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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访 ...

  •   临江市地形北高南低,北边横跨一纵山脉,双泉禅院正坐落于一座山谷之中。院中两眼泉水终年不断,正是将整个城市一分为二的富江的发源地。
      当然,位置太偏也不妨碍有人愿意出钱修路。六年前宣黎大手一挥说要修路,于是把大路从省道一直铺到山脚。再往上承云大师就不肯了,说院里供奉的那位喜清净,不能把底线破坏了,宣黎一愣,想起听过的传言,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没再坚持。
      得益于宣黎的资助,现在孔苏能把车子一直开到山脚下。他停好车后步行上山。
      约两人宽的小径,路面上铺着青石板,被岁月打磨得光滑,路旁林里间或立着石灯笼,有几盏红蜡烛燃着,照得夜晚山林影影绰绰。
      初春还是冷得厉害,山风一吹,寒意更甚。孔苏出门时候没换晚上工作时的轻便衣服,倒也不觉得太冷,反而身上的燥意被带走。
      禅寺大门也许从六年前重漆过之后就再没有修缮过,所以又恢复了昔日斑驳的样子,就好像它本该维持着这样子似的。

      承云大师待客讲究缘法自然,所以禅院的大门从来不锁,有缘人自可以推门而入。孔苏进了院里,回身把门带上,轻车熟路地绕过前殿、后殿,往后边的庭院走去。
      普慈连着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揉着发酸的腮帮子在心里抱怨。今天是十五,本来就要比往常更早起,准备烹煮茶水的器具,好在做完早课后给每月这日都来的孔施主煮一道好茶。结果夜里刚过三更被师父叫起来泡茶,说要招待客人,等他端着茶水到后院找到师父时,却只剩下师父一个人坐在石亭里冥想。
      大师兄出门了,天天对着师父,普慈觉得生活太无趣,好不容易来个客人,结果连一片衣角都没见着,确实令人丧气。这一来一往费了不少时间,师父直接说就在原地修习今天的早课,自己因为衣袍沾了些泥土回房换套衣袍,让普慈思考“等待”的意义,他顿时觉得今天的朝阳都不会有以前的好看了。
      意义是没想明白,趁着打哈欠的间隙偷个懒,倒看到个瘦长的身影从后殿旁拐出来,径直往这边走,等来人走近了,才渐渐看清是谁。这人他是认识的,精致的脸上表情淡漠,但待人接物丝毫不失礼数,在亭子外躬了躬身。普慈从当年第一次见孔苏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像后殿里供奉的那位,倒不是说长相,只是给人的感觉很像,不远不近,又自带威严,但他不敢和师父说,一定会因为乱说话被罚去后山挑水的,和大师兄说也不行,因为告诉大师兄就等于告诉了师父。
      虽然孔苏看上去不好接近,但普慈还是很喜欢他,孔苏每逢十五过来,不忙的时候就小住几日,普慈喜欢听他讲外面的世界的故事,听上去既新奇又令人向往。

      “孔施主,您来啦!”普慈笑得眯缝着眼。
      孔苏循声望向小和尚,不可察觉地弯了弯嘴角:“短短一个月不见,又长高许多。”
      普慈听了嘴角咧得更高了,看承云换好衣袍走过来,奔下石亭去迎:“师父,今晚真是热闹,前脚客人刚走,后脚孔施主就来……”
      “普慈,”承云打断他的话,“少说话,多做事,快去换一壶热茶来。”
      普慈撇撇嘴一溜烟跑开去,承云向孔苏问安:“前几日刚制成的明前新茶,孔施主一贯喜欢喝茶,可得尝尝。”
      “好。”
      孔苏随便挑了个石墩坐下,然后石亭里就陷入了沉默。承云知道面前这一位不怎么喜欢说话,所以也只是陪着坐着,一面等着爱说话的人泡完茶回来,却没成想孔苏先起了话头。
      “师父今夜另有访客?”
      刚才看到承云免不了心里的诧异,他以往来禅寺通常也是这个时间,承云和普慈不出意外会在后殿做早课,没想叨扰院里的人,所以特意从殿外的小路走,结果就看到普慈端着茶盘站在庭院里,像是专门等着他似的。但刚才承云打断普慈的话,他来之前有别人来过。
      凌晨三点来寺院拜访的人可真没有几个,孔苏有些好奇。
      “也许是今夜的东风刮得正好。”承云给了个模凌两可的回答,又问:“孔施主近日旧疾可有再犯?”
      见对方不想说,孔苏顺势作罢,答:“这两天有过几次反复,但没像头两年那么厉害,总体来说没什么问题。”
      承云心里疑惑:按照以往情况来看,不管是频率还是程度都有明显下降的趋势,说明他的身体在逐渐适应体内神秘的力量,没道理突然反弹,难道是因为……?
      心头大惊之下,承云面上还保持着仔细倾听的模样,孔苏一点没察觉,自顾自继续说:“反正不伤性命,随它去了。”

      他想起来第一次见承云大师的光景。
      那也是他第一次出现心热的症状。当时正在训练格斗,孔苏矮身试图躲避侧面劈来的一刀时胸口一疼,直接倒地,险险擦过原本划向脖颈的刀势,脸上破了相,把出招的队友吓得不清。
      随后的两天两夜,孔苏被无边的热意折磨着,意识昏沉但并没有昏迷,合着眼忍耐,很多人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谈话传进他的耳朵。医生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检查指标都正常,不敢用药物。宣黎不知在问谁怎么样,回答的是女人的声音,说,试过了,无效。孔苏强撑开眼睛循声望去,视野一片模糊,勉强看清个清瘦的轮廓,于是又闭上眼。宣黎沉默了很久,决定带他去个地方。
      半个小时后孔苏被推到车上,才早上八九点,但日光已经晃人眼睛。车里冷气打得很足,但他还是觉得好热,那股劲是从胸腔里散出来的,外力降温根本没有效果,至于疼痛,习惯了也就察觉不到了。
      宣黎和柳潇坐在他床边,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传到孔苏的耳朵里,女人问这招能不能行,宣黎好像说死马当活马医。
      整个车程中孔苏一直是半睡半醒的状态,能闻到前排顺着空调飘过来的汗味,也能感觉到一直有一股不同于空调的凉意包裹着周身,但这根本解决不了孔苏的问题。
      柳潇的手就没离开过孔苏的额头,她的手一直冰凉的,但根本解决不了孔苏的问题。
      很多事情真的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就像孔苏身上的怪病,为何而起,又为何而去,他一进到双泉禅院,立马感觉到燥热退下去不少,然后陷入昏睡。他太累了。
      当天下午孔苏就恢复了正常,宣黎看上去挺高兴的,给他递了杯水,告诉他虽然还没有根治的办法,但看来可以抑制、缓解。
      睡榻旁还站了几人,宣黎只介绍站在前面的老者。
      “这是承云大师,此间禅院的住持。”
      只见住持精神矍铄,须发皆白,眉间一片清明,和身后的连个小沙弥一样身着青灰色僧袍,只是多披了一件月白色袈裟,双手合十一礼,道:“我这小院地势极好,常年温凉,有静心养性的功效,孔施主可时常前来,去去身上的燥意。”
      孔苏想起身还礼,但被宣黎摁了回去,只能颔首示意。
      后面站着的是承云大师的两个徒弟,还有柳潇一行。
      孔苏原本还想问,在他醒过来后睁眼之前,承云大师说的那一句“非疾非痛,不可医”是什么意思,但看现在大家都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就把到嘴边的疑问咽回肚子里。他没有再说什么,又一次接受了宣黎的安排,朝众人道了谢,平静安稳到彷佛过去两天什么都没发生。毕竟一个没有前二十年记忆的人,连来处都不知道,又何必纠结往后呢。
      三天之后走出这个地方,孔苏才从禅院正门的牌坊上知道这间禅院名为双泉。

      此时承云细细思索着发生在孔苏的事情,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想,于是有心想旁敲侧击地点拨一下他,所以故意沉吟片刻后说:“施主豁达,我倒是才理解,你为何从来不问,身上到底是什么问题。”
      “连宣黎他们都看不出,难道师父知道答案?”
      要是普慈在,一定会问难道那个衣着鲜亮、花钱如流水的大叔比自家师父还厉害,而承云对这句话毫无反应,可见对于宣黎的身份是知道些许的。
      “我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只是知道些本院的传闻,也大概有个猜测,为什么只有这里可以缓解你的心热。”
      “为何?”
      “传说,太阴星君曾游历人界,见这里两泓泉眼同源而两出,心里喜爱,就在泉边栽下一棵扶桑树。这间禅院的祖师碰巧看到星君戏水种树,大呼显灵,后来就在这里建了禅院,取名为双泉。此后,这两泉和大树庇佑着这里,常年清凉。我想大概是这地有仙气养护,所以能解你身上凡眼断不出的问题。”
      正说着,普慈端着茶盘小跑回来,给两人沏好茶,退到一旁的美人靠旁站着听两人讲话。
      双泉禅院供奉的是上清太阴星君,世人口中的月神。后殿正中立着一尊白玉月神像,眉眼清和,有股说不出的漠然神色,左手托一弯月牙,右手持一顶镶圆月形天青石的三尺权杖。
      “大师说的扶桑树,难道是溪涧石岩边的那一棵?”
      承云原本还想顺着传说引出下问,却不料杯孔苏出其不意地听错了重点,只好顺着他往下说:“施主慧眼,所以我说你和本院有缘。”
      “有缘?怕不是殿里的那位早被我冒犯了。”孔苏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清晨的山风一吹,热茶早就凉了个透底。
      承云赞同地摇头:“我派崇尚彼此之间的机缘,但也讲究人神皆同,只是擅长不同的事情而已。我们供奉神仙,其实是各取所需罢了。”
      对于这样的传说和机缘,孔苏谈不上相不相信,毕竟自从六年前脑袋一片空白地醒过来,他重新接受的就是一个神秘的新世界,只是觉得有点奇妙,不知道自己和这里的机缘是从哪里来的。
      孔苏抬头看到承云身后的普慈一副有话要说的焦急模样,出声提醒承云:“普慈小师父想说话呢。”
      得了师父肯定,普慈才开口,顺带着递给孔苏一个感激的眼神:“师父,快六点了,该敲晨钟了。”
      “哦?都这么晚了?”承云看了看渐起的天色,站起身来,说,“都说日月同辉,月亮不见那么久了,太阳比定会受到牵连,这晨光都没有以前壮丽了。那我们先离开了,施主请便吧。”
      “聊天很愉快,你们忙,我上后山看看。”
      孔苏不关心太阳会怎么样,而是想着月亮不见了那么久,人界的夜晚没了月光,会引发一些无法预料的事情。不过,这是鱼府台要操心的事情。他饮尽茶壶里的茶,把茶杯放到普慈捧着的茶盘上,转身欲走,又被普慈叫住。
      “孔施主一定是有缘人,一般人怎么会想到捡个断枝回去种呢!还种活了!”孔苏看他表情认真地安慰自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孩子一下子已经长到自己肩头了,刚见的时候还小小的一个,时间短起来是真的过得让人无法察觉。
      “您去后山看树的话,记得找找土被新翻过的地方,后山樱桃酿的新酒又到开坛的好时候。前一位客人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拎了一坛走,您要是觉得冷,不妨喝点酒试试。”说完一溜烟赶上承云的步子走了。

      扶桑树长在半山,离两孔泉眼差百步的距离,孔苏绕着大树转了一圈,果然看到有泥土翻动过又填上的痕迹。他没有挖,只是在溪水旁找了快干净的石头坐下,望向远处隐隐约约的临江市。这种安静的独处让他觉得放松,也觉得熟悉。即便他没有二十岁之前的记忆,但身体记住的东西有时候和脑子记不记得是分开的,他坚定地相信,自己以前也喜欢安静地在某一个地方待上好久。自己也喜欢喝酒,只不过酒量不好,不怎么喝而已,所以身边的人渐渐都觉得他喜欢喝茶。
      正放空着,手机震动着收到一条消息。
      “孔苏哥哥,我准备出门了,妈妈陪我去,我们在博物馆大门口等你。”
      是杨晓昫的语音消息,孔苏一个月前和他约好,办天文展的时候给他做专属讲解员,他这是怕自己忘了,所以来提醒自己吧。
      他发语音回去:“我没忘,一会见。”

      孔苏离开的时候和来时一样,都是悄悄的自己就走了,承云和普慈结束完晨例正好看到他拉开半扇大门走出去。
      “师父,孔施主都来了,大师兄怎么还不回来呢?他说春天的时候他就会回来,这都已经第二个春天了。”普慈抱着扫帚问。
      承云双手合十转身往厢房走,自己喃喃道:“只怕普应带来的……不是好消息啊。”
      普慈听得一知半解,心想,师兄回来不是好事吗,师父怎么愁眉苦脸的?
      他没听到师父的后一句。
      “不过,事情怕是出现转机了。”

      这一头,宣黎掐着日出的时间正准备结束当日的工作,一抬头看到不知道从哪里闪到跟前的身影,脑子里滑过一连串不合时宜的疑问。
      是人是鬼,还是神?没听说有谁要到人界来啊?
      孓鬼进化得那么厉害了吗?都能大大咧咧地在我面前现身了?
      不是!这种时候不应该想怎么对付吗?!

      来人把一个酒坛扔在桌上,幽幽开口:“灶王府君,在人界过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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