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廿一) ...
-
庞统醒来的时候,满腔都是浓厚的血腥味。他狠狠地咳出来,几乎被那粘腻腥冷的味道呛死。睁眼,若鎏贞那污糟瘦削的脸庞便映在眼眸内,让庞统蓦地一惊。意识到他正在进行的事情,庞统怒火攻心提气一把狠狠将他推开!不料若鎏贞竟似纸片一般轻飘飘滚翻了去,而后身子失重地落在雪中!他双手捧腹缩成一团,再无爬起来的迹象。
庞统又是一惊,忙探过去将他揽住,却见他紧咬着唇瓣,拼死隐忍,口角却不可遏制源源地渗出血来!
“若鎏贞!”
若鎏贞狠狠咬着唇角,竟缓缓泛起一朵笑容来。他一双清澈眼眸大大睁着,直勾勾看着庞统,那么专注,那么贪心。他一刻都不愿把眼神从那张刚毅绝然的脸上移开。他嘴角缓缓勾起,紧紧扣住下唇的牙齿却忽然脱力,粗重的喘息即刻从唇畔溢出,化成强抑住痛楚的呻吟。
庞统双目怒睁,两道眉蹙成死结。然而口气却有了一丝不置信。
“若鎏贞?”
随后,手慢慢地,摁在了若鎏贞死死抓着腹部,冰凉的手指上。
手指冰凉,却有温热黏稠液体自指缝间汹涌流出。庞统将他手轻轻拉开,隐约看到那伤口里深深嵌入只留出一截清冷的刀身。伤口周围的衣衫早已硬结,不断拉扯的力道使伤口恶化得彻底。庞统看着若鎏贞灰败的脸上缓缓攀爬出一抹笑,只觉得眼眸一热。
他记得,那夜辽军突袭,三围包抄,如潮水般向他们的驻地涌来。他于最短时间内分布了伏虎鸣鹤两营军力,向辽军左右两翼薄弱的侧位杀出血路。却不知为何辽军中军似知道统帅何在,一队骑兵弩手直奔住他而来,势头凶狠,誓要当场取他性命。带领骑兵弩手的是一位彪形铁汉,如山一般端坐在马背上,驱赶在雪地上稳如驰骋于平原。骑兵举火把先行闯入庞统所在的左翼,那铁汉引弓连发数十箭,每一箭都左右不顾,只问统帅,速度之快力道之狠令人乍舌!庞统苦于身边弯刀交错奔袭,又要应付临空连射的强弩,纵使龙吟剑剑光如雨般周密,半个时辰后,体力的耗费致使飞星将军终渐渐落于下风。身边骑兵阵法有序,一批奔袭后立即后撤,外围的另一批即刻填补围堵。如此往复,并不求狙杀统帅,却似猫玩耗子一般要将他体力耗尽。若鎏贞就在身旁,与庞统后背相向,任由庞统应付远近两股敌袭,惟驱马奔腾,挥剑砍杀,只求能在乱军中冲杀而出。
射手的箭矢愈见周密,庞统拼力应付于那纠缠不休的冷箭,却不妨身边骑兵见时机已到,突然发难!弯刀夹杂着劲风如织网一般自四方袭来,若鎏贞当下放弃奔突的打算,折回周旋于庞统身边,助他御敌!剑锋再冷,力度也渐渐跟不上,内位骑兵坠马之际,外围又围堵而上!若鎏贞眼见庞统又振臂挡箭,身前数十柄弯刀交错横刺上来,忙翻身落在庞统马前,扬剑格掉一半。另外一半,且以左臂相当!瞬时血流喷涌!其中一刀本欲直取庞统中腹,虽遇阻力滞了些许,仍是毫不留情深深没入若鎏贞腹中!
风中的腥味凛冽刺鼻,伏虎鸣鹤两营军士不知为何无法突破看似薄弱的辽军左右两翼,浴血苦战。庞统左手揽住若鎏贞摇摇欲坠的身形,不由怒喝一声!挥剑连诛蜂拥而上的骑兵,顿时身边一臂之内清空!若鎏贞痛苦地摁着腹部,将陷昏迷。庞统怒极,策马直奔那射手疾驰,瞬间已到面前。扬手数十剑劈下,那铁汉只得拿长弓阻挡,不意肩膀上吃了庞统一剑。近身之内无法用箭,铁汉吃痛后撤,往辽军中遁去。庞统无意追击,便掉转马头往后方撤离,却不料被辽人将帅绊住手脚。
跃马而出的此人身形俊朗,夜色下一双眼眸清光乍现,潋滟如醴。他手持狼头弯刀,刀风狂劲,招招致命,与他那双眼眸全不匹配。庞统跃马闪避,刻意露出后背的空隙与他,却不妨回头挺身当胸一刺!那人未及,忙俯身避退。庞统顺势一剑劈下,正中其背!一股劲道砸得他身子重重一歪,斜刺里就坠下马去!落地的同时,只听他一声清喝:
“纳锅木,快射!”
庞统只听得利刃破空之声呼啸而来,正欲挥剑格挡,已听得嗤一声响,左胸瞬时冰冷一片!箭上的劲力震得他几乎摔下马去,勉力撑挺,已觉那血喷涌而出。大量失血更加剧了体力的溃乏,再战下去,惟死而已。铁箭又横空射来,此次的目标,却是庞统怀中的若鎏贞!庞统咬牙将他往后甩在了马背上,任由那箭嗤一声没在了腹部!
伏虎营副将陈广忠本已带军突围,惟见主将遇刺受困,仰天大喝一声,欲助庞帅者随我来!转头杀入辽军骑兵阵中。陈广忠跃马而起,砍杀骑兵无数,落地于庞统马前,喝一声庞帅快走,便于前方厮杀开路。骑兵四驱,陈广忠身中六伤仍奋力御敌,所带伏虎营众军士皆睚眦欲裂,纷纷折回拼杀,一时折戟沉沙,战况愈烈。恼人的铁箭仍旧不绝,陈广忠暴喝一声,跃马直闯射手所在,刀刀欲取其性命。弓箭不善近身相搏,纳锅木只得后撤,却被陈广忠缠住不得脱,在其疯狂的刀锋下已有性命之虞。骑兵忙撤去一驱,返身保护射手。陈广忠见机喝令军士一队护送庞帅撤离,自身仍奋战不休。
庞统带着昏迷的若鎏贞,在伏虎营一干军士护送下撤往雁门关。奔突数里地,庞统突然勒马收缰。带队的韩方忙调转马头,急道:
“庞帅快走!若那射手追来就不妙了!”
庞统重创,声音却无一丝一毫的凌乱失措,反而愈发沉若寒潭,愈发面目冷凝。
“若要陈副将就这么战死,要我两营军士就这么不战而死,这个便宜实在太大。辽人都不至失信于我,不想宋军自负!韩方听令,即刻带军士返回,身着萧氏部军服饰突袭耶律,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久留,必功成身退!”
“韩方得令!伏虎营随我来!”
确实是聪明人,一点即通,难怪陈广忠派他来护送。只可惜,这么多人护送庞统一人太多。曹晋,你不知我庞统所带军士腕臂上皆缝绣半截白巾,那一队被辽军追逐而来的宋军,实在非我族类!且待我原计划削去辽军两翼,回关与你清算!
两人一马于荒原之上急速奔腾,庞统紧紧抱住若鎏贞,心念间□□速赶回,身上的伤却不能再顺从。过多的失血和体力的大量耗费迫使即便万夫莫敌的飞星将军亦只能强撑个把时辰,天色自云底亮起时,庞统终于不支,抱着一直昏迷的若鎏贞滚落下马。
此时若鎏贞身上烫得吓人,身子却在不住地瑟瑟发颤。庞统紧紧握住他纤瘦的手腕,露出破碎衣衫下狰狞交错的伤口。其中腕脉处一道新伤仍在冒血,庞统心知何以如此,只觉胸腔内一股腥冷直逼咽喉,不由狠狠抱着他,斥道:
“傻瓜,庞统不值得你如此!”
若鎏贞想笑,却无力再笑,只得沙哑着嗓子说几乎不可耳闻的话。
“……庞统,那里……回……去……”
枯瘦污遭的手举起,指着雁门关的方向。庞统点头,挣扎起身,将他抱在怀中,一步一印,涉雪向着雁门关而去。若鎏贞只偶尔清醒,醒过来时便靠在庞统怀中看着他笑,安静得好似换了个人,再不那样蜇蜇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