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传》七萱

4、金银篇

　　夜凉如水。
　　拾晖苑里的第一个夜。
　　金银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好干脆不睡，到院子里溜达。
　　花园里，疏影重重，只有月光皎洁。不知道自己那个世界的月亮和她现在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呢？她坐在荷花池旁的大石头上，闷闷地想。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要不是此刻正看着夜色中古色古香的回廊庭院，她有时候还是要犯糊涂。自己怎么就会跑到这里来呢？自己真的是穿越时空了吗？
　　她只是离家出走啊，连跑出国都没想过，怎么就会跑到这样一个和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有半点关联的世界里来了呢？

　　如果没有来到这里，顶多离开家的第三天就会被叔叔从朋友家抓回去，然后是少不了的耳提面命一番。
　　叔叔会问，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什么每次都这么任性？
　　她就会一脸委屈地说，我不要叔叔结婚，叔叔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然后叔叔就会一脸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什么话也不说。
　　可是她就是来到了这里，连现在对自己的任性后悔了，也找不到人让她道歉了。一个人在这里，少了叔叔的庇护，她不得已地真正开始长大，也才明白了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幼稚。
　　对于一直待自己有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叔叔，她怎么能将他追求爱情的权利都无理地剥夺了？十年的养育之恩就换来这些吗？

　　她转过身，准备回房了，然后就看见了他。
　　他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金银看着在月光下有如神祗的他，根本不确定他此时的眼中是否有自己。他就那么望向她的方向，仿佛要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你是君没药？他突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在这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的清晰。
　　她还来不及摇头，他又说，不，不是，在你的身上感觉不到麒麟钰的存在。
　　麒麟钰？你……
　　你是谁？
　　金银有点头大，他怎么可以把她的台词抢了个精光？好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她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呢？

　　我叫……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奇怪的人已经跃上屋顶，然后就那么彻底地消失在夜幕中了。金银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真是没礼貌！人家还没有介绍完自己呢……
　　可是忿忿之余，为何心中会有一份怅然若失呢？

　　然而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夜之魔法所带来的小插曲似的，金银再没有见过他。在和圣夏成了好友之后，她试探着问过她，拾晖苑里是否有这样一个人，俊美异常，武功高强？
　　圣夏想了老半天，说，如果要说俊美的人，那恐怕只有阿日了。可是他身体不好，三更半夜绝不会在外面溜达的，更别说什么“武功高强”了。
　　金银决定不要再烦恼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反正来到这里本身就很莫名其妙，也不差再多这么一件。
　　而且，自己要打探的目标应该是那“麒麟钰”才对呀。
　　对了，那个人也有提到麒麟钰呢。奇怪，怎么又想到了他？

　　除了麒麟钰，还有一件事让金银忧心忡忡。那就是没药和圣日的关系就那么停滞不前了。圣日的爹不肯让步，双方就那么僵着。而她和没药就只能一直在这拾晖苑里呆着。
　　这天圣阳因为生意上的事，难得没有来拾晖苑报到。金银就想着拉没药一起去市集逛逛，要不然她一定会闷到发疯的。
　　金银蹑手蹑脚走进没药的房间，想吓吓她，却发现她正出神地望着一块红色的玉，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
　　你在看什么宝贝？金银半开玩笑地从没药身后陡的出手将那块玉抢了去，却没料到没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阴沉起来。

　　拿来。她伸出手。她的语气强硬地让金银忍不住想打哆嗦。
　　她把玉递还给她，不敢有半点迟疑。原来温柔如没药这般的女子发起飙来也会把人吓得汗毛都竖起来。
　　没药将玉小心地收好，很久都紧抿着嘴唇，没有讲话。
　　金银原来的那些念头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是打死她也不敢拉她上街了。可是如果能憋住满肚子的疑问不说，那她就不是金银了。
　　你怎么了？那个来了？和圣大哥吵架了？身体不舒服？她猜测着她智商所能及的那几个可能性。没药依旧沉默。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没药开口了。如果我可以的话，我会把这块玉给你。如果我能达到我想要达到的目的而依然拥有这块玉的话，我一定会把它给你。
　　什么意思？
　　你现在不用明白，只要记得这句话就好。

　　金银是那种一有心事就会睡不着的人。没药讲的话，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她为什么会想要把那块玉给她呢？那块玉，虽然只是匆匆看了几眼，可从它泛着的晶莹光泽来看，即使是她这个外行人，也猜得出一定是价值不菲的好货色。
　　这样贵重的东西没药说要给她，可今天她只是稍微碰一下，她就板起一张脸了。这不是有点自相矛盾吗？
　　难道女人谈了恋爱之后真的就会阴晴不定了吗？荷花啊荷花，你说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等等！荷花？完了，她不知不觉又半夜溜达出来了。这真不是个好习惯！

　　她转过身，仿佛再次置身梦境般，“他”又出现了。依然是那俊美却冰冷的脸，依然是沉默不语地望着她。
　　金银的脑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在她还没理清前，她的身体已经直接行动，一个箭步冲到他的面前，拽住了他的衣袖。
　　我叫金银。这次可不能让他跑了，不然她多没面子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她拉住他的那只手。金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松开。
　　谁叫你都会飞檐走壁地突然消失不见啊？
　　然后，世界上最最令人惊喜的事发生了——他的嘴角慢慢地掀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他们的一切就从这个笑容开始。

　　之后的每天深夜，两人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在荷花池边相见。
　　他说他叫“寻”，寻找的“寻”。
　　金银问他，寻什么？
　　他答，我也想知道。当初的她为何要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倒底是寻什么呢？
　　金银看着那时的他，眼神深邃，好像正回忆着很久远的往事。

　　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金银永远是话多的那个。有的时候，他们只是静静地坐着，金银便会轻轻地哼着自己知道的歌，一首接一首，也不管寻会不会觉得自己的歌奇怪。
　　偶尔，她转过头看他的时候，就会发现他正很温柔的看着她。
　　他没有告诉她，为什么他只在夜晚出现。她也没有问。
　　渐渐地，这种陪伴成了一种习惯。
　　与寻相处的时光，时时刻刻有一份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萦绕在心中，让金银仿若头一次为自己的穿越时空找到了理由。
　　每天的每天，就像是上了瘾一般，金银等着寻的到来。

　　可是今天，他来晚了。
　　如果是以前，他早该来了。坐在她身边，听她讲话或是唱奇奇怪怪的歌。可是今天，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他还没有来。
　　金银开始猜测这之中的原因。是他出了什么事吗？生病了？说起来好像昨天触到他的手时，有点不寻常的烫呢。
　　可是真得已经病得无法来了吗？如果可以去看看他的话，就好了。
　　也许是为了平抚自己心里的不安，又或许是想唤来寻吧，她开始轻轻地哼起歌。

　　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金银急切地回头。
　　可是，不是他。
　　是呀，不会是他的，他的到来从来是无声无息的。可是那种急切还有希望之后的失望，让她的心紧紧地揪了一下。
　　好想见他。可他今天真的不会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里，他已经是这么的重要？

　　刚刚原来是你在唱歌啊。来到她身边的是圣夏。唱得很好听。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回圣家堡吗？金银问。
　　阿日这两天身体又不好了，我留在这边照顾他。
　　对啊，你是你弟弟的大夫。
　　可这次我却拿他的病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刚刚听到你的歌声，本来还燥热不安的他竟然慢慢地安稳入睡了。你的歌比我的药还有用呢。
　　真的？有这么巧的事？金银听着她的话，脑中突然有一个念头快速地闪过，快得她都来不及抓住它。
　　会吗？寻会是圣日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从来不在白天来找她呢？

　　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好几天的晚上，金银还是会去荷花池边等候寻。
　　可是寻依旧没有来。
　　这几天，圣夏一直留在拾晖苑照顾圣日，直到他的病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
　　金银心中渐渐有了答案。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敢去看看圣日，去确定一下那正躺在床上忍受病痛折磨的圣日是不是她的寻。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怕不是而失望？或者若真的如她所想，因对他的行为无从解释而害怕？她没有答案。
　　于是她只能在每个深夜来临之后，在荷花池边轻轻地歌唱。不管他是不是寻，如果可以让他不那么痛苦，真相也许就没那么重要了吧。

　　多日的守候之后。
　　终于，寻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金银面前。面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愈。
　　她什么也来不及想就紧紧地抱住了他，埋在他的胸膛里闷声哭泣。即使是当初被卖进妓院，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泪如雨下。
　　她好怕，好怕失去他，好怕他再也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哭泣的确可以让人发泄。抽泣着，她眨着红肿的眼睛，望着他。心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不问吗？不问我为什么不来？他轻轻地说，眼里载着心疼。
　　不。如果你要说自然会告诉我，对吧？
　　是的。相信我吗？
　　相信。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拥住她。两人没有再说话。
　　只要他在这，他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又一个美妙的夜。
　　依旧是两人的相约。
　　如果你得到麒麟钰的话，你会向它许什么愿？金银问寻。
　　闻言，他的脸色明显的一僵。
　　你知道麒麟钰的吧？记得第一次见你，你都有提到的。
　　嗯。一阵缄默。你想要得到它？
　　也不是啦，我只是想借助它实现我的愿望而已啊。而且这种愿望真的是超出她的能力范围嘛。
　　你相信麒麟钰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你不相信？
　　不。只是世上绝不会有不劳而获的东西。要想得到，就必须付出。
　　我不懂。

　　你有没有听过“麒麟钰”的传说？他说。
　　有啊，没药跟我讲过。
　　你有没有想过那只麒麟为什么要在死之前留下一块麒麟钰？
　　金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摇摇头。那你说为什么？
　　为了惩罚人类的贪欲。他在那块玉上下了一个诅咒，不论谁，若是靠麒麟钰实现了自己的欲望，便会失去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绝无例外。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你的样子就像是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难道你不是人吗？她半开玩笑地说。

　　他没有反驳，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你不要吓我哦。说实话，我很胆小的。金银故意摆出“我怕怕”的样子，想打破这奇怪的尴尬。
　　如果我不是人，你会怕我吗？
　　不会！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笑了，像是得偿所愿地笑了。
　　你知不知道那只传说的麒麟有一个终生的遗憾未了？他没来得及告诉神女，他一直都在默默地爱着她。

　　金银听了寻的话，不觉失笑。你什么时候开始对麒麟这么有研究啦？还就针对那一只？你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吧？
　　我爱你。
　　啊？
　　他说什么？金银有那么一秒钟觉得心脏无力。他的思维跳跃得也太快了吧。这跟之前的话题之间有联系吗？不过这三个字真的很受用呢，她开始有些轻飘飘的感觉了。
　　我爱你。他又轻轻地说。
　　我也爱你。她回应他的爱意。
　　是的，这就是爱了吧？不管他是谁，不管他的背景，只因为他是他。
　　为了他，她愿意留在这个世界。离开他，她舍不得。

　　他已经没有遗憾了。他轻拥着她，柔声说。
　　谁？她有点困了。
　　那只麒麟。
　　金银的前额出现几根黑线。你还有完没完啊？！

　　金银的与黑夜相伴的甜蜜还来不及与没药分享，没药就因为圣家爷爷的归来，而在圣家堡里住下了。
　　这一个急转弯似的大转变让所有的人都摸不着头脑。可是金银看没药的样子，却还是她一贯的娴静模样，丝毫不为所动。
　　圣爷爷为什么要留你住？
　　他说我很像一位故人。
　　故人？说不定就是他的初恋情人。因为移情作用，所以对你特别好。金银开始搬出她看电视剧得出的经验瞎猜。
　　没药微微一笑，并不计较金银的言语唐突。

　　你说什么？圣爷爷这次回来，带回了麒麟钰？金银大叫。
　　嗯。他确实对我很好，连那么珍贵的宝贝都给我看。没药气定神闲地说。
　　因为他知道你不会起邪念。
　　为什么我就不会？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你不会。
　　没药不置可否。那你呢？
　　我？我好像也没那么想要得到它了。金银想起寻告诉她的关于麒麟的诅咒的事，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没道理。天下不会有白吃的午餐。
　　你不想回去你的世界了？可不等金银回答，她又说，我明白了。你和她一样。
　　明白了？明白什么了？她？她又是谁？
　　没药不再多说什么，金银也只有悻悻而归。她们的对话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这件事没过去多久，圣阳的爹回来了。他还来不及对没药在圣家堡住下的事发表任何意见，就被圣爷爷召集了全家召开家庭会议。
　　金银因为和没药的关系也在列席之列。她跟着没药才走进大厅，竟然看见寻也在那，脸色有些苍白。
　　他竟然也是圣家的人？
　　金银正想冲到他面前，问问他倒底怎么回事，却被没药一把拉住。她一下子没控制住，大叫出声。大厅所有的人都望向她。

　　可是她几乎忘了窘迫，因为她看见寻看向她的眼神是全然的陌生。那种陌生让她却步。他不是寻。
　　陡地呼吸一窒，像是突然反应过来。
　　他是圣日……
　　他是谁？她颤声问圣夏，以求确定自己的猜测。
　　我弟弟圣日啊。对了，你们都没有见过呢。上次他生病，还多亏你的歌声呢。不过他性子静，不喜和外人接触。今天要不是因为爷爷的关系，他才不愿踏出拾晖苑呢。
　　对，他是圣日，绝不是她的寻。寻不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圣爷爷清清嗓子，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今天，当着我们圣家所有子嗣的面，我要宣布一件事。
　　爷爷，爹才刚回来，您可以让他先休息几天，不用这么急吧。圣光扮着孝顺儿子。
　　不行，这件事我一定要尽快解决我才能安心。虽然我已经不是圣家堡的当家，但我想我还是有资格在这个家说句话吧？圣爷爷提高了嗓门。
　　爹，您说到哪去了。您要说什么尽管说吧。圣堡主急忙给儿子打圆场。
　　好，我就长话短说，免得你们嫌我老头子烦。我决定把圣家堡所有的财产全部交还给君没药姑娘。

　　一语激起千层浪。
　　交还？爹，您在说什么？圣堡主更是大惊，圣家富可敌国的家业竟然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易主了？
　　圣爷爷似乎对于这样的反应早有所料。大厅里的圣家人莫不是或疑或虑，除了那一派置身事外神情的圣日。
　　金银也对于周遭的喧哗充耳不闻，只是一直望着圣日。
　　他感觉到她的视线，回视她，眼神中竟也渐渐有了疑惑。这种熟悉感是什么？他认识她吗？

　　整个圣家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不解与慌乱中。
　　金银身处其中，像是也被这千丝万缕的联系牵扯住了，不能脱身。
　　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
　　谁也不确定将要发生什么，只有——
　　无助地等候答案的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