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常可疑》专用灭害灵

3、杀人者（三）

　　昨日（邺历弘坤十九年六月初）是她零岁零一天的新生纪念日，由于资金短缺兼身陷牢狱，暂免庆祝仪式。
　　至第二天晨起，仍然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仪式继续延后中，且有与死亡纪念日碰上的可能。
　　好吧，其实就是生不由己死不由人，她没有一闭眼自行厥过去，全是因为周公和灶王爷共同努力的结果。当然这两者又有差异，周公努力请她去睡，灶王爷却在努力请她祭一祭五脏庙，不祭五脏庙，死都闭不上眼。
　　当蒙眼黑布揭开那一刻，她想着可以洗洗睡了，脖子不可能比侩子手的刀硬。开口骂天抒发心中怒意，不幸就挨了一箭。（明明是因为开口点餐好嘛！）
　　原以为胸口呲血，死亡临近，结果那血呲了半秒自己就停了，她呼吸顺畅，灵魂出窍一样舒爽。恍惚中听到周围喊杀声四起，左面仰倒一具尸体，右面趴倒一具尸体，索性脑袋一埋，表示已死勿念。
　　可杀气好像会传染，刀光入眼，引得心头一片火烫，她也不知为何，是手先动的手。
　　明明心里怕得要死，但那只手对她说：我可以！
　　于是像真做了一场梦，对面砍来的刀像软豆腐一样被手掌捏碎了去，那满脸凶狠的女子被轻轻一碰，也如上一个一般做了个拜年动作往地上倒去，趁机还喷出一口血，溅了她一脸。
　　此时她才深觉两眼一抹黑，这世界太可疑，周围的人都是演员，拿生命配合她演出。
　　“不是真的，一定都不是真的，是肚子饿过头产生的幻觉。”
　　比她更懵的是高塔上的观众，在这短短两秒钟内有些人已将揉眼变成习惯，天知道他们的眼睛经历了什么。看着洛云疾倒下，全部的人都愣住了，仿佛时间在后退，上帝在把一出折子戏反复的演出。
　　“又……又吐血一个！”情景与之前寒江月倒下时几乎一模一样。
　　宁风烨沉默了一会儿，虽然眼中填满了震惊，嗓音已恢复肃然，“这女子是谁？”
　　“这个？王爷请恕下官记忆力有限。”吴四海不敢一句话全推掉，一边找着属官一边称，“先等我查查。卷宗，卷宗快拿来。”
　　冯应春按了按太阳穴，无奈开口说明，“不必翻卷宗了，你查不到。王爷，此人并非收监于大理寺的人犯，其实是我和堂兄昨天从开封府捕快手上拉过来凑数的。”
　　“凑数？”宁风烨双眼微眯，嗓音冰凉，“今日，人已站上朝露台，侩子手差点斩了她，你跟我说她原本不待问斩？你可知牵连无辜是何罪？草菅人命，你做的好事！”
　　“王爷且听小的解释，这女子虽然并未收监在大理寺，但也并不冤枉。事实是她一刀结果了会阳楼的大掌柜，若要审明也是死罪，横竖都要判，正好带到这里来，说不定您还用得着不是？”
　　听罢这句解释，宁风烨怒气稍减，再问，“那她何名何姓？家住何方，家里还有何人？”
　　“这些小的就不知了，她好像是突然出现在汴京城中的，身边没什么结识之人。”
　　“连姓名身份都未核实，竟敢说查清了？”宁风烨一边心想是以往对这些近臣太过纵容才引得他们不知律法为何物，一边伸手朝下方一指，命令道，“弓箭手，放箭。”
　　冯应春眉心一跳，忙不迭以手势制止弓箭手，“现在放箭？为何？”
　　“当然是射她。难不成你想挨一箭？”
　　“王爷三思啊！这要是射死了，底下就没一个活人了，咱们这次的安排就全部落空啦。”
　　“你这个猪脑袋，何时才能开窍？”宁风烨瞟了一眼朝露台，再度发下命令，“龙武卫，尽量避开致命部位，就对着这姑娘的左肩射。”
　　箭矢离弦，只听下方发出一声惨烈的“啊”。那少女五官扭曲，向后仰倒，弓箭也落了地，但不出几个呼吸她竟又站了起来，恍若无事般朝塔上看来。
　　对此，冯应春只能仰头给出一个“看，馒头在天上飞”的怪异目光。
　　对着射都射不死，这是人吗？
　　冯应春勉力冷静下来，细细分析道，“本朝龙武卫的□□式是二石七斗，满弓拉力逾四百斤，足可穿透一般护甲。可方才我们登塔之时龙武卫明明已经放了一箭，似乎只蹭破她一点皮肉，如今再施冷箭，还是只将人击倒而已。排除掉弓箭手射术奇差的可能，就是说四百斤强弓不足以伤她。”
　　宁风烨脸上的震惊之色换为笑容，对答道，“输赢只一时，锋芒外露却纷纷死于吐血，我们塔上这些人甚至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招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姑娘会使毒。”
　　吴四海哆哆嗦嗦的插话，“这……这断不可能，下官在这批人犯押至刑场前命人仔仔细细搜过身，纵使她是用毒高手，也断不可能将毒药带入刑场。”
　　“非你之过，是她掌中自带毒性。刀枪不入，又防不胜防，简直就是一头凶兽。”宁风烨退回座位道，“应春，你下塔去把她接上来。”
　　冯应春以极缓的脚步行走，一反常态的有几分踌躇，“王爷，这女子邪门得很啊，真要用吗？”
　　“要的就是这份邪门。今天你是吃错药了？三番两次违逆本王的命令，还不接人去。”宁风烨在座位上饮一口茶水，似是又想到什么，改变主意道，“慢着！你当初出了几分力气抓她？是开封府的人和你堂兄联手了？”
　　冯应春转头回禀，“我没出力啊，也没有联手，她是自己走进大理寺的，直到关上牢门也没见她显露武功。”
　　宁风烨大概觉得本应如此，轻斥，“瞧你也没这份本事。你退下吧，本王亲自下去。”
　　“王爷……”
　　“都给我闭嘴。”宁风烨一拂袖，想也知道这些人要劝什么话。
　　他是皇帝最宠的儿子，却并非最信任的儿子，皇帝迟迟未确立他太子身份，便是对他有所顾虑。这次皇帝闭关修道，暗中甩了一桩大麻烦给他，若处理不好，皇帝依然是高居龙庭的一国之尊，他这个监国的昼王却要折出老本，甚至一朝跌落神坛都不无可能。
　　是以，他一直在等待一个翻盘的筹码。如今朝露台上的这头凶兽，犹如天降甘霖，若收为己用，帝王扔出的那把刀或许就折在这儿了。
　　宁风烨走到一堆尸体面前时，身后的大队人马都没来得及跟上，只有冯应春凭着一身轻功和不用排队的特权紧紧陪在身侧。
　　吴四海和几名监斩官员都快吓哭了，明知朝露台上那女子掌中带毒，发起怒来几乎无人可敌，却不得不跟着王爷下了塔，心中盘桓着同一条咒语：千万别是刺客，千万别是刺客。
　　少女懵懂的眼中倒映出一堆大大小小穿着各式官服的人物，像是为了给那些死去的亡魂超度。
　　当然，现实并不是。温雅从容的七王爷向她行了一礼，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啊？”可疑，十分可疑。
　　话说身死名灭，败者食尘，可如今反过来，败的那些个个有名有姓，唯她这最终胜利者竟还是一个无名氏。
　　可那有什么办法，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无名氏，曾经用过的那个名字是上辈子的事，想了想，居然有些模糊。
　　“我……我叫宋、钟、宁？”明明是自己的本名，但也不知为何，说出来竟有些陌生，好像很多年没提那样。
　　“宋钟……”这个名字刚进入吴四海的耳中，他便像炸了一般，连爬带滚的冲上前嚷，“大胆！王爷莫忧，下官前来护驾，龙武卫，速速将她拿下！”
　　“怎……怎么啦？”宋·暂时叫钟宁·的少女一愣，她不过是说个名字，怎么就一个个都急成了狗？何况她不是早就被拿下了嘛。
　　那边吴四海还在天塌地陷的陈述，“宁是本朝国姓，你敢给国姓送终，天理不容。”
　　宁风烨倒是没任何反应，一个名字而已，于他根本无碍。他摆摆手，示意龙武卫退开些，莫要大惊小怪。
　　“慢慢慢着，让我想一想，那我不叫宋钟宁了，我叫宋……宁钟？”名字而已，叫“送终”本来就听起来很怪，是时候改一个了。她将名字倒过来，但好像更碍事了，拂动嘴唇道，“噗，这个肯定也不行。再想想，就在嘴边了，等我……等我哦，宋什么好呢？”
　　宁风烨无视周围一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轻轻拉住少女的手腕，闲闲的说到，“山覆雪兮一颠白，水深秋兮两眼青。不如本王赐你一个名讳，宋覆雪，可好？”
　　“覆雪？”宋大姑娘忽然有了一种少年时期遭遇表白时的心境，愣愣注视这青年的好颜色，怪嗔道，“听着还行，就是笔画多了点。”
　　冯应春惊慌的眼神盯住两条相交的手，心想：牵上了，王爷是不是要中毒了，万一王爷等会儿也吐血了，我该如何是好？
　　吴四海更是两眼一翻，这一刻他心中拟好了七王爷的悼文和他自己的悼文，心底洋洋洒洒五千字，暗自都开始佩服起自己的文采。
　　脚下的血很暖，心中的血很凉。众人虔诚祷告心力憔悴之际，却听到王爷与那女子相谈甚欢，两人都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冯应春咧开的嘴巴合不上了，他们家王爷几时这么笑过，这一定是中毒的效果。天姥姥呀，大邺失一柱，凡尘谱绝曲，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悔不该，悔……算了，还是听听在说些什么吧。
　　“锦耀，那你的名字笔画也挺多啊。”
　　“正是，幸好不常写，哈哈。”
　　冯应春脑袋充血，险些没站稳，锦耀是昼王表字，已故太后娘娘亲赐，现在竟被拿来调侃笔画多，人间不值得啊！
　　由于两人进入了忘我的交流，随行众人只得大气不敢喘的围于四周，形成一个马戏团似的圈子。
　　许是察觉到这圈子里呼吸的人口太多，宁风烨正了正脸色，不吝放低姿态问询，“覆雪，可愿跟本王回府？”
　　宋覆雪大致也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闻声答，“你是王爷啊？要我干什么。”
　　勉强挤在一群护卫中的吴四海如咆哮般再度开嗓，“宋女侠，宋大小姐，七王爷是本朝勋贵之首，将来的大邺天下万民之主，王爷要你办事便是对你最大的提携，难道给王爷卖命你还要想吗？”
　　“原来是卖命啊，吓我一跳。”宋覆雪捂住一边耳朵挡住他一半咆哮音，稍显不悦的嘀咕，“还以为卖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