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兮—曲动寒川》李克用程敬思

3、第 3 章

　　戚家这一场白事办得很是尴尬，朝廷并无褒奖，同殿为臣的同僚们登门者寥寥，倒是戚家的族亲轮番登场。
　　戚纲本是京西无定河畔戚家村人，百年来唯有他一人进士及第，房产地契财帛自然惹人眼红。
　　兄弟想让自己的儿子入嗣，族长也要为自己的孙儿谋个前程。
　　几方争执不下之时，门子连滚带爬来报，年初“死”在西山的少爷戚护，全须全尾回来了。
　　说巧不巧，红口白牙你争我夺再到姐弟团圆，许沉正是见证。许大人皱着眉头看着那位弱柳扶风的三小姐，心中升起一个念头：难不成戚护之“死”也是她设计的？
　　京卫指挥使大人在场，祁王府的长史官也来做个见证，戚家族人不敢刁难，即刻下笔在厚重的族谱上添一笔减一笔，梁氏更为正房，参氏是妾氏，三小姐戚瑶音与少爷戚护为嫡出。
　　原来戚纲与梁氏早有婚约，三书六聘一样不缺，可戚纲中了进士便琵琶别抱，答应迎娶参知府之女，而小门小户的梁家有求于戚纲，竟也点头让女儿为人妾氏。幸得梁氏聪慧，暗自留下婚书，这才给儿女留下翻盘的机会。
　　明明是灵堂，却似个戏台。有人哭有人笑，谁还记得棺木内的吏部左侍郎。

　　送族人离去，戚护来给许沉见礼。
　　这孩子举止进退有度，全不似旁人口中养在嫡母房内的废物点心。
　　彼此客套几句，祁王府长史官便道戚侧妃吊孝之事安排妥当，“不过有个事要与戚少爷并三小姐商议一二。”
　　“大人请讲。”戚护洗耳恭听。家中有事，男丁出面，若是女子掌家应答，终究要落人口舌。
　　长史官捋着长髯，缓缓道来：“戚侧妃入府已逾四载，虽无生养倒也没有过错，可生母为妾氏终究违了礼制，王爷昨日禀明宗人府与礼部，欲将戚氏降为侍妾，估摸着过两日公文就到了。王爷的意思，文书到府之前，侧妃仍是侧妃，不如明日来吊孝，二位意下如何？”
　　冠冕堂皇都让祁王占尽了，未来的东宫之主当真是个借刀杀人的好手。
　　戚护躬身道：“小人死里逃生将将回府，府内诸事繁杂不及安排，可否请侧妃后日登门？”
　　长史官看向戚瑶音：“三小姐以为如何？”
　　瑶音温婉回道：“民女粗鄙不懂这些，一切听弟弟的。”
　　许大人紧了紧拳头，姐弟二人扮猪吃老虎。
　　“既如此，本官回府禀明王爷。山高水长，二位节哀。”

　　少爷回府，戚家上下也有了主心骨。
　　瑶音召集众人各自安排，掌灯之时，账房库房清点完毕，姐弟二人匆匆用了些吃食，一一查验。这是极费心力之时，核查至深夜方告一段落。
　　远远传来打更之声，姐弟回到小灵堂为梁氏守灵。
　　戚护上香磕头。
　　瑶音手扶棺木：“奶娘的恩德，你我永生不能忘。你在一日，隆兴寺内的孝敬一日不缺。”
　　戚护到底是个少年郎，此刻按捺不住掩面哭泣。
　　“如果不是事出突然，姐姐不会出此下策。你要记住姐姐的教训，日后断断不能令自己陷入绝境，纵然侥幸赌赢亦是再无退路。”
　　“护儿记下了，”戚少爷抽泣道，“护儿无能，护不了姐姐。”
　　瑶音精力不济，跪坐在蒲团上。“护儿要好好读书，戚家倒下的门楣唯有靠你撑起来。若有人骂你也不要理会，你我没有资本跟别人斗下去。”
　　“何时才会强大？”戚护仰头，他的姐姐苦笑着“姐姐答不了，考取功名、宦海生涯，这些靠你自己了。”
　　“这世上没有姐姐做不到的事，姐姐定要时刻提点着护儿。”
　　“傻孩子，武乡侯尚且无力回天改命，姐姐怎会算尽天下人？”瑶音抚了抚弟弟的发顶，几个月不见，他又长高许多，“不要像姐姐这般谋划诡计，男子汉大丈夫当堂堂正正行大道，姐姐这样的终究落了下乘。丧事过后，你便去金陵投靠林大儒，日后万事听他的。”
　　戚护惊恐道：“姐姐呢？”
　　“你忘了，姐姐要守孝三年。”
　　“不可，已经耽搁了三年，绝不能再蹉跎下去。不如趁着热孝…”
　　“胡闹，”瑶音呵斥道，“便是姐姐愿嫁，哪家敢娶？”
　　戚护的眼神瞬时黯淡下来，姐姐的话一点都没错。
　　热孝成亲不得大办，一年内也不可圆房。戚家更是重孝，三个月内找到合适的人家加之操办婚事，根本来不及。
　　“姐姐会安心等你回来，若你成器他日位极人臣，记得为姐姐请封。”
　　“可是，祁王那边…”
　　瑶音正色道：“妄议贵人乃是大忌。殿下不日入主东宫，将来自会承继大统。你需知晓道理：殿下为明君，若有机缘你要作个贤臣。护儿，姐姐不得已选了条最凶险的路，于你而言祸福难料，能忍则忍万事当心。”
　　“那二姐…”
　　“取《法华经》来，姐姐要诵经。”

　　窗外藏于夜色之中的许沉听罢姐弟对谈，转身飞上房檐，翻墙跃出戚宅。
　　九十九人名单在案，祁王着手修理福王旧部。法不责众，祁王深谙此道，但福王着意安插在六部的人必须连根拔起。
　　许大人穿房跃脊来到南城一处民宅，险些与出屋方便的玄夷撞个正着。
　　鬼医最是怕鬼，这黑灯瞎火的迎头遇到个黑衣人，吓死人呐。“神出鬼没的，做贼去了？”玄夷拍着心口。
　　许沉也不理会，自来熟的进屋拿茶碗倒水。“孩子们睡了？”
　　“瞅瞅什么时辰了！”玄夷出去片刻，掌灯各处查验一番，再回到自己房中，许沉已翻出馒头啃得正香。
　　“堂堂武靖侯竟是属老鼠的，”玄夷不禁唠叨起来。
　　许家以军功获封侯爵，许沉自幼习武江湖游历多年，若不是局势所迫，他一日也不想困在京城。
　　“怎么了这是？”二人对坐，见许沉干嚼馒头，玄夷也打笸箩里翻出个白馍，想了想，又取出八宝酱菜，姑且算是夜宵。
　　许沉回想戚家灵堂种种，心有触动。
　　“听说戚家少爷死而复生回来了？”
　　“消息倒是灵通。”
　　“这么多娃儿总有四处闲逛的，戚家乐善好施，这几年博了个积善之家的名声，有几个孩子常去那府上要口吃的。”
　　许沉抬眸：“戚纲不像是个大善人。”
　　“还用你说吗？我问过，戚家乐善好施不过是近四五年的事，你说巧不巧。”巧合，绝无可能，“有件事我倒是好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知晓能通过你找到我？”
　　竹筷停在半空，许沉若有所思。满京城知道鬼医真实身份的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更遑论武靖侯与鬼医是熟人。
　　嘿嘿两声，玄夷嘚瑟道：“我想了许久，总算想起一桩旧事来。你我是见过她的。”
　　许沉并无印象。
　　“五年前，祁王府的赏梅宴。”
　　许大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模样长开，倒是位不落俗套的美人。”
　　“不落俗套？狠毒倒是真的，哪家敢要这样的姑娘。”
　　“操这份闲心，又不是嫁你许…”
　　许沉忽晃动身形，馒头筷子留在桌上，人已跃到窗前。
　　隐隐传来几许哨声，玄夷听不真着，许沉却走出房门，打暗襟掏出短笛吹奏几声，调子颇为怪异，片刻，房顶冒出个黑衣人“大人，戚家小姐吐血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