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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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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定顾青梨没关系,能搞定他姥姥就行,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顾乾三下五除二地自己也洗了个澡,收拾了家里,又破又脏的一套衣服鞋子直接拿个垃圾袋装着丢楼下垃圾桶了,然后领着小黄毛上了一辆公交车。
到他姥姥家四个站,转眼就到了,顾乾拉上小黄毛,跳下车。
“走,带你见个特有趣的老太太,等会叫奶奶。”顾乾说。
小黄毛低着头不说话,脚步也不挪了。奶奶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他被买去,运气却并不怎么好,两个傻子自然别谈照顾他,他的“爷爷奶奶”,因为要照顾一对傻儿女和一个两三岁的毛孩,原本就不容易,生活的不顺让他们脾气暴躁,动辄打骂,对象不分大小,逮着谁棍子篾条就往谁身上抽,以发泄生活当中的郁气。买来的孩子不是自己身上的肉,抽着也不心疼,下手总没个轻重,怎么能让自己抽得爽怎么来。
顾乾走出两步又回头:“怎么了?”
小黄毛摇头不说话。
十几岁的大男孩没那么好的耐心,他歪了歪头正色说:“小黄毛,以后不许摇头不说话,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我不喜欢猜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记住了吗?”
小黄毛几乎是瞬时间抬头,望向顾乾的脸,眼里也瞬时就湿了,顾乾不知道,就这么半天功夫,他已经不知不觉地依赖上顾乾,他怕随时又会被丢下,几乎是想都没想地带着哭腔说:“我不喜欢奶奶。”
顾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没见过怎么就不喜欢了,直到看见小黄毛忍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才意识到,他嘴里的“奶奶”,指的是盘龙村的那个“奶奶”。
顾乾犹犹豫豫地抬手,胡乱将小黄毛脸上的眼泪抹了下:“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你想叫什么?”
“哥哥叫什么?”
顾乾一愣,“哥哥”这个称呼,好像能让他心里滋蜜。
顾乾声音软了许多:“我叫姥姥。”
“姥姥?”盘龙村的习俗,称呼外婆,没有姥姥这个称呼。
“就是外婆的意思,就是妈妈的妈……就是比奶奶好的人,比任何人都好的人。”
“我也叫姥姥可以吗?”
“好,那一会记得叫姥姥。”
顾乾有他姥姥家的钥匙,但经常忘记带,小黄毛见不得生人,从上楼开始就跟顾乾走成一条直线,小身板儿结结实实地被顾乾的宽肩挡住,从正面看,几乎看不见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老太太打开门,便只见顾乾一人,便问道:“我孙子哪?”
顾乾微偏头看看,勾勾下巴,示意小家伙出来见人,但人家反而往他身后藏得更深了。
“别怕人,老太太不是老巫婆,刚怎么答应我的?”
“这孩子!说谁老巫婆?”老太太往顾乾身后看了看,本来以为他要带同学来家里做客,看见藏在身后的小男孩,才发现年纪比顾乾不止小一点点,小学生模样,才又问,“这谁家孩子?怎么这么怕生?”
顾乾趁机会:“姥,我正愁呢,”他凑到老太太耳边,“这孩子我捡的,没家。”
老太太皱了皱眉:“孩子也能捡着?还捡个这么大的?我大外孙就是有能耐!”
别说,不愧是顾青梨亲妈,这口气,一模一样。
“姥,”顾乾正是拔条儿的时候,个子比老太太高了一个头不止,搂着他姥姥肩膀,转过身面对小黄毛,让他没地方藏,“这得从盘龙村说起,话有点儿长,我慢慢跟您说。”
老太太边点头边伸手去拉小黄毛进屋,却没能碰着,小家伙见有人来拉,整个人往后退,躲开了。
顾乾啧了一声:“不是自己说要叫姥姥吗?再这样我生气了。”
小黄毛条件反射似的,闻言立即抬头,顾乾冷不防被那双眼睛刺了一下,一瞬间他也分不清那眼神里蕴含的是什么,可怜、乞求、甚至还有一点点的退缩,他一瞬间又心软,亲自去拉小家伙:“别怕,这是姥姥,以后就叫姥姥,快进屋。”
小黄毛低头看鞋尖,顾乾的大拖鞋不合脚,整个脚背都从拖鞋的鞋面穿出来了。
“这孩子还挺秀气的,就是脸色有点不好,有点怕生正常,快进来。”
小黄毛不敢再畏畏缩缩,但又抬不起脚似的,犹犹豫豫跟着顾乾进屋,他不知道“再这样我生气了”只是一句口头禅,一般情况下都不是真的,他以为顾乾真的会生气。
可他刚踏进门,一只半人高的大狗就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小黄毛顿时吓得魂都没了,下意识地往顾乾身后躲,两手死死捏着顾乾的衣摆。
大狗两只前脚一抬,半个身体扑到顾乾身上,伸舌张嘴吐着气,十分亲昵地将脑袋往顾乾胸口蹭。
小黄毛虽然躲在身后,但是大狗的气息和哈气的声音却一阵阵地往他耳边飘,他怕得两腿打颤,想躲远一点,可对他来说似乎又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除了顾乾背后。因此他一边死死地拽着顾乾的衣服,一边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似乎那只狗看不见他,他就安全了。
可狗这种动物向来对陌生人有极强的警惕性,它在顾乾那里蹭够了,被顾乾摸够了脑袋,就跟才发现身后有人似的,从顾乾身上下来绕到身后去,湿湿的鼻子发出吸气的声音,直接凑上小黄毛的小腿,那触感让他全身汗毛倒竖,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整个人都在抖,恨不能夺门而出,但他又不敢,不敢动,不敢跑。
他喘了几口气,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两颊往下流,但因为低着头,又被有些长的头发遮住,顾乾一时没看见,更不知道小家伙怕狗怕到这个地步。
狗原本就有这个习惯,见到陌生人,先嗅对方的气味,这样,不管是主人的朋友还是敌人,下次再见到,他就认识了。顾乾自然也是有意让姥姥家的狗记住小黄毛的气味,下次再来,它就会把他当自己人。但从小喜欢跟小狗小猫打交道的人,自然想象不到怕狗的人有多恐惧,更想象不到小黄毛的恐惧来自童年的阴影。
等他看见小家伙的眼泪,小黄毛已经害怕得虚脱了,他几乎快要整个人攀上顾乾,恨不能挂在他身上。
“哎,大毛,快走,窝里去。”
名叫大毛的大狗很听话,闻言抬头望了顾乾两眼,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不欢迎他了,得到确切的眼神后,哈着气走了。
“你怎么人也怕、狗也怕,你有不怕的东西吗?”顾乾到底还是伸手替小家伙将挂在下巴上的眼泪抹去了,“大毛不咬人,很乖,你不用怕。”
小黄毛脑袋空空,极度的恐惧之中,他听不见任何话,他连顾乾说什么都没听进去,只因为是顾乾说的,不管是什么,他首先点了点头。
顾乾叹了口气:“姥,先把大毛关一会儿吧。”
大毛是顾乾几年前捡回来的一条流浪狗,刚捡到的时候还是个幼崽,一点点大,又饿得皮包骨头,还生了皮肤病。
放学路上,顾乾手里拿了根路边摊买的油炸火腿肠,草丛里就钻出这么只不像样的小东西,火腿肠加了辣,顾乾于是又折回去,买了根新的,带回来拆了,轻轻呼一声小狗就又跑出来了,就着顾乾手里吃完。
顾乾知道顾青梨不爱养宠物,因此也没想把它领回家,可没想到小狗吃完了火腿肠,厚着脸皮碰瓷,一直跟着他,跟到家门口,顾乾才蹲下来说:“小家伙,你跟来没用啊,我妈不让养。”
但小狗几天都早晚守在顾乾家楼下,早上等顾乾出门时上学给它带个肉包子,下午等顾乾放学给它带根火腿肠。
原本顾乾想,就这么养着也行,保证它不饿死就行,可是冬天一来,问题就来了,首先小狗身上的皮肤病严重了,天冷,它也没地方避寒。顾乾跟顾青梨沟通过好几次,顾青梨都不愿意养,他翅膀没硬,只好放弃。跟顾青梨预支了一个月的零花钱,带它去洗了澡,打针吃药,做了身体检查,希望收拾得像个样子,能够找到愿意领养它的人,可是小狗像个懂得欺负人的孩子,就赖着他,放在宠物机构养病的那段时间,宠物医生说,顾乾一走,它就不吃东西,非得顾乾去看它的时候亲自喂才吃,顾乾没办法,每天中午午睡时间赶过去喂狗,然后回学校上课,但这也解决不了问题,宠物医院的费用他也付不起了。
他知道跟顾青梨说没用,于是只好领着小狗上门找姥姥,姥姥姥爷年纪大了,养只猫啊狗啊自然是愿意的。前期也挺艰难,顾乾每天放学去给小狗喂食,有时候会顺便在姥姥家写作业,等晚上才回家,时间久了,小狗才算真正意识到,顾乾会经常来,也跟姥姥姥爷混熟了,才终于不再死皮赖脸地粘着顾乾了。
这狗一养就这么多年,直到不像样的小东西长到半人高,是只金毛,性情温和,却粘人,每次顾乾来,它都自以为是地认为人家是专门来看他的,因此总要缠着他不放,直到顾乾陪它玩够了为止。
大毛暂时被关进笼子,小黄毛才敢战战兢兢地松开顾乾的衣摆,他低头一看,原本平整的衣服被他拽得像一张捏皱的纸。他怕顾乾生气,想伸手去捋又不敢,因此就在那里伸手又缩手,不知该干嘛。
顾乾看他那奇怪样子,忍不住笑了,他一笑,小黄毛就更怕了,怕失去,即使是一件几十块钱的T恤被捏皱,对从来不被接受和喜欢的人来说,也是个莫大的错误,他怕顾乾知道他这个错误,就不笑了,不要他了。
“你到底怎么了?”顾乾皱眉问,他有爱心,不代表有耐心,再说十几岁的男孩子,耐心的极限很低。
小黄毛彻底被这句问话吓到,一瞬间眼泪又涨满了眼眶。
“哎哎哎你再哭我真生气了,”少年很怕别人哭,就跟自己欺负了他似的,“快说,怎么了?”
欲哭的冲动被强行忍住,表情反而会因此而更加明显,小家伙憋着嘴,努力让他的话不哽咽:“你,你的衣服,被我捏坏了。”
顾乾顺着小黄毛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摆,这回是真的被气笑了:“多大点事,也值得你怕成这样。”
对别人来说自然不值得怕成这样,但对小黄毛来说,一点点让别人不高兴的事情都值得害怕,怕被嫌弃,怕被丢弃。
“以后不许随便哭了,我不喜欢。”小半天的时间,顾乾却已经发现,但凡他说要生气了,不喜欢,准能让他令行禁止,比他小时候好管多了,他小时候皮的,顾青梨把戒尺摆家里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