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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逝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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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的大雨从天际倾泻而下,一呼一吸间俱是沉闷的水汽。
人工天幕模拟的雨季未免太来势汹汹。
医院的病房装修简洁,为了照顾一些无法活动的病人,特意安置了占了三分之二墙面的玻璃窗。飞溅的雨珠凝留在玻璃上,窗外是灰蓝色的天地。
小孩的个子才比病床高一点,大人只能蹲下来跟他说话:“回家吧,莱因。”
“妈妈睡着了。她睡得很好……只不过不会再醒过来了,”大人摸着小孩的头顶,慢慢轻声说,“回家好不好寂寞的话,我很快会给你找个新妈妈的……好不好?”
大人想,小孩什么也不懂,失去了什么,给他个新的就好了。
“……新的妈妈。”
此时莱因已是少年模样,站在病床一侧,微微垂头。
身后是滂沱的雨幕。
“哥哥!”比他矮一点的男孩抱着他的胳膊,“妈妈……她……她是不是……睡着了?”
莱因感到手臂侧面一阵湿意。
“别哭,别哭,”莱因转过身,抱住男孩,温柔地摸着他的头顶,“……她睡得很好,只是……”
……只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男孩发着抖,篡紧哥哥的袖子。
“你……你不能离开我,”他愈发用力地抱住莱因,“父亲还在接受调查,他可能,可能也……”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男孩抬起头,露出哭红的双眼,“我只剩你了……哥哥,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
微弱的医疗灯照不亮室内,莱因在昏暗中沉默着闭上眼。
暴雨的声响掩盖了回答。
※※※※
“那么,”莱因说,“你是不是Homeland的成员?”
大块头抬手摸了摸胸前的标识:“……是因为这个你才这么问吗?”
莱因静静盯着他。
“我当然不是!”他恶声恶气道,“该死的……!”
话音未落,早有准备的法阵“唰啦”一闪,瞬间吞没了大块头的身影。
“……你不用这么在意,”伊斐轻轻抹掉颊侧细小伤口渗出来的血迹,低声道,“他们的手伸不到这里来。”
“即使来了,”他微微笑着,眉宇间有股说不出的傲气,“我们会再次打垮它。”
莱因一愣。
“我说过了,”伊斐转身慢慢往前走,莱因沉默着跟上他的步伐,“……那些不是你的错。”
废墟和街道从眼前滑过,静默的四周在战后显出不同于往常的安宁感。莱因轻笑道:“你是在安慰我吗?”
伊斐看了他一眼:“……我表达的不够明显?”
“不对哦,”莱因还是那含着笑的神情,“这时候要说‘我会一直陪着你’才对。”
他语气随意,分明只是在说玩笑话。
伊斐脚步一顿。他仿佛踌躇了片刻,才下定决心般转头看向莱因,意外地坦诚直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硝烟的味道还在空气中没有散去,四周只有空荡的高楼和疮痍大地。
伊斐之所以没有立刻回答,是因为他想起多年前某个夏夜,两人肩挨着肩盘腿坐在草地上,天际烟花的轮廓清晰分明。在这烟花的照映下莱因说:“……没有什么‘一直’。”
“所有人的生命都是交叉的线,”炸裂开的烟花仿若墨蓝天际上一处绚丽的破绽,莱因轻声说,“……遇到平行线的概率大约为0吧。”
他的嗓音低而温柔:“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可是莱因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忽的自己笑起来:“……好傻啊。”
烟花绽放的地方离这里太远了,然而耳边却回响着脉搏鼓动般的“砰、砰”声。
而现在莱因在他身后顿住脚步,轻声说:“……谢谢。”
※※※※
光线有些昏昏然,温良蹲在角落里,口中念念有词,指尖飞速在身前比划。卷毛努力忽略伤口的不适感,小声道:“咳……前辈,你……你在干什么?”
现代医学简直是奇迹,刀伤的痛感早已大大减弱。卷毛小心翼翼动了动身子,温良猛地停下比划:“别动。”
“刚刚的药物只是减轻痛感和帮助愈合,不疼了不代表你就好全了,具体治疗还要等回基地以后,”温良严肃道,“你想问什么?”
卷毛弱弱重复:“您刚刚在干什么?”
温良绷着脸:“……画符。”
卷毛:“啊?”
“就是祈祷啊!”温良绷不住了,脊背一弯瘫坐在墙角处,“我以为你会换个问题……好吧好吧,你是不是没听说过?”
“在……在书上看到过,”卷毛磕巴道,“老师说那是古人因自己在困境中的无能而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东西……”
“背定义倒也不必,”温良闲着没事,不由追问道,“你老师还讲了什么?”
卷毛想了想:“科技无所不能。”
“啊……”温良揉了揉头发,笑道,“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如此。”
“科技无时不刻在飞速发展,逐渐逐渐挤走了神学的位置。新能源解决了资源问题,世界上几乎每个人都拥有饱和的幸福感,”温良抱住膝盖,认真地看向玛格,“但是……从上个世纪起,就不是这样了。”
玛格一愣。
“我……本来我也没计划过要到这个部门的作战队的,”温良说,“我不适合战斗。虽然目前看来你也不适合……”
“但你一定有别的价值,”温良低声道,“就在这里。一定会实现的。”
玛格静静看着光洁的天花板,片刻后闭上眼,小声说:“……告诉前辈一个秘密。”
温良歪头等着他的下文。
“……我大学选的专业是园林种植。”
温良:“……?”
“啊?!”温良猛一扑腾站起来,“你!你这……?!”
他同时想起卷毛这吉祥物刚进队时,队友对他的作战技巧纷纷表示绝望,追着斯兰问这小孩是从哪个大学哪个专业挑进来的。斯兰端着脸表示不可说,冷漠看着队员为这事争相下赌……
原来是知道这十万八千里的专业不可能有人猜中是吗!!!
“我之前也没想过来到这里,”卷毛垂下眼,“但这是唯一一个我自己做的决定……”
前十几年总是走在早早准备好的、规划好的路上,总是面对父亲母亲“不要辜负我们为了你的努力”的殷殷期盼的眼神,实际上却把自己的人生锁进别人眼中的牢笼里……
卷毛又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眼,四下里静的出奇。大约是药剂里还附带什么镇静效果,让他恍惚间有些犯困,几乎像回到了儿时。然而他又立刻反应过来——
这么安静,温良呢?!
玛格一偏头,发现墙角空空荡荡。他登时顾不上医嘱,撑着身子爬起来挪到窗边。温良的消失这么突然,一定是因为有伤员触动了传送阵。玛格刹那间心如擂鼓,视线慌张地朝下一扫,果然看见数十个新面孔错落站着,围成一大圈,脚下各色法术线交错纠缠成一张大网,覆盖整个包围圈中的地面。
伊斐和莱因也在圈中,和那异种沉默对峙。中央温良搀扶着阿莲,而斯兰双手持着细刃,刀尖没入图兰朵肩膀。
钢铁与钢铁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图兰朵垂着头,两手却死死抓住斯兰的刀刃。
她仍是血肉之躯,除了双手。
“……她为了你,”图兰朵声线低哑,微微抬眼,看向脸色苍白的阿莲,却对斯兰道,“她为了你……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实在是有点诡异的场景。受到重创的暴徒之首,和四周安静地近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下属们。
温良低声道:“你做了什么?!”
阿莲微微偏过头,斜扎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身后,几缕垂在身前。她盯着地面某处,长睫毛遮住眼瞳,脸色愈发苍白。
“没什么,”她哑声说,“只不过动用的能量稍有点多……”
温良没吱声,已经掏出两管药剂,通通塞进阿莲手里:“口服。”
莱因回过头,发现斯兰背对着他,于是冲温良比了个口型。温良一愣,神情略有些紧张地喊:“斯兰,莱因……”
话不用说完,斯兰就明白了。她抬头大致朝零所在的方位瞥去一眼,同时一脚将图兰朵踹倒在地,猛地将刀刃进一步向下摁去!
霎时间深紫色的荆棘就要拔地而起,然而却被交错的法术线拦住发挥余地。周围异种这才反应过来,地面光芒暴起,法术线顺着裤脚便要捆住人小腿。
莱因后退半步,忽而微微一笑,朗声道:“伊斐!”
淡灰符文蛰伏在众人脚边,唯独撕咬开伊斐的束缚。他的能量使用到限了。下一秒火光炸裂而开,伴随伊斐的抱怨:“……你怎么跟喊狗一样。”
伊斐手腕很稳,端着那套枪刃结合式的武器。作为刃来说跟斯兰那把原理相同,却要更为厚重;作为枪来说,它削弱了子弹数量,却很大程度上提高了杀伤力——那几乎能当作微型爆破弹来使用。
而它所有外观和内部结构的改造,统统出自于伊斐本人之手。
另一边,零接收到斯兰那一抬眼的暗示,子弹精准打向图兰朵额际。后者似有所感地偏头躲过第一串子弹,下一刻咬牙松开斯兰的刀刃,张开手掌挡住自己额头。
“没用的,”斯兰轻轻说,眼瞳深处一片阴晦,“你去死吧。”
话毕猛地抽出刀刃,复又一举刺入图兰朵心脏!
“……哈,”图兰朵骤然蜷缩起身子,子弹撞在钢铁手掌上,已打出一点颇深的凹陷,她断断续续笑着,最后说,“……是因为我伤到那个女孩了么?”
“所以才一定要向我下杀手,”图兰朵喘着气,目光逐渐涣散在斯兰身后,“但是,你们在我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了……”
“无论我是否会死,”图兰朵无声笑了,好似那把贯穿心脏的细刃不存在一般,“……你们,一个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