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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贰拾 凉暮月 ...

  •   好痛.....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无法忍受的剧痛,像是被人生生掰开了肋骨与肺脏,一下一下的撕裂开来。

      好冷.....

      身体的前方裂开了缝隙,温度一点点随着汩汩涌出的温暖液体流失,只有那里是暖的,其他地方都是冷的。

      明明是夏天,为什么会这么冷.....

      是因为下雨了吗......

      有什么包裹住了我,在潮湿的雨水中灼热的像是火焰,带了太阳的温度。

      好温暖.....

      ......

      “.....来不及送回......”

      “......我认识兰方医的.....”

      ........

      是在说些什么呢.....

      ........

      .......

      “阿繁,阿繁?”

      睁开眼时,格子窗中是有些偏斜的日光,榻前的少女有着温柔似水的眉眼,水色瞳眸担心的注视着我,手放在被子上轻轻地揉着。

      “还痛吗?”

      “......姐姐......”

      “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不是.....”我缓缓的挪着脑袋,更贴近了她些,“肚子好痛.....”

      “你呀.....”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柔软的手掌抚上我汗湿的额头,“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胡乱吃药,你知道父亲和母亲有多担心你吗?”

      “可是这样比较有趣嘛....”我蹭蹭她的手指,言语中带了撒娇的意味,“药性药理我又记不住....”

      “让你平时多背些书,这下长记性了吧?”她屈起手指掐了一下我的脸颊,却没有用力,“你这样下去,以后该怎么担起神社的责任?”

      “还有姐姐在啊,”我伸出两只手握住她贴在我脸颊上的手掌,闭上双眼,“我只要跟在姐姐身后就好,其他的事根本用不着我操心嘛。”

      “姐姐在我眼里,可是京都最出色的巫女呢。”

      “......”

      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她一言不发的晦暗神情,房间被浅金光芒洒满,独她一人身在阴影。

      “姐姐?”

      “....是啊....”她重新绽出似桔梗花一般的笑颜来,左眼的泪痣闪烁着柔和的光彩,“我可是阿繁的姐姐啊.....”

      虽然肚子里被药搅成了一团拉扯着,可只要有她在,我便不觉得疼。

      【我想和姐姐永不分离。】

      我在新年绘马上写下了这样的愿望。

      那时的姐姐已能独立承担起祭典上的御神舞了,红衣绯袴,飞扬着五彩带和神乐铃的身影在雪中格外秀丽,好似一枝亭亭玉立的红梅,是连木开花耶姬都无法比拟的风姿。

      手中的绘马最终却着了水蓝色的火焰。

      我急急忙忙的丢开绘马,火焰却没有熄灭在雪中,逐渐缠上了整个绘马舍,而后是参道,是拝殿,是本殿,是手水舍,是鸟居.....

      我拼命地想要叫喊出声,却发不出一丝声响,茫然无措的奔跑在灼灼火光映照的神社,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父亲和母亲去哪里了?

      姐姐,姐姐又去哪里了?

      身后是噼啪作响的房梁,身前是焦炭燃烧的臭味,未反应的过来什么,便被人一把抱起向外疾走,母亲的上着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为什么会带着我未曾闻过的铁锈味?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母亲带着我奔走在本殿狭长的廊下,在即将跑出拝殿时一把将我推了出去,额头膝盖和手肘接连磕在青石板的参道上,痛得要流出眼泪,再回过身时,母亲的身影消失在了坍塌的拝殿中。

      母....亲?

      “走啊!!!阿繁!!!快走!!!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也要......”

      声音被火海吞没了。

      “!!”

      本能的恐惧让我来不及回头,也不能回头,来不及穿上木屐,白色的二趾袜不停地打滑,一个错步便滚下了台阶,青青紫紫连成一片,可不能停下,停下了就会——

      就会什么?

      面前出现了姐姐的身影,我着急的冲上前去,却在看清她的模样时颤抖着后退。

      鲜红的千早,神乐铃上满是血痕,向来温柔的水色眼眸,却出现了如同动物一般的竖瞳。

      “姐....姐?”

      “嗯?”

      “父亲,去哪里了?”

      “啊,在这里哦。”

      生出尖利爪甲的指尖轻轻划过嫣红的嘴唇,露出不似人类的獠牙。

      “被我,吞进肚子里啦。”

      啊。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再次睁眼,对上的是一双如水晶般的黑色眼瞳,着急的看着我,长长的栗发没有像以往一般编成三股辫,而是散了开来铺在床榻上,像是编织绸缎的丝线。

      “是做了噩梦吗?一直在说梦话呢。”

      “凌羽.....”

      梦境的迷蒙褪去后,我感觉自己放在被褥中的手有些异样的触感,是牵住了她的手,一根一根错开手指紧紧扣住。

      “这是?”

      “因为看你很痛苦,所以把手......”

      “这样的话,会不会好一点?”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谢谢你.....”

      我叹了口气,将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她一只手仍牵着我,另一只手越过了肩膀,轻轻抚着我剪过之后刚刚及肩的短发。

      “不用再害怕了。”

      “我在你身边。”

      “嗯.....”

      柔软发丝上是让我安心的香味,我抱着她闭上了眼睛。

      家人都不在了,可我还有你。

      我至少还有你。

      可为什么原本温暖的身体会一点点消失了温度?

      为什么我满手都是粘腻的鲜血?

      睁开眼时,是她留不住温度的身体,是被血粘成一绺一绺的栗发,是面前的人染了猩红的水色瞳孔。

      【她知道你和那个姑娘那么亲密时,可是生了好大的气呢!】

      【虽然是我派她去下弦身边的,可杀掉那个姑娘就不是我能控制的啦。】

      那张仍保持在幼时容貌的面庞冷冷的看着我,发尾晕了如同寒霜的冷色。

      像是在质问我——

      【现在的你,还剩下些什么呢?】

      身边的一切尽数褪去了温度与色彩。

      我还剩下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已经快要看不见自己了。

      指尖却渐渐亮了起来,窜出一丝小小的火苗。

      “......!......!”

      明明是在黑暗之中,感觉却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熟悉的声音.....是谁的声音呢.....

      “.......!”

      是在叫我的名字....可那是谁呢.....

      不是姐姐.....不是凌羽.....也不是队内任何一个我认识的朋友......是......

      “阿繁。”

      明明是很有活力的大嗓门,为什么要把声音压得这么低......

      脸颊传来温暖的触感,随后舌尖流过了苦涩的汁液,是药吗....可我不想喝药.....会肚子疼的.....

      啊啊。

      肚子又疼起来了。

      可为什么连骨头也一同疼起来了?是我这次的药方又加进了什么奇怪的药么.....之后大概又要被骂了.....

      指尖窜起的火苗渐渐大了,点燃流淌进身体的苦涩液体,没有灼热的疼痛,只是觉得温暖,连从裂隙窜向身周噬咬的蛇也被逐渐烧灼干净,煌煌的烈炎中,我再一次看见了自己。

      不....那不是火苗.....这个温度,是谁的手......

      比我要宽大许多,手掌和指间尽是厚厚的剑茧,一向带着比常人要高的体温,却无比温柔。

      那温柔....好像灼灼的火光一般.....

      额头传来了同样的温度,烧灼干净了所有的迷蒙和惶恐。

      这双手,我知道的,那是.....

      是他的手。

      拥抱全身的暖意渐渐汇聚在了手中,掌心盛开的红莲烧灼出了形状,火焰颜色的头发,火焰颜色的羽织,火焰颜色的日轮刀,如同烈焰一般灼热而又温暖的.....

      【你还剩下什么呢?】

      双手交织着把掌中燃起的烈焰拥进胸口,缠绕上心中攀爬而出的络石葛。

      我还有他。

      还有他在。

      意识逐渐沉睡在黑暗中,可我不会再颤抖,也不会再害怕。

      只要他还在。

      我不会再做噩梦了。

      *

      窗外的日光带了热度映在眼前,再次睁开眼睛时,视野当中是陌生的天花板。

      这里是....

      想坐起身来,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对了,我被上弦之二砍中,所以才.....

      因为身体没法挪动,我只能转动眼珠打量着周围,能确定的就是这里既不是蝴蝶屋也不是我的家,是哪家藤屋么?还是.....

      屋外的走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我霎时绷紧了神经,当时早已失去了意识,炼狱与富冈尚未见到,救助我的也不知是敌是友,以防万一——

      我不由得摸上了腿侧,却忘记了胁差与日轮刀都不在身边,只能作罢,将视线聚焦在那自日光中出现的身影。

      踏进门中的是位身量纤细的姑娘,满头青丝并未梳理成发髻,只在发尾松松挽住,轮廓温婉而明丽,有如一株舒展开柔软花瓣的春桃,在看到我时,莹润的双眸浮现出讶异之色。

      “您是.....”

      可以确定的是,这位姑娘不是藤屋的人,也不是蝴蝶屋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

      “初次见面,我是小早川纱雾,是个町医者,您叫我纱雾就好。”姑娘在我身边坐下,在发现我企图起身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按住了我的身体,“现在还不能起身,伤口会裂开的。”

      町医者.....看来那个时候我听见的对话并不是幻听,依稀记得那个声音似乎是富冈的,【认识兰方医的.....】,后半句话,大概说的就是这位姑娘吧。看来是来不及将我送回蝶屋,所以才会让这位姑娘来救治我,这位姑娘的医术应该也十分高明,才能保住我那被几乎被劈成两半的身体。但即使如此,身为剑士让这么一个小姑娘辛苦照顾,未免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纱雾小姐,非常感谢您救了我一命,感激不尽,虽然现在身上没什么值钱的财物,但这份恩情我是不会忘记的,以后一定会回报的。”

      纱雾小姐似乎是被我吓了一跳,怔住片刻,这才慢慢开口回答我,“若、若是诊金……炼狱先生已经付过了。”

      炼狱....对了!炼狱他们,那个时候应该是被结晶之子缠住了,之后到底怎么样了?他们现在又不在这里,难道....

      “炼狱……他们,怎样了?”

      “炼狱先生和富冈先生都没事,他们已经归队了。”

      听到纱雾小姐的回答,我不禁松了口气,能归队就说明伤得并不严重,看来夏天短暂的夜晚还是起到一定作用了,要是再拖下去,谁知道会怎么样。

      只是.....

      我握紧了手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他手中的温度。

      有一段时间要见不到他了。

      一丝失落爬上了心头。

      纱雾小姐似乎是看出来我的心思,微微笑了笑,掖好了我的被角。

      “炼狱先生说得空就会过来探望您,还请安心养伤。”

      “.......”

      感觉脸上有点发燥。

      事实证明,纱雾小姐说的并不是为了安慰我才道出的言语,这天傍晚时分,在我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就要睡去时,门口的脚步声却直接让我清醒了过来。

      出现在诊察室门口的除了纱雾小姐,还有我熟悉的那个人。

      纱雾小姐说是要准备晚膳,在让他进了门后便轻轻关上了障子门,身影逐渐消失在了窗边,我看着他越走越近的身影不知怎的心如擂鼓,直接拉过被子盖住了脸。

      “水木?”

      他在我身边坐下了。

      “嗯。”

      “怎么样?还好吗?”

      “嗯.....”

      “水木。”

      感觉他的声音低下来了。

      “什么?”

      “对不起。”

      我一下拉下了被子,映入视线的是他没有笑容的脸庞。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明明是三个人负责上山清缴,可我居然被血鬼术绊住了脚步,让你一个人.....”他咬了咬牙,圆圆的眼睛半遮了起来,“是我没尽到责任。”

      “....与你无关,是那只鬼过于狡猾了,”那神情让我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完全不希望看到,“而且我们是平辈的同伴吧?一点都不需要你为我承担什么责任啊。”

      “况且.....”我想起上弦之二的笑容,油然生出一股恶寒,“还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太早暴露了,你们也不会被他绊在山下,错失了杀死他的最好时机,这样让他跑掉,还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损害,是我失职了。”

      “与水木无关!是那只鬼.....”话语刚脱口而出,他便意识到这和我刚才安慰他的言语是同样的,不禁哑然失笑,笑容过后,那股相对无言的沉默似乎也无影无踪了。

      “你们是怎么摆脱结晶之子的?”

      “天亮之后,那人偶照到阳光后就自己破裂了。”

      “被押送回町奉行所的信徒怎么样了?”

      “都好,没人受伤,全部被隐送回去了。”

      “万事极乐教的寺庙呢?”

      “被队里封锁了,在院子里挖出了很多.....”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想必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尸骨,男性女性都有,有些已经残缺不全了,残缺不全的基本全是女性。”

      【年轻的少女在我眼里都是美食哦。】

      “那个混蛋.....”我攥紧了拳头,“可恶!说到底都是我能力不足,要是那个时候能再多拖一会儿....”

      “不是水木的错!”他抚上我握得发白的指节,“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那只鬼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在那些发言中,值得推敲的话语....

      “闹得太过又会惹那位大人生气的.....又?难道?!”

      是了,之前有尸骨出现的时候,确实曾在城内沸沸扬扬的闹过一阵子,难道是因为这个————?

      我颇为震惊的看着炼狱。

      “大概是那个人给他提了醒,让他有所警觉吧,所以才那么快发现了你。”

      如果是那个人,确实我们一时半会儿都不能拿他怎么办.....

      “.....主公怎么说?”

      “没说什么,只说我们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主公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然而越是这样温柔,我就越觉得愧疚。

      “......无论怎么说,这次确确实实有我的....”

      “不是‘我’,”他打断了我的话,认真地注视着我,“是‘我们’。”

      “这次有我们的责任。”

      圆圆的杏眼让我一时没法直视,热意窜上了脸颊,稍稍偏移过视线。

      “.....我下次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捏紧了拳头。

      【而且我还有必须从他嘴里知道的事情。】

      “嗯!一起打败他吧!”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额发,手掌是我所熟悉的温度和触感。

      “我......们,都在等着你归队,柱的缺席可是非同小可。”

      “早点好起来吧。”

  • 作者有话要说:  1.凉暮月:旧历六月的别称
    2.兰方医:在江户时代与中国传入的汉方/汉方医相对,指从荷兰传入的医术/药学,在当时是治疗外科疾病的一种比汉方医优越的方法,日本近代医学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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