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兮—曲动寒川》李克用程敬思

2、第 2 章

　　所谓“鬼医”取神出鬼没之意，以讹传讹，世人都道鬼医貌丑见不得人，实则是位白净书生。
　　玄夷诊了脉，回身对着阴晴不定的许沉：“这事有点意思，毒我能解，银子一分不能少。”
　　“什么毒？”
　　伶俐可人的小徒儿一一摆上文房四宝，玄夷拾笔：“她姨娘中了龙须散之毒已逾四年，而她在以身试药，可惜药理不精，只能保住她姨娘的命，自己的身子反倒越来越差，没有你那一掌，也撑不过三五载。因祸得福，你那一掌倒替她解了一半的毒。”
　　四年前，梁氏中毒；
　　三年前，戚瑶音为戚纲出谋划策，开始管家；
　　两年前，戚纲的大妇参氏病故，长女回府吊孝突发心悸而亡，次女甚至不曾露面；
　　年初，戚家唯一的少爷戚护在西山游玩失踪，几日后只寻到带血的鞋袜衣裳，衙门判断有猛虎出没，戚护定是葬身虎口。
　　“不过她身子太弱，又吃你一掌到底伤了根本，需调理数日方能祛毒，先拿六百两的银票压我这。”
　　许大人暗自咬牙，他为武靖侯一年的俸银不过六百一十五两：“你这贪财的毛病可是一日日渐长。”
　　玄神医下笔：“没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说了你也不懂。”
　　“她何时能醒？”
　　“今夜子丑之间，明晨寅卯也未可知，等着便是。”
　　“说句准信，我还得进宫禀事。”
　　“急什么，”玄夷摇头，“容在下提醒许大人一句，进宫之前需想好她的去处。”
　　“这话从何说起？”
　　“你也看出来了，戚家内乱从她姨娘中/毒开始，这姑娘大概称得上孝顺，困在内宅的闺阁女儿能苟延残喘许多年，有些意思。”
　　“何时这样多愁善感？”
　　“她身上多的是陈年旧伤，你猜，何人所为？”
　　许大人沉吟片刻，“银票晚晌给你送来，想吃什么，跟老八说。”

　　一朝醒来，朝堂风云变幻。
　　风光无限的福王暴毙，亲近投靠的朝臣自是人人自危，闭门不出三载的祁王入宫侍疾，只怕京师大内尽在祁王掌控之下。
　　祁王翻看名单，二十四个名字尽是些无关紧要的，戚纲那老狐狸为求自保自是不肯一次吐干净。“戚纲有这样的女儿，还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被亲生女儿算计，戚纲是一万个活该，”许沉怒道，“卖主求荣的混账，臣恨不得剐了他。”
　　戚纲晋升吏部左侍郎之位本是祁王举荐的，尚书年老精神不济，左侍郎把着实权，转过脸来竟暗地投靠了福王，全然不顾自己的二女儿是祁王侧妃。
　　“若无三小姐的妙计，孤又怎会看清戚大人的嘴脸，当年也是孤自负了，”险些被亲手提拔的臣子害死，祁王痛定思痛，闭关三载终于一飞冲天。“告诉三小姐，写出名单，孤保她的性命，今后是自立门户还是嫁人，遂她心愿。”
　　“殿下，这女子阴狠太过，就这样放了？”
　　“太后寿诞在即，总得为她老人家积福，”今上以仁孝出名，年年太后寿诞都要赦免诸人，日子久了却成弊端，“还有，你的婚事该想想了。”
　　“臣不娶。”
　　祁王上前，按住妻弟肩膀，“寒川，她死了。”
　　“臣不娶。”许沉红了眼眶。
　　“孤不逼你，可陛下与太后若是动了心思，你敢抗旨不成！不如娶一个知根知底的，在府里供着也好。”
　　“她为臣丢了性命，臣不能…”
　　“那好，孤请王妃代劳，亲往她的坟前祭拜，问一问她的在天之灵可愿看你一辈子孤苦伶仃？”
　　许沉倍感凄凉。
　　“你姐弟是孤最亲近之人，寒川，选一个罢。”
　　许沉急不择言：“戚家老三，臣不如娶她！”
　　“胡闹…”
　　君臣正在争执，小黄门匆匆禀事，戚家出了大事——戚纲死了。

　　疯疯癫癫的姨娘梁氏手持匕首闯进书房，戚纲闪躲一脚踏空，头撞上桌角瞬间毙命。梁氏当场自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刑部借来的推官仵作证实戚纲之死纯属意外。
　　三小姐跪在梁氏身前神情哀婉，格外惹人怜爱。
　　人间惨剧概莫如此。
　　便装出行的祁王殿下见状唏嘘不已。“姑娘有什么要求，孤来做主。”
　　瑶音冷冷回眸，定睛瞧着祁王：“民女想与殿下做笔交易。”
　　张口闭口离不开算计与交易，许沉当真是厌恶她至极，哪里有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
　　闲杂人等退散，屋里余下祁王、许沉与三小姐，地上躺着两具尸首，怎么瞧怎么诡异。“请讲。”
　　“名单民女自会写出，殿下只需答应两件小事。”
　　“戚大人往生了，名单真假与否，孤又该如何判断？”
　　瑶音扶着血迹斑斑的桌台勉强站立：“戚大人素来狡诈，早在海印寺存下一份，就在戚家长明灯身后的石匣内。不过那份名单不全，九十九人而已，余下八人方是至关重要之所在，信不信全凭殿下。”
　　祁王心中权衡再三：“姑娘的条件是…”
　　“民女的娘亲本是戚家明媒正娶的大妇，聘书、礼书、迎书三书俱全俱在，求官府还娘亲一个公道。”
　　“此事倒也不难。”
　　戚夫人参氏生两女，长女嫁户部员外郎崔程之子崔元赫，小崔大人进士出身，如今已升任徽州知府。戚家长女去世后满一年，小崔大人想要续弦，戚纲硬要崔家续娶他的内侄女延续两姓之好，崔家不允，扯皮至今没有定论。
　　崔家是名门大户，能延揽过来自是好事。如今戚纲死了，若参氏再降为妾氏，长女就是庶出，崔家续弦自然不必再有顾虑。同理，次女亦是庶出，祁王便可名正言顺废了侧妃戚瑶珮，将她的名字从宗室玉牒之上抹去。
　　“王爷可是应了？”
　　“只要文书俱全，自有朝廷法度做主。”
　　“第二桩，民女与二姐许久未见甚是想念，烦请王爷安排戚侧妃回府吊孝。”
　　祁王迷惑，这位三小姐当真要弄得戚家满门皆丧？又或者所图甚大？“侧妃体弱已许久不曾出门，本王总要问问她的意思。”
　　三小姐冷笑道：“侧妃心思玲珑楚楚可人，最讨戚大人与参氏的欢喜，二人不惜费尽心血为她谋了个锦绣前程。劳烦王爷问一问，她可想知道她的父亲为何不顾她的死活卖主求荣？她的母亲与长姐又是怎么死的？她不来，那见不得人的…”
　　许沉一旁静静听着，憎恶之余也有些触动。内斗斗到鱼死网破，眼前的姑娘实则是个笨的。
　　“侧妃出身戚家，理当表一表孝心。”
　　“头七之日，民女在这里恭候侧妃，只要她来，余下八人名字自会交与王爷。”三小姐竟踢了踢戚纲的尸身，“烦请吩咐下人将他抬到灵堂。民女要陪娘亲。”

　　出戚府临上马车前，祁王忽然一问：“寒川，当真要娶她？”
　　许沉讪笑道：“殿下也说臣胡闹。”
　　“不，”祁王微微叹气，“不妨考虑一下。”
　　许沉心中一沉，敛去笑意，缓缓躬身：“但凭殿下做主。”
　　“你的心既已不在这里，不如…”
　　说时迟那时快，破空之声疾驰而来，许沉猛地拔剑凌空扑向前方，再落地时已打落冷箭三支。四面八方涌出许多精壮侍从，将车马团团护住。
　　祁王身形未动分毫，冷眼瞧着地上散漫的鲜血。
　　街面上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一番搏杀，侍从逮捕数人。
　　眼见日头偏西，许大人赶忙护送祁王回府，至于戚家，早已安排诸人三班把守，戚家主仆是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