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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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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都是虚无的,要想“点”,得先有一步“唤”。何为唤?肯定不是普通的对着空地喊两嗓子,得隔着一定距离把魂叫来。这就得确保两点,其一,魂得愿意;其二,担保人得有能力。
吴叙白脱得赤条条地躺在被窝里,雪延今天穿了金丝儿赤布的袈裟,出门之前一再嘱咐吴叙白心要静,不要怕。吴叙白缩在被子里看他,大好的阳光照在雪延背后,落在吴叙白眼里,神仙活佛大抵也不过如此。
雪延眉眼深邃,面皮也白。明明说好心要静,可人都走出好大一尚了,吴叙白还缩在被子里小鹿乱撞。
木兰树长在山的背坡,温忱绎剖了块树皮,在白嫩的木头上细细地刻出个吴叙白来。他刀工极细,一气呵成。温忱瑜在身后看了半晌,饶是他这么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个不好来。
招魂幡是温家人自己做的,打本家山里带来。小优抬头看一眼太阳,肩上挑起两米多高的招魂幡,面冲北方,拖长声音喊了一句,魂兮归来。
以木兰树为中心,东西南北四方各放了四张大椅子。温忱绎手里攥一把寸长即墨刀,青铜刀身,刀刃极钝。雪延左手攥拳,温忱绎捏着刀,上上下下来回割了几次才堪堪见血。
温忱绎招手,温忱瑜就帮着递来一只白瓷小碗。血往下滴,接了得有小半碗,温忱绎才将雪延松开。
他折下木兰树的一根枝条,沾着碗里的血往四把椅子上撒,一边撒,嘴里一边念念有词。
温忱瑜推着他的轮椅足走了五六圈,碗里的血才撒了个干净。温忱绎掏出一张黄符,手腕一甩,木兰枝穿过黄符牢牢钉在树干上。这一下,虽是穿,却不破坏符上任何一笔。
“叫何人?”温忱绎问。
雪延面北,答曰,“吴叙白。”
话音落下,黄符凭空燃起,温忱绎看了不禁脸上一喜,这就成功了大半。
待到符纸燃烧殆尽,温忱绎又问:“四方可居否?”
雪延答曰,“四方不可居。”
小优将招魂幡往东指,“东。”
雪延答:“东不可寄居。”
招魂幡往西,小优道,“西。”
雪延答:“西不可止栖。”
小优再指,“南。”
“南方之害。”
向北,“北。”
“北冰峨峨。”
最后,小优将招魂幡指向正当间儿的木兰树,众人一齐睁大眼睛,屏息看着。
山林里静得只有风声,虫声,鸟鸣声。
不多时,那一捧符灰之上现出个虚虚的人影来。人影缓缓后退,直退到木兰树杆上刻着的小像前去。
温忱绎举着镜子,开口道,“吴叙白。”
人影晃了一晃,再往后退,没入树杆当中,与小像何为一体。
小优将招魂幡左右摇动三次。
温忱绎又念:“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招魂幡停,他最后一个字也已经讲完。平地风起,木兰树被吹得剧烈摇晃。山野之间高低树木,落地黄叶,除了木兰树之外,没有任何一棵树在此时摇动。似乎这风,就只吹木兰,而不扰其他。
他们等到风止,木兰却依旧摇动不停。温忱绎将两手举到头上,啪地一拍,晃动的树枝骤然停住,一切重归寂静。
今天的进程,明显比温忱绎料想得要快。他抬头看天,今儿个本来是大阴天,太阳出来的时间也就两个小时。温忱绎都做好了阴天里点魂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吴叙白居然来得这么痛快。
看来这人表面上颇不上心,心里倒是挺乐意的。
温忱瑜的人忙着收拾东西,其他人就往回走。雪延垂着胳膊,伤口还在渗血。他走在温忱绎身侧,血就顺着指尖滴在山路上。
“还算顺利吗?”雪延问。
“当然。”温忱绎挑着眉稍,答得十分痛快,“但我得嘱咐你。这树金贵,不好活。十五年也就长这么大,今天咱们扣它一块皮,这几天你得勤来看。”
雪延点头,“吴叙白会受影响吗?”
“那倒不一定。”温忱绎答,“往后吧,只要树活着,吴叙白受伤,树一定受伤;但树受伤,吴叙白不一定受伤。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懂。”雪延回头看一眼,“树虽然重要,但吴叙白更重要。”
温忱绎说对,就是这么个道理。
点魂结束,温忱瑜收拾东西要走,温忱绎也只能跟着回本家。雪延和惠清惠仁把他们送到庙门口。几个小辈交换了联系方式,惺惺相惜似的说黏糊话。雪延和温家两个兄弟就脸对脸,无言地站着,一时间气氛相当尴尬。
往后的两天里,雪延几乎除了讲经和睡觉,都要坐在木兰树下。他在电话里问温忱绎,吴叙白什么时候能回来。温忱绎说不知道,但照理,应该不出三天。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温忱绎选的这棵树不过两手拇指中指一拢粗细,个子却实在很高。不是点魂,雪延还不知道。这树其实叫天女木兰,也得是北方的高山上才有。
他极不熟练地点开手机网页查一查,天女木兰开白花,蕊却是红的。感觉,跟吴叙白倒是挺相配。雪延划着屏幕,一字一句地看。关掉一个网页,紧跟着又蹦出一个来。
“我... ...若成仙?”雪延一脸疑惑地念出声来,后知后觉地想起吴叙白追的那本网络小说来。
雪延坐在木兰树下接连看了几章,心里一时翻江倒海不知如何是好。吴叙白只跟他讲,风水世家的男主解决起事情来是如何得心应手,断没提过一句情情爱爱来。
好歹雪延也作为男人活了这么些年,该懂的也不比常人少懂。他想关了网页,又怕吴叙白回来忘了自己看到哪处,最后只能愤恨地直接关机,把白天给吴叙白买的新衣服扔在树根底下。
他借着夕阳往回走,一面想说网络小说害人不浅,一面又觉得小说没错,只是自己不应该随便看。
雪延长叹一口气,直到第二天也没再往木兰树下去。
做功课的和尚陆陆续续聚到前殿,雪延盘腿坐在莲花垫上。
“今天继续讲华严经,卷五十九。”雪延捻着经书,翻过一页。
当日所讲何谓菩提心。雪延念一句,下面就跟一句,他解释,座下就抬头看他。极偶尔才有人问一两个问题,雪延简单解答。
佛经千千万万册,不同时期的人译,经书的意思也大相径庭。只要解释得通,符合佛理,个中细节他也不便细扣,全凭座下僧众各有各的解读,各有各的想法。
早上这三两个小时的时间过得飞快,雪延直念道最后一句,舒出一口气来,“菩提心者,则为净日,普照一切众生类故。菩提心者,则为... ...”
有那么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雪延抬眼去看,声音一顿。
吴叙白站在那儿跟他挥手,冲着他笑。雪延愣着,恍惚间还以为秋日里拂面的是春风,眼前现的是漫山遍野木兰花开。
“菩提心者,则为,”雪延微微皱眉,轻一轻嗓,方才继续,“则为明月,诸白净法悉圆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