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山荆

7、局势

　　宁玉尘挂了通讯，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转头问：“什么事？”

　　小型会议室的装修简洁干净，地砖亮得反光，映射出瘫在沙发旁的人影。宁玉尘全程仿佛没看见那人，温温和和地结束了通讯。
　　小助理目不斜视，心想你装，继续装，然后冷静开口：“荒芜地的‘泥泞’组织发来了一封公开邮件。”
　　“中心思想是要求高塔‘交出’殷意之。他们认为殷意之的‘失联’是高塔特意为之，指责他违反了新出台的人类与异种和平条例……这不是搞笑吗？”
　　拿着最新条例，衡量四年前就被迫卸任的指挥官在职期间的行为，这不是有病就是找茬。

　　很显然，宁玉尘认为是后者。

　　他缓缓站起身，弯腰单手抓住沙发边瘫软人影的衣领，直将人拎起站直，微笑道：“现在听懂我让你办的事了吗？”
　　那人被勒得惊惶不已地点头，两腿还软着，宁玉尘手一松，他又一屁股坐回地上。
　　宁玉尘活动一下手腕，淡淡道：“滚吧。”

　　金属门无声滑开，那人忙不迭连滚带爬地跑了。

　　“现在……”助理说，“您打算怎么办？高塔议员有一部分人赞成撤去特派员的职务，重新审判殷意之……”
　　他们固执地抓住几年前殷意之过于严厉的政策和应激手段不放，认为他有罪在身。

　　宁玉尘按了一下控制器，右侧墙壁上的金属色渐渐褪去，变成透明的落地窗。阳光随之穿透墙壁，他站在窗边，眼眸反射一抹亮色。
　　“对于整个高塔来说，这个要求无非‘泥泞’犯抽找茬，只要牺牲一枚暗棋，能和平解决最好，”宁玉尘微微勾起唇角，平静道，“对于我来说……他们是在试探我个人的底线。”

　　※※※——

　　“公开邮件，”四下无人，殷意之与作战队分开行动，寻找“泥泞”的据点。他面前是宁玉尘的投影，“他们想干什么？图兰朵已死，他们好像并没有内乱。”
　　“图兰朵对于他们的领导作用，没有我们认为的那样大，”宁玉尘若有所思，轻声道，“毕竟泥泞组建时间较短，图兰朵被推作‘首领’，较大原因是她作为反叛的异种最有名气。既然如此，泥泞不难从内部攻破。”

　　殷意之默默颔首，忽然说：“你的进步很大。”

　　“……我正准备出发去荒芜地A区，” 宁玉尘笑容更加明显，温和道，“无论用什么手段，两天之内我必须处理掉‘泥泞’。注意安全，老师。”

　　没等殷意之回话，通讯“啪嗒”挂断了。

　　殷意之原地愣了半秒，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同时手环又是一震，是斯兰发来的通讯请求。
　　殷意之沉下眉眼，淡淡道：“什么事？”

　　“B区偏……西部，距……离……1.5公里，”斯兰简单报着方位，声音在巨大轰鸣声下断断续续，“发现部分泥泞成员。”
　　殷意之展开全息地图，荒芜地区域内被标注几个分散的红点。他将斯兰所说的位置放大、标红，再缩小地图使整个荒芜地区域都在投屏内。
　　“不要恋战，”殷意之简明扼要，“直接剿杀。我知道泥泞的核心据点位置了， 我们在A区3号入口汇合。”

　　“……对方一共127人，”斯兰停顿片刻，似乎有点反问的意思，“直接剿杀？”
　　“……”殷意之想起如今提倡的“温和派”做法，抿了抿唇，冷冷道，“只要尽快结束战斗就可以了。”

　　斯兰一言不发挂断通讯。

　　“斯兰！”莱因遥遥冲她喊话，“只有阿莲一个法术输出是不够的，如果行动还要长时间持续下去……”
　　他的能量使用虽已到限额，但作战队队长有权限开放限制，使芯片停止阻拦能量流动。这种权限，一般到迫不得已的紧急情况才会使用。

　　“……”斯兰打开通讯与他对话，“再等等。高塔支援很快就到，你的身体也无法完全支撑进一步的能量使用……”
　　“那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脆弱了，”莱因笑了一下，狡黠地眨眼，“刚刚他是不是让你尽快结束战斗？”

　　另一边，阿莲仗着零的掩护一路推进。每颗子弹精准射入异种的脚背，使对方乱了阵形，大呼小叫地靠拢，凝聚起更厚实的防护罩。
　　赤红纹路在地面飞快延伸，一寸寸瓦解防御。阿莲脸色愈发苍白，却笑嘻嘻道：“零你的手腕真是一点都不抖啊，这么准……”
　　“……嗯，”零略微有些不自在地应声，“我……植入过瞄准芯片。”
　　“啊，”阿莲随口道，“那不是仿生人才……”

　　零：“小心！”

　　阿莲在火光中身形一晃，差点跪倒下去。此时遍地赤红被淡灰纹路迅速覆盖，斯兰和伊斐在道路另一端截住退路，法阵的光芒压过热武器喷吐的火舌。
　　阿莲倒吸了口气，摇晃着倚在被熏黑的墙壁上。

　　炫目的白光只几秒便迅速熄灭，留下空荡的街道。斯兰望着光屏上高塔监狱的“已成功接收囚犯”信息，抬起胳膊比了个“ok”手势。

　　天色偏暗，战场附近的楼房都提前断了电。近处是密集的黑幢幢的窗口，再往远看，就是一片灯火连成的地上银河。

　　阿莲发着抖吐出一口略带腥味的气儿，慢慢走到斯兰身边：“马上去哪儿？”

　　“A区三号入口，去汇合，”斯兰轻轻扶了她一把，提高音量道，“有人需要停下休整吗？”

　　“刺啦”一声，温良撕开营养剂的包装，在众人的注视中往嘴里倒了一点儿，又发音含糊地解释道：“……我可以边走边吃。”

　　“走吧。”斯兰低声说。

　　几个人默默靠拢起来，都有些疲惫之色。天空的确肉眼可见地暗下来，莱因有些困惑地抬头：“要下雨了？”
　　可今天是本月12号，还不到人工天幕的规定降雨时间。如果有临时降雨，必然使战斗更加困难。
　　斯兰的通讯突兀地响起。她一接通，发现是高塔监狱负责人的脸。对面有嘈杂的背景音，负责人鼻尖上还挂着汗珠：“斯兰！这批异种有问题啊！”

　　斯兰停下脚步：“什么问题？”

　　负责人用袖口揩了把脸，欲言又止地停顿片刻：“……无人机还在挨个检测，但是有的异种没办法被植入定位器……所以我们怀疑……”
　　零仿佛想说些什么，看向斯兰。负责人清了清嗓子，下意识般压低嗓音：“这批异种里可能混有……”

　　然而通讯光屏迅速闪烁两下，最关键的内容硬生生被摁了暂停。紧接着页面被替换，有另一条通讯用更高级的权限强行插/入——

　　晃动又模糊的场景在众人眼前一掠而过，灰暗的光线使人难以辨认环境。斯兰瞳孔微缩，刚想说什么，下一秒这条通讯戛然而止，界面又替换回高塔监狱负责人的脸。

　　几个人挤在光屏前牢牢盯着屏幕，负责人对着六张脸舌头打结，还是严肃道：“扫描结果出来了，斯兰，那127个里面，混了13个仿生人。”
　　“什么……”阿莲一怔，“怎么可能，人体仿生技术早就被禁用了，何况荒芜地也没有这种科技水准……”

　　仿生人的制造原本是人类引以为傲的技术，然而这种缺少人类情感的机器人却开始拥有人类层面的“意识”。在几十年前大批仿生人逃出实验室，造成213人死亡、近500人受伤的事故后，人体仿生技术的运用被紧急叫停，列入高危科技名单。
　　可是荒芜地出现了仿生人。

　　负责人耸了耸肩：“不清楚。但是高塔监狱只允许关押异种，按照联盟法案，我得把他们转交到其他部门去。回见，各位。”
　　通讯挂断了。

　　荒芜地的局势比你们想象中要复杂。高塔指挥官的警告犹言在耳，这句话暗藏的含义终于露出冰山一角。

　　“……刚刚那个高权限通讯是殷特派员打来的，”斯兰看着光屏，拨打回去，“但是挂断得太快了……”
　　“是误拨吗，”阿莲说， “挂得这么快。”

　　“正在拨号中”的字样始终在跳动，斯兰捏住眉心，轻声说：“出事了。”

　　殷意之没有理由不接通讯，如果正处在紧急情况下，对方肯定一早就按了拒绝接听，以免手环的来电提示造成麻烦。
　　要么殷意之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要么手环与主人分离，可是他几分钟前还打来一个短暂的通讯。

　　斯兰取消拨打，语气如常：“玛格。”

　　卷毛下意识立正站好：“在。”

　　“接下来的任务你不能继续跟进了，危险系数较大，”斯兰面色平静，话语如同表面光滑的河水下汹涌的暗流，“你还在实习期，我没有把握你能活着回去。”

　　玛格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发：“这，这……”

　　莱因看不下去，摁住准备动用传送阵的阿莲：“你歇歇吧，我来。”

　　淡灰色的光芒好似雾气，卷毛低着头，一手轻摁了摁隐隐作痛的伤口：“……好的。”

　　他的身影乍然一闪，消失在原地。

　　“现在不用担心了，”阿莲故作轻松地摊手，“想当初，这个任务的标注难度是
　　A-。”

　　“斯兰，”伊斐说，“我们现在去汇合点……还是去刚刚通讯画面里拍到的地方？”
　　“我看清了，”他面色沉稳，“由于手环的晃动，能准确辨认的只有一排大型充电桩和熄灭的霓虹字牌。充电桩在室外，但画面很昏暗，应该属于预备战场提前停电的区域。如果殷意之是在去往汇合点的途中遭到突然袭击……”

　　斯兰放大地图，B区所有停电区域呈现深灰色。她在“搜索”一栏输入“充电桩”，忽然又问：“你看到的大型充电桩，是直接建在地面上的吗？”

　　“稍等，”伊斐闭上眼，“我想……”

　　不到两秒的昏暗画面强行在眼前反复播放，超忆症会让他记得看见的每一帧画面，只要不断回忆，所有细节都可以被记起。

　　“不是，”伊斐猛然睁眼，“充电桩底部与二楼高度齐平……那是悬浮车的专用充电桩！”

　　斯兰飞快在“搜索”栏添加“悬浮车”三个字，表示“加载中”的符号停顿片刻，展示出唯三的结果。
　　只有一个在停电区域内。

　　众人相看一眼，斯兰立刻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