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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 ...

  •   “你见过一个戴鸳鸯玉佩的少年吗?”

      “他是我未完婚的相公。”

      ·

      北风呼呼劲吹,苍苍茫茫的雪花席卷着大地。荒芜的莽原之上,一道瘦削的身影正在踽踽独行。

      仔细看,便会发现,那是一个女孩。

      一个面色饥黄,脸颊微凹的女孩。

      她实在是瘦极了,用“皮包骨头”一词形容都毫不为过。她左手执杖,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右臂则以一个不正常的状态向下耷拉着,仿佛已经不再属于她这个人。

      她是那样得落魄,可一双眼睛,却依稀是亮的,里面焕发着即便风雪都无法掩埋的神采。

      她一步一步,在风雪侵袭的大地上踉跄跋涉着。她受了伤,每走一步都很吃力。可这无法改变的一点是,她一路向北。

      五胡入关,天下大乱。汉人如惊弓之鸟般仓皇南逃的世道下,唯她一个,逆着人潮,如朝圣的使徒般坚定而虔诚地向北走去。

      向着危险,野蛮,豺狼肆虐的塞北走去。

      十五岁的她,曾几何时,也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

      她有着母亲的眷顾,父亲的疼惜,日子过得平淡而惬意。每每晴光高照,万里无云的时候,她还会悄悄跑出门去。到田间地头,沿着河的地方,偷偷观察男人们劳作。

      每次每次,她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地落到那个人身上。

      清瘦的,高挑的,身形如一棵白杨般挺拔。他有着英俊的脸庞,钢铁般坚实的臂膀,和火炉一样温暖的胸膛。炎炎烈日下,他拉着犁耙,赤脚走在田埂上,小麦色的皮肤覆着一层薄薄的汗,肩膀亦被粗粝的草绳磨出了道道红痕。

      她远远地看着,难以抑制得有些心疼。只等他停下脚步歇息的空档,她便兔子一般地蹿了过去。

      “鸿哥哥,鸿哥哥。”她一迭声地叫,看着他转身,对自己露出爽朗的笑。

      少年的剑眉微微扬起,清澈的眸子里,有惊讶,亦有欢喜。

      “你怎么来了?”他拿胳膊抹着额头上的汗,说道。

      “鸿哥哥,喝水。”她的脸红红的,不敢看他,只能抿唇忍笑地一把将水壶推到他怀里,“别…别累坏了。”

      “好。”他笑了起来,笑声如拂过山岗的风,那般好听,燥热的夏天也给她一种直抵心门的清凉。

      他接过女孩的水壶,夹在怀里,带她涉过荒草,去到河边。在浓密的树荫下,他取出一个布包裹,递到了她手中。

      “什、什么?”她说。

      “打开看看。”他笑。

      她缓缓地将那个白色的布包解开,发现里面装着的,是紫色的李子,橙黄的杏,以及一颗颗饱满肥美的桑葚。

      她惊喜地望着他,被他用曲起的食指刮了一下鼻梁。

      “吃吧。”他笑:

      “都是天没亮,冒着露水到山上摘的,想着干完活就给你送去。太阳太大,怕晒蔫了,才藏在河边的树下。”

      “你尝尝看,应该还是新鲜的。”

      她咬了一口桑葚,汁水很足。甜甜的味道,就那么从舌尖一直流淌到了心底。

      天没亮就去摘的啊…

      还是专门为自己摘的……

      她慢慢咀嚼着,脑海中,几乎是自动浮现出了少年摸黑上山的情景。她想象中的他,背着背篓,穿着草鞋走在山间湿滑的路上,手臂拨开一簇簇的树枝,明亮的眼睛细细挑选着,一个果子一个果子地,给她摘了这么多。

      她突然又有点儿舍不得吃了。

      也不知道他给自己做这些的时候,手臂,会不会被荆条划伤……

      这么想着,视线便不由自主地投向他。发现他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大喇喇地坐着,正就着她给的水,往肚里塞干粮。

      她偷偷观察他的手臂,从那修长而肌肉匀称的胳膊一直看到他的脸。盯着他俊朗的脸庞,她一时间不禁呆住了。

      他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了。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睫毛,硬朗的五官和下颌。虽然同样出身农村,同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农活,但他和村子里的其他男孩就是不一样。

      其他男孩远不如他好看,而且粗鲁,不讲卫生,满嘴荤话……而他不同,他很温柔,会很耐心地听你讲话,也不会像其他男生那样,瞧不起,甚至是欺负女孩子。

      他在这小小的村落里,在乡间贫寒而朴实的田间地头上,是不同的,是独一无二的。

      就像风一样,属于大地,却又属于天边。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可又总觉得,很难留住他的脚步。

      毕竟,无论是本村还是邻村,喜欢他的女孩,都有很多。

      有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应该是不同的。毕竟,他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偷偷塞给自己,摘了果子也只给自己。他对其他女孩,好像从没有像对自己一样好过。

      这么想着,她会对自己多上几分信心,心情也暗戳戳地激动起来。

      可过段时间,她又会忍不住想,会不会他对自己的好,只是因为把她当成妹妹?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他对自己格外照顾,似乎也合情合理。可除此之外,别的呢?会不会他对自己……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记得他们两家是定过娃娃亲的。那时候,她总是跟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地黏着他。抱着他的胳膊,跟他一起玩,一起睡,一天到晚“哥哥哥哥”地叫。他去找其他大一点的男孩们玩了,她就难受得直哭。于是他只得从男孩们的游戏里退出来,又回来陪她。

      小时候的这些事儿,她都还记得。

      后来,他们大一点儿了。他开始跟着大人们下地干活,每天都累到精疲力尽。有好几次她偷偷跑去找他,他都趴在炕上,身子被晒得发红,腰酸背痛到动都动不了。只能缩在被子里恹恹地陪她说会儿话,一合眼,就睡着了。

      再后来,她也大了,父母开始拘着她,不让她再像以前一样到处疯跑。她跟村子里每一个行将及笄的女孩一样,开始学烧饭,洗衣,缝补,纺织等这些女儿家要做的活。她慢慢地,也懂了“男女授受不亲”等诸如此类的道理。于是她跟他,就再没有一起玩耍过了。

      眨眼间到了十五岁,她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纪了。

      她本以为,她会顺理成章地嫁给他,毕竟这是从小时候就定好了的。可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家里非但没再提娃娃亲的事儿,反而有邻村的媒婆登门拜访,她就开始慌了。

      邻村的媒婆来她家里做什么?这是要把她嫁到邻村去吗?

      没必要那么麻烦的呀。

      为什么她跟鸿哥哥娃娃亲的事儿,长大以后,就没人提了?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他们当年的娃娃亲,到底是正儿八经的。还是父辈们随口间的一个玩笑了。

      可不管怎样,她唯独确定的一点,是她真真切切地喜欢上他了。毕竟从小到大,她的憧憬,她的梦想,甚至是那些甜蜜而羞于启齿的梦境里,做她夫君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认为的,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变过。

      可现在,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她要嫁给另外的男人!

      她完全不敢想象那种可能。因为那对她而言,不啻于是世界观的崩塌。她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比他更好的人。即便有,那也不是她想要的。她依赖他,喜欢他,在心里,在眼里,在一日一日对未来的期许里。如果将来注定没有他,那她宁可不要长大。

      她宁愿老死家中,做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不要跟一个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结为夫妻,步入洞房。

      只是……她可怜兮兮地想,自己的这份心意,他是否知晓呢。

      他对自己,又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心呢?

      盛夏的蝉鸣中,她的思绪不自觉地飘了很远很远。以至于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他正满脸纳闷地看着她,腮帮微鼓,攥干粮的手都停在了嘴边。

      她这才意识到,从刚刚到现在,想东想西的同时,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的脸看。

      莫名其妙地被人盯着看,他能不纳闷么?

      仓促收回目光,她心里一噎,一张脸也像被火燎了一般,瞬间红了起来。

      倒是他还有心思逗她:

      “小姑娘家家的,盯着人看这么久。没羞。”

      “你!”一个“你”字出口,她面色已然如同煮熟的螃蟹。饶是平时再怎么伶牙俐齿,此刻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良久,她才默默低下头去,声音听不出是赌气还是沮丧:

      “现在还能再看看你,你倒不乐意了。等哪天连看都看不成了,你怕是就高兴了吧?”

      “说的什么胡话?”他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瞬间被逗乐了,“我又不会长出翅膀飞走,想看随时能看,怎么就看不成了?”

      她的手指绕着一根柔嫩的草茎,回嘴道:“你就不成亲?等你成了亲,有了新娘子,我还如何看得?再说,再说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也不知为何酸了起来。慌得她连忙扎下头去,生怕他看出破绽:

      “已经…已经开始有媒人去我家了……”

      这句话,声如蚊讷。却还是被不远处的他听得一清二楚。片刻的沉默后,他站起身来,向她靠近,而后缓缓地,递给了她一张手帕:

      “你哭了?”

      她不敢看他,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瞄着那手帕。结果发现,那手帕是她之前给他,让他拿来擦汗的。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贴身带着。还保存得那样好,就跟新的一样。

      密密麻麻的酸楚涌上心头,她突然间就更难过了。

      她哭,他在一旁站着。可碍于男女大防又不能做什么,只能眼巴巴地干着急。他问她:

      “月儿,你…不想成亲?”

      她心里有他,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素来便是这样矛盾的心理。可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还是急速地坠了下去。那一刻她便明白,恐怕是她,自作多情了……

      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煎熬。

      就像有一扇无形的门把他们隔开了,他站在门外,分明关心她,担忧她,心疼她……可偏偏,不知道该怎样拯救她。

      “不是不想成亲,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低哽咽出声,“是我不想,不明不白地就那样嫁了人。”

      “我连那个人都没见过,如何能够做他的妻子?”

      “又如何……去跟他过一辈子?”

      午后的风轻轻的;草叶如波浪般连绵起伏;河面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女孩低低的诉说中,少年呼吸微促,一双拳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一直到小臂上的青色血管都凸出来了,才终于开了口。

      “那么…”

      他注视着她,沉默的眼眸里,涌动着某种热烈真挚,而又苦苦压抑了许久的情感:

      “如果我去你家提亲,你……会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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