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山荆

6、疯子

　　“图兰朵是个疯子。”每个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评价。

　　“准确的说，整个‘泥泞’组织的成员都是疯子，”阿莲用手指拨弄长发，努力把刚刚战斗中弄乱的发型回归原位，“啊，讲个笑话，他们是宗教复兴的领军人物。”
　　玛格抓了把自己的呆毛，对于外骨骼的使用不甚熟练，慌手慌脚地赶上队伍：“前辈，什么意思？”

　　他们走向一片较为宽阔的地带，全息广告无声在街边播放。风掠过空荡荡的高楼，卷着沙尘扑到人身上。

　　温良第三次一把扶住踉跄的玛格，低头调节了外骨骼的高度：“你真手脚不协调？”

　　“高科技有时候并不那么便民，”莱因回头打量他们一眼，将衣领拽高，“跟上，在谈论什么？”
　　“宗教问题，”阿莲说，“关于‘泥泞’信奉的‘神’。”

　　“泥泞的神？”莱因轻轻一挑眉，“其实并非他们信奉，可以说，是他们创建了一个新神。这个组织在荒芜地大肆传教，声称在A区核心沉睡着异种力量的源泉——他们称之为神母。神母论曾经风靡一时，连荒芜地之外都受到不少影响，某些学者从史料里扒拉出古人种种信仰加以研究，宗教问题忽然就成了社会热点。但是大部分人们都心知肚明，A区的核心……只有一颗被视作恶兆的陨石而已。”

　　“是啊，”阿莲整理好长发，轻快道，“你看，我们这几个人都是无神论者，作战队80％以上都是这样。不过宗教多样性已经被录入世界文化保护名单了，你要是感兴趣……”

　　轰隆。

　　阿莲停住话音，斯兰打着“警戒”的手势，下一秒压低呼吸，如离弦之箭，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诶？！”卷毛呆呆地抬手，“队长她……”

　　话音未落，只见剩下几人都接二连三跟着没了影儿，只有温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留守啊，伤员。”

　　卷毛“哦”了声，温良又说：“你知道刚刚莱因为什么跟你长篇大论解释么？”
　　玛格迟疑片刻，试探道：“……了解敌情？”

　　“不完全是，”温良缓缓说，仿佛在思考措辞，“他是不希望你……呃，迷信。”
　　“以他那变态五感，他之前肯定听到你四处求神拜佛了，”温良耸肩，“莱因本来对于我动不动阿弥陀佛的口头禅也不满来着，不过他后来发现，口头禅真的只是口头禅。”

　　“迷信……嗯，我不会的，”玛格作出保证，同时眼巴巴地望向前方，然而视线被林立的高楼挡住，“刚刚那声巨响，怎么回事？”

　　温良耸了耸肩，打开手腕上的通讯器，全息屏幕投射到半空。屏幕里阿莲冲他们比划“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看向前方。

　　B区的居民还未被疏散，全息广告跳得更欢，吸引周围行人停下脚步。清扫机器人“滴滴”叫着在人群中穿行，顶部屏幕上显示出生硬的笑脸，未能博得人们半分好感，时不时要挨上别人有意无意的几脚。无人机无声从低空掠过，能量检测仪始终闪着绿灯。

　　“正南16米，自助饮品机旁边的黑色风衣，”缩小版地图悬在斯兰身前，她语速飞快，“就是他。”
　　“我这里看不清他的脸，被行人挡住了，”阿莲轻声道，“莱因？”

　　莱因半眯眼睛，轻揉着后颈，片刻说：“看见了。还挺眼熟，好像……”
　　“是他，我记得，”伊斐突然在频道里出声，“是前任高塔指挥官。”

　　“什么？！”卷毛脱口而出，惊疑不定，“前辈，你怎么确定……”
　　温良在他身后摁住他：“小声点。伊斐说是就一定是，至少那张脸是跟前任指挥官一模一样。忘了跟你说，伊斐他……唔，俗称超忆症，听过吧？”

　　卷毛表情一片空白。
　　啊，那伊斐岂不是记得他入队以来干过的所有蠢事！所、有，记得清清楚楚一辈子都不会忘的那种！
　　现在换工作还来得及吗。

　　“……前任高塔指挥官，”阿莲手有点抖，沉默片刻，说，“不是传言他卸任以后，急于追杀他的仇家太多，他很快就跟高塔失联了么？”

　　大数据时代，如果说高塔失去了某个人的消息，这人一定是悄无声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几乎全高塔职员都愿意相信前任指挥官的死讯，只有一个例外——非常奇特，顶替指挥官位置的新任却坚持认为他还活着，真心实意的那种，据说是因为前任指挥官于他有恩。

　　“现在怎么办，直接动手？”莱因说，“不过动静太大。”

　　就在他话音刚落，所有人耳边一声怯怯地：“哥哥。”

　　温良眉头皱起来：“是莱因那边的声音，怎么传到通讯频道里来了？”
　　只可能是那个叫“哥哥”的孩子，离莱因实在太近了。

　　“是个乞讨的小孩儿，”莱因匆匆说，“脖子上挂着检测环，是没成年的异种。但是……”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所有人耳边又响起刺耳的“嘀嘀”声。阿莲一个恍惚，只听斯兰喝道：“零，屏蔽器！”

　　本来还密集的人群哗啦一阵退开，行人脸上露出嫌恶和惊惧。有人大喊“后退”，将街角处空出一片空地。莱因紧跟着喝道：“这里！”
　　零：“我看见了。”

　　她没管小店里店员阻拦的呼喝，从二楼窗台一跃而下，轻盈地一蹬一楼挡雨板，在半空甩手扔出一个球型机械。随后在地下行人大呼小叫中一把抓住二楼窗台边缘，腰腹发力，稳稳将自己翻回二楼平台。

　　球型机械在空中划出一条流畅的弧线，落地瞬间猛地展开电子屏障，撑出包裹了将近二十立方米的空间。
　　空间内只有一个衣着素净的小孩子，侧卧在地上发抖。

　　莱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小孩儿是故意的。”
　　他个子不高，只到莱因腰间，在检测仪叫起来的刹那猛地扑向眼前人死死抱住。他看着人小，力道却不小，一边仰脸继续叫“哥哥”。莱因愣了半秒，而后毫不留情将人掀飞。

　　这孩子开始进入能量暴动期了。
　　他现在就是个活体炸弹。

　　电子屏障被能量波动震得不住颤抖，屏障外是一圈瞪着眼的B区居民。很快有人拉住莱因：“你是不是他亲属？他监护人在哪？你要带他去高塔重新登记……”

　　“斯兰！”伊斐不断拨开人群，帮莱因拍开拽着他的手，冷着脸道，“殷意之要跑了。”

　　他说的是前任指挥官。那人整理好风衣前襟，慢悠悠转身，顺着四散的人群，不紧不慢朝B区深处走。阿莲在频道里喊：“他身上带了能量屏蔽器！我试过了，抓不住……”

　　斯兰：“阿莲，拦住人行道。拦在屏蔽范围外，但要让他看见。”
　　阿莲咬牙：“好！”

　　她之前试过了，这个屏蔽器的作用范围大约在方圆40米不到。阿莲退到街角，确保自己不会引起行人注意。
　　下一秒半透明的红墙拔地而起，在行人的哗然声中撑满整个街道宽度，然后继续升高，直至与三楼窗台齐平。

　　“喂？！这什么东西啊？”“什么情况……”“为什么拦住了？！”

　　殷意之猛地停住脚步。

　　前面，有的人停在红墙前，有的人开始往后退。不太宽敞的街道顿时拥堵起来，殷意之在原地动弹不得。人与人靠得太近了，他掸了掸被蹭到的袖口，忽然若有所感的回头。
　　他的目光从眼尾处淡淡扫视而出，带着下意识的傲慢与矜贵神色。刹那后人群中几声惊呼，斯兰的刀背横在他颈前。

　　人群又慌不迭地让出一个小圈，圈中央是斯兰和殷意之。斯兰面无表情道：“高塔特殊作战队缉拿嫌疑人，闲杂人等退避。”
　　殷意之轻轻哼了一声。

　　“斯兰！”阿莲挤出人群，看见殷意之受制，“啧”了声道，“把你身上的能量屏蔽器交出来！”

　　殷意之没应声，缓缓卷起袖子，摁动手环，似笑非笑道：“……非常抱歉。”
　　“但你好像还没有资格命令我，”他微微仰起下巴，两根手指搭在刀背上，透过全息投影看向阿莲，“仔细看看。”

　　阿莲一愣。

　　殷意之抬高手环，亮出上面花体刻字“高塔总指挥部特批”。制造多功能通讯手环的厂家都是高塔重点监督对象，手环材质特殊，非高塔工艺无法往上刻字。加上全息投影的内容——
　　这家伙直接拨打了一串“00-1”打头的通讯号。

　　阿莲懵了：“不是，你……”

　　通讯很快被接通，投影上出现一片纯白背景和穿着制服的人影。那人的脸，不夸张地讲，在座所有人都在新闻上见过——

　　是现任高塔指挥官，宁玉尘。

　　“我估计那是人家私人通讯号，都没向外界公布过，”温良小声说，“这家伙还真直接。”

　　现任指挥官眉眼俊秀，鼻梁高挺，非常温和地笑着：“意之？”
　　他似乎看见悬在殷意之颈前的刀背，神色有些沉，倒还是笑着：“我向‘冲突’部门了解过了，094号作战队是吗？现在荒芜地的局势比你们想象中还要复杂，所以意之作为高塔特派员，是负责协助你们任务的。”

　　“不用对他怀抱警惕和恶意，”宁玉尘意有所指，“把刀放下。他的行动保密级高于作战队，所以严格来说……是你们要协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