,她为自己编造了一个测评师身份,又把自己真实的身份当成玩家角色牌,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这听着太诡异了。但是事实又好像就是这样的。
安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可又说不出来。
她抓着乱到打结的头发,盯着天花板,又开始流泪了。
“……状况很不好。我不知道该这么办……可是她不愿意去看……有,她刚才又有自残行为了……我知道……”
夏天怕安再做出什么自残行为,便把卧室门打开着。她在客厅一转头,就能看到安。
声音隐隐约约传到卧室里,夏天正用英语和某个人讲着电话。
安知道,内容应该就是她。
夏天讲完电话,托着一小碗白粥进来。她带着明媚的笑容,“安安,我煮了点白粥,你尝尝看。”
安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碗勺,用行动拒绝了夏天的投喂。
夏天原本还有些担忧,不过看安肯吃东西,也放心了。
喝完白粥,夏天收走碗勺,“安安,一会儿见一个我的朋友,好不好?他是心理医生,很优秀的心理医生。”
安没有作声。她觉得,她很正常,根本不需要看医生。
“你们就见一面,聊会儿天。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立马让他走,好不好?”
夏天语气里,带着恳求。
安看到她脸上的担心,没有一丝虚情假意。她好像真的很关心她,安心里想。
“那……我先帮你梳头发。”夏天的眼睛里,是真诚的亮光。
安心里很难受。她不知道该抱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一切。
她抿嘴,轻轻点了下头。
夏天脸上露出惊喜。她很快就拿着梳子,仔仔细细、轻手轻脚地梳通了安的头发。
安这才发现,她的头发长短不一,参差不齐。她皱起眉。
夏天发现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小声安慰道:“很快就会长出来的。”
“这是……怎么弄的?”安开口问道。没有得到回答,她抬头看向夏天。后者脸色纠结,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我现在很冷静。请放心。”安道。
安的语气很平静,眼中也没有激烈的情绪。
夏天试探地问:“你不记得了吗?你前几日,用剪刀……”
“我剪的?”安皱眉问,“为什么?因为面试失败的事?”
“是的……安安,你这么优秀,何必……何必执着斯塔克工业呢?……其实,别的优秀公司也很多的……”夏天看着脸色逐渐凝重的安,声音越来越轻。
安听见夏天停下,抬起头,道:“我没事。我只是感觉,这不像我做的事。”她内心深处觉得,她不是这样偏执的人。
夏天帮安编了个侧麻花,又用粉色的蝴蝶结系在发尾。“安安真好看。”她夸到。
安看着镜子里的脸。容貌和她记忆中的自己,一模一样。连脸颊上的小红痣的位置,也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现在,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有大片青色,嘴唇也没有血色。
安在梳妆台上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口红。她又翻了下面的抽屉。
抽屉里确实有口红。只有三只,还是同一个牌子的。
她又拔开盖子。三只口红,都是粉色系的,很低调,很日常。她选了一只红调最重的给自己涂上。这样,让她看起来气色好一些。
待安整理好仪表,门也被人敲响了。
夏天先跑去开门。安不急不缓地走出去。
玄关处,男子黑色中长发梳成背头,穿着黑色的西服,配着绿色暗纹的领带,手持金色的手杖。
安一怔,停在原地。
男子向她看过来,绿色的眼睛很清澈,像是能看透人的内心,他嘴角抿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浑身散发的邪气。
安往后退了一步,手指揪着衣角,垂着头不敢看人。
“安安,这是洛基。”夏天介绍道。
好的,这下,安又开始混乱了。
她终于明白,她感到的古怪是什么。
她的记忆,出现了太多细致的东西。比如,她所了解的每一个游戏人物的形象。
如果这些记忆是她自己编造的,她怎么会完完全全,毫无偏差地给每个游戏人物配上长相?
为什么?根本不能说通。
安忍不住,抬头看着坐在沙发里的洛基。他和她记忆里的他,真的一模一样!
她拿出手机,搜索了斯塔克的新闻。新闻里,斯塔克的容貌,也和记忆里没有偏差。
她关掉手机,平复完心情,问:“先生,我们之前见过吗?”
洛基抿着笑,放下手中的水杯,道:“上一回,我来接夏天的时候,你刚好出门。”他讲“夏天”名字的时候,用的中文。念得很标准。
明明他的语气很柔和,可是安就是没办法放轻松。她的眉头没有松开过,手指也不断绞着麻花。
“你似乎不记得了?”洛基问。
“确实不记得。”安如实说,“我以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吗?”洛基笑起来,不过笑意根本没有蔓延到眼眸里,“可是,我觉得,你知道我是谁啊。”
安眉头锁得更紧了。她或许,应该再验证一次……
“……阿斯加德。不……冰霜巨人……的后裔……”
洛基闻言,收回笑容,神色开始凝重,眼底隐隐产生些许杀意。
安却开始激动,“所以……你的身世……真的是……”
洛基的身世,如果真的如她记忆里那般。那这就是证据,可以证明,她的记忆不是编造出来的证据。
洛基注视了她许久,突然咧嘴一笑,“抱歉,我并不明白你意思,安小姐。”
安不愿意放弃,“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明白。或许,你该说得更清楚些?”
“更清楚?”安握拳,“你是在装糊涂吗,邪神?”
“邪神?”洛基看了眼厨房,发现夏天并没有看过来,“安小姐喜欢看北欧神话?”
“不。我并不喜欢。”安明白,从洛基嘴里,是得不到确切答案的。她太害怕这种不确切了。这关系到她那段人生的真实性。
她叹了口气,举起水杯,小心地抿了几口,直到嗓子被完全湿润了才放下。
“你一点儿也不像心理医生。”安评价道。
洛基抚摸着手杖,“为什么?”
手杖顶端的蓝色宝石,好像在发光。可是她仔细去看,又觉得只是阳光的问题。
她一字一句道:“你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
“呵呵。”洛基轻笑,他视线落到她包扎的手臂上,“安小姐,你对我带有太多偏见了。”
安转头看向厨房,夏天还在那里准备点心,似乎没有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她回过头,摸上自己的手臂,“我当时很清醒。我没有想要自己的命。我只是想弄清楚,我是不是在做梦。”
“听起来可一点儿也不清醒。”洛基身体后仰,架起腿,双手交叉而握。
“确实。离“疯”也就一步之遥。”安又用手指,开始戳弄自己的伤口。她扬起笑容,看着洛基,无比认真地说,“那么,现在,你觉得,我清醒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