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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   “对不起对不起,差点把你给忘了。”
      云枫楦的确太饿了,以至于风卷残云扫荡了一半的鸟肉,才想起来还有个可能比自己还要难过的同伴正看着自己。他在身旁扫下一层雪,揉碎了洗去满手的血腥,后撤几步,让开了位置。
      良久,左朝闻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将地上剩着的一半鸟身塞到嘴里,慢慢地嚼起来。但他竟饿得比云枫楦还厉害,鲜肉咽下去立即吐出,连带着胃里的酸水在地面上融作一片水洼。
      天色稍明,才能看出来这是只惨死的寻常信鸽,破碎的内脏里混着一只绑腿。
      “云…”左朝闻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简直臭不可闻,却很坚持地说了下去,“这儿有封信。”
      竹管虽然破旧,但黄绿斑驳处极巧妙地刻了一个云字,正是连云城密信。
      云枫楦怔了片刻,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连云城与魔教有世仇,魔教送信向来花里胡哨极尽恐怖之能事,连云城下战书自然也不需要用信鸽,其余时候两边可以说是全无交流——
      他心底的那抹不安愈来愈烈,天光暗淡,朱墨殷红如血。

      尊主启:
      我已手刃叛逆云知声及妻子,首级随礼物至大光明宫,聊表诚意。今中原乱战,天衍四九,谁是其一。吾鬓已白,念子亦如此,不若东征,连云城定倾力相助。
      云知瑾拜上。
      长兴三年十二月。

      云枫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眉头越皱越紧,视线渐渐模糊。
      其实并不应当惊讶的,他在看见这封信之前想了这件事很多次,他的直觉向来很准,这回果然也猜对了。
      也不是不能理解,兄弟阋墙的老故事,演义都讲了八百回了。
      可是父亲那样的人……怎么会死呢?
      怎么会呢?
      云枫楦躺下来,怔怔看着头顶灰暗广阔的,一成不变的天空。
      我又该……何去何从?
      某种不知名的暗色渐渐将意识吞没,两道清水在脸上凝结成冰。

      左朝闻一直蹲在地上,静静看着。
      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中原话,对于锦帛上的文字并不陌生,很轻易地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他明白这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伙伴只是太累了需要歇一歇,也明白云枫楦并不具有稍作休息的资本。
      从某种角度来说,云枫楦与自己真是很像。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一团雪朝着云枫楦的脸砸了上去。

      云枫楦醒来得快,那一瞬间的警惕眼神让左朝闻忍不住心揪了一下。但直到天光大亮,云枫楦看着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眸子,扯了下嘴角,才想起自己应该先干些什么。
      “一路承你诸多照拂,想来日后亦如是。”他抬手行礼,“我既然叫你声哥哥,不如今天良辰好景——”
      他咬了咬牙,感觉自己说不下去了。空气中有一丝尴尬意味,他行礼的姿势却一丝不苟。
      “你们中原人总这样不利落。”左朝闻没忍住笑了起来。
      于是就近拣了三根枯枝,因为被雪湿了而且根本没有火,便直挺挺插在那洼已经凝成冰的呕吐物的不远处。这样一个没有四拜大礼,没有互赠礼物的简陋结义很快便被完成——
      不是兄弟拳拳,惺惺相惜,而更像是一场舍命的交易。

      “然后我们去哪儿”云枫楦摊开手看着他,眼神无辜,仿佛刚刚自己那番话都是真的,“哥。”
      “别,说起来我可能快死了。”
      这倒是实话,他没有修过行云万法这样的内功,能一个人活到现在,只能说是狄象苦寒,熬出来的好筋骨。
      当然,还有些不足外人道。
      “我觉得不会。”
      “……我倒确实有个熟人,”左朝闻沉默了会儿,面露犹疑之色,“要不你去送信我不确定那人愿不愿意见我。”
      云枫楦想了会儿,终究忍住了,只问道:“多远?”
      “不知道,应该在队伍中”
      “找不到怎么办?”
      “那我就没了啊。”
      他答得理所当然,仿佛真的并不惜命。云枫楦不再反驳,心中无来由生出一股敬佩之情。

      这支队伍真的很长,两人走到队首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连绵的灯火远看就像是天边的星星。
      “站住!”云枫楦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很快便有巡逻的青衣使者发现了两人,“什么人!”
      “连云城来了一封信。”
      “你跟我来。”那人眼神一凝,以人为信是明宗的惯用手段,但连云城不是向来以正道自居么?不过他只是个青衣,事情蹊跷归蹊跷,“你又是干什么的?”
      “我来找人。”
      “找谁?”
      “……”
      左朝闻忽然沉默了。他确实不知道雅旌在哪里,这是计划外的人。但在他想来,这家伙在明宗地位必然不低,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现在他叫什么名字,又从何找起
      好在青衣使者也没有怎样为难他,从帐后牵出三条体格硕大的白毛犬,让两人坐在后边的雪橇上,然后吹了声哨子。

      之后,两人在那座质朴无华以至于寒酸的大帐外,搓手踱步等到星垂平野。再之后,一个青衣小僮挑灯出来,拿着两件暖裘,把他们引进帐内。
      偌大的帐里只有十来个青衣人,显得很是冷清。屏障重重叠叠没见灯火,只有最后一道帘幕屏隔开所有人,露出一个三足小炉,和那个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身着红衣,却不减清雅。银发松松垮垮束着,眸色青湛春山,眉间澹然秋水,山水间自有疏狂。他上下打量两眼二人,抬手道了句“舒夜代明尊向阁主问好”,便径直去了帐子一角的阴影处,定睛看去,能发现这灯火寡淡处竟有方几案。
      云枫楦有些茫然,正想问些什么,却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舒夜早已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左朝闻,隐约听得几句狄象话,语气急而喜悦。
      云枫楦呆了呆,听见自己在心底叹了声。
      几瞬后二人分离开来,左朝闻敛了笑意,拉了云枫楦手道:“他姓云名枫楦,小我两岁。这是雅旌,现在是叫舒夜。”
      云枫楦屈膝跪了,郑重相拜。
      舒夜怔了怔,全礼以还。
      云枫楦只觉心中一阵暖意,无由来生出些感慨来。

      “你是信?”
      “不是,我送信…”云枫楦将那小竹管递给他,被两个人盯得有些发毛。
      舒夜表情更加古怪:“云尘京是你……父亲?”
      尘京是云知瑾的字。云枫楦稍稍犹豫,忽然抬起头,道:“父亲上知下声,表字释南。”语调平和,却透了股舍生忘死的意思。
      舒夜微微一愣,想了想道:“那你可知,我现在便该将你斩于剑下?”
      云枫楦明白他的意思,却有些不解,心说这种话哪里有必要问的如此认真。于是抬头认真答道:“你不会。”
      舒夜笑了笑,似乎也觉得这个承诺有些过于无聊,转向左朝闻道:“云枫楦必须留下,你要走吗?”
      似乎是随口一问,在云枫楦的角度上却能清楚看到他双眼微眯,似乎在竭力忍住悲伤。
      “不走。”出乎意料的,左朝闻只是微笑着拍了拍红衣人的肩,“他太小了,你也不容易。”
      这话说的格外平静自然,仿佛这里不是臭名昭著的魔教总坛,而是仙气袅袅的世外桃源,他不是狼狈落魄的少年俘虏,而是携友而游的富家贵公子。
      舒夜疑惑看他,发现在这句话里找不出任何合理之处,只好点头,“那边家里还好?”
      “不好。”左朝闻面无表情道,“不然我来做什么。”
      “那你就这么来了”舒夜沉默了会,“五年了吧?”
      “别问。”
      似乎气氛有片刻凝固,云枫楦往后又缩了缩,小炉里燃着微红的木炭,带来的却只有清幽的香气。

      “我是红衣主教,明尊座下百人,衣红色的倒也不多。这次上中原召集教众,是明尊对我的考验。”舒夜对着云枫楦道,“当然,我不喜欢,没有用。”
      云枫楦更加迷茫,心说这是让自己接话
      “呃,辛苦了。”
      “应该的…”舒夜沉默,“总之,不管你真是老阁主的遗孤,还是连云城也配玩什么密谍,左朝闻既然和你结交,我便信得过你,万事小心为上,我不可能永远护着你。”
      他说得很是郑重,但因为云枫楦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可笑。
      云枫楦看了很久才低下头,觉得这个哥哥在明教这么多年没被害死真是个奇迹:“我知道。”
      安顿好两人,舒夜掀开帘子,将信扔给一个青衣侍童,没好气道:“连云城密信,直接给明尊,记得从下边传过去,不要给那谁看着了。”
      那小侍童很快收好,看着红衣人微蹙着的眉,觉得有些奇怪,仰着小脑袋问:“他们是谁?”
      舒夜更加头疼,知道他是明尊的嫡系,若真要算辈分也是自己的师弟,耐着性子道:“连云城云尘京的儿子,来赔罪的。”
      那小侍童天真地笑笑,打开另一扇门走了出去。
      屋内微弱烛光中,舒夜扶额长叹数声又数声,回味着这件忽如其来的麻烦事儿,忽然笑了一笑,喃喃道:“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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