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客行》石微子

45、日曜之石

　　应荷领着江心石往南阳东边走去，差不多到了晌午，才来到了一座茂密青翠的山下。这山并不是特别高，看起来跟四周的低山别无二致，然而应荷却显得异常兴奋，好似这座貌不惊人的山林中藏着无数的宝藏。

　　然而应荷小心翼翼，左顾右盼地走在山道上，又时不时地在树木上，岩石上刻上特别的图案，作为指引的路标，显然她对这片境地还不大熟悉。

　　江心石不解，便问道：“你不是常常到山上采矿吗？为什么还要刻上标记？”

　　应荷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一边回应道：“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呢，以前觉得这儿太远所以没有机会过来，但是我常去的那几座山都快被我翻遍了，都只是些普通的铁铜锌。我想要一些罕见的晶石，所以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了，真希望可以去到更远的地方呢……”

　　江心石问道：“你平常都不能出远门吗？”

　　应荷摇头道：“曾伯说我现在还太小，又不会太多武功，独自出门实在太危险了。况且，我要是离开了，应家坞可怎么办？”

　　对于同样不能独自出远门的江心石，他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相惜，道：“那，不能让别人帮你采矿吗？”

　　“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应家坞的家仆不多，而且他们大多都是没学过铸剑或是采矿，而且铸剑师们一般都会亲自去采矿，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找到最适合的材料。只不过，我一个只能找一些露头矿，要是有一队人马，就能打大矿井，那样采矿可就方便多了。”应荷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江心石听得出她是希望应家坞再度兴盛起来的，便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对于没有见识过铸剑奥妙的江心石，很难想象世上会有这么多千奇百怪，五彩缤纷的石头，而这些精矿又是如何改变一把普通的兵器？他心中忽然萌生出别样的兴致：“既然你不能走得太远，那你可以教教我啊，要是以后我的病好了，就帮你去找稀罕的矿石，怎么样？”

　　应荷微微噘着嘴，觉得这个想法还不错，但脸上又写满着犹豫：“这的确是个办法，但就你这资历还差远着呢，都不知道得教几年！前人记载道，山上有葱下有银；山上有薤下有金；山上有姜下有铜锡；山有宝玉，木旁枝皆下垂。你就先记着这些吧，总之观察植被是最基本的方法。”

　　时至傍晚，两人几乎已经把整个山都走遍了，应荷却依旧没找到她想要的矿石，难免有些烦躁，便气馁地坐在崖边的一块岩石上。与之相反，江心石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不久前应荷从各个不同的地方采挖的矿石，从岩壁上，土壤中，或是干涸的河床中。更有意思的是，这些石头与他见过那些灰白黑褐的石头大不相同，都有着十分罕见的颜色，而且还能透过表层看到里面的纹路，跟集市上的玉石很是相似，却蕴含着更加纯粹的天地灵气。然而就这样几块不大的石头，却几乎让他消耗许多体力去寻找，挖掘，这让他对铸剑者有了更深的敬佩。

　　应荷无精打采地锤着酸软的小腿，道：“唉，还是没有收获呀……”

　　“不是啊，你看，你不是已经采了很多了吗？”江心石把背上的竹篓卸下，把应荷所采到的矿晶玉石全部翻出来，兴致盎然地排列对比着，像极了一个单纯的孩童。

　　应荷也看的忍俊不禁，心里头又是满满的高兴：“诶，你小心一点！虽然这些都不是特别罕见的，但也是很值钱的宝贝，你可千万别弄丢了。”

　　江心石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继续全神贯注地研究着这些石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应荷惬意地倚在清凉的岩石上，虽然今日这趟“远行”并没有多大的收获，但也不失快乐，自从父母离开以后，从来都是她一个人到山上采矿，这是第一次有人陪伴并努力帮助她，心里总洋溢着一种难言的甘甜。

　　“啊！”

　　江心石忽然的叫声打乱了她美好的回想，应荷从石上坐起，只见江心石一脸慌张地看着悬崖边缘，就在那一刻，一颗闪着金色光芒的虎眼石骨碌碌地滚到悬崖边，毫不留情地往深渊下坠去。应荷杏眼圆瞪，顿时气得要捶胸顿足，连忙跑到崖边望着那极速坠落的金色光点：“都跟你说了让你小心……”

　　“实在是抱歉……”他窘迫苦笑着，而此时应荷却不再嗔斥，脸上不只是平静，更添几分欣悦，她直勾勾地盯着悬崖下方，好像有什么吸引着她，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你快过来这！那里，看到没？”应荷提高声量，并招手示意江心石过来。

　　江心石也好奇地望了望，而悬崖下只是一片深渊，并长满了黑压压一片树林，加之有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地面，然而却并无特别之处，也不知道应荷让他看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啊。”江心石应道。

　　应荷急切地伸出手，指着大约三丈外的一块岩石，道：“看到左边凸起的那块岩石了吗？现在太阳刚好照下来，所以才有一些金色光点。如果我没看错，这应是日曜石无误。这可是很珍贵的宝石啊，跟我家里收藏的那颗月曜石都是很稀有的晶石，若镶嵌在宝剑上，一定会很好看！”她的眼睛里也闪耀着同样的光芒。

　　在应荷的指点下，他也看到了岩石下露出的几寸不一样的材质，在阳光下反射出几点金色的光斑，他不禁惊叹：“看样子，若是能挖出一整颗来一定会很漂亮。不过，这里都是峭壁，连树干都没几棵，你就这样下去取的话太危险了！”

　　“是有些难……”应荷撇了撇嘴，道：“可是，这么难得才看到一颗日曜石，我可不想就这么眼睁睁地离开。不管了，今天我一定要试一试！”

　　应荷一脸坚决地捋起袖子，看来是势在必行了，江心石却有些担心，毕竟他也曾经攀爬过这样的绝地，就算是一个强壮的男子也得费好些功夫，莫说是应荷这般瘦弱的小姑娘了，便道：“这……要不还是我来吧，你是女孩子，我不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应荷心知自己下去会有一定的危险，却也担心起江心石虚弱的身体：“你身体才恢复了那么一点，行不行啊？”

　　“哈哈，你可别小看我，虽然我一直在生病，但平时采药大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去的，我爬过的悬崖峭壁可不会比你少！”虽然应荷还没答应，江心石早已背上了装满器具的背篓，拿起粗绳在附近的一块巨石上度量着。

　　“真的吗……你千万不要勉强啊。”尽管还有些半信半疑，但她实在太想得到那颗日曜石了，而且江心石盛情难却，便只好过去帮忙栓绳子。

　　“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拿到的。”

　　江心石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底的一丝紧张，便沿着峭壁上的几道缝隙缓慢下移。虽然早已过了晌午时分，太阳也不再猛烈，然而他的额头和后背，甚至手心上都不断渗出豆大的汗水，因为身边没有任何依靠，若绳子支撑不住，恐怕也没有生还的机会。经过一番艰难攀爬，他的嘴唇已然干涸，而体力的消耗和紧绷的神经让他的心跳急促加剧，体内的那股凶邪的气息也悄然上涌，让他有一瞬间失却了神识，定住在峭壁上。

　　应荷也不禁心底一沉，想把他拉上来，然而江心石却完全没有放弃的念头，咬咬牙忍着那侵蚀每一寸内脏的刺痛，继续爬到那块埋藏着日曜石的岩石上。由于过度吃力，他颈项和额头上渐渐凸露出条条青筋，让应荷心里紧紧纠着，既愧疚又心疼。终于，江心石抵达了那块岩石，他从背篓中取出铁锤，铁镐等工具，学着应荷采矿的方法，笨拙却认真地敲挖着。

　　不久后，那块日曜矿石便被采挖出来，江心石捧着手掌大小的石块，里头完整包裹着泛着金色光芒的日曜石，只待返回应家坞后再进一步打磨雕琢。他瞬间绽出满足的笑容，在苍白的脸上尤其触动人心，应荷见了眼里也含着隐隐泪花。

　　然而她俏丽的容颜很快便被惊惶所侵占，而此时她的眼光，也早已不在江心石身上，而是定格在前方浮动在深谷上方的，一个红褐的影子上。

　　“怎么回事？这，这是谁？”应荷惊道。

　　江心石方才知道不远处已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人，他马上将日曜石放进竹篓中，警惕地观察着。只见那人身体周围包裹着的红褐色雾气正渐渐散去，魁梧的身形渐渐显露出来。

　　是一个披着大氅的男子，他披散的头发下长着一张硬朗而气势凌人的脸，连眼里也隐隐透着傲慢乖张的气场，虽不是惊为天人的容颜，但就这一眼，也足以让人为之一振。况且，此人既能御空飞行，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够企及的，还有他身上那团蕴含着充沛灵力的气息，无论是江心石还是应荷，都能明显感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绝对不是好应付的。

　　应荷心中莫名地慌张，匆忙拉了拉绳索，示意江心石尽快上来。

　　看着两人紧张慌忙的动作，那人似乎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十分耐心地给予他们充足的时间，似乎只为显示自己最为真诚的等候。

　　好不容易爬回了悬崖上，江心石发现那人竟还在原来的位置，环抱两臂，正神色平静注视着自己。显然，目的就是他们二人，只是他与此人素未谋面，却不知所为何事。

　　“你是什么人？我们……认识吗？”那男子的凌冽让应荷深觉不安。

　　男子看着江心石眉心间弥漫的几缕黑气，他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这暗自翻涌的凶煞之气，呵呵呵……放心小姑娘，我要找的是这个人，不是你。”

　　“凶巴巴的，你想对小石头怎么样？”虽然心中惧怕，应荷却把苍白虚弱的江心石挡在了身后。

　　“呵呵，小姑娘，事先劝你还是不要掺和，否则……”男子依旧神色安然，身上却猛然炸开一团火焰般的气流。

　　两人惊得不禁后退的几步，不敢再出声，深知与他之间的差距太大，若是把他激怒，恐怕那团焰怒火便燃在自己的身上了。

　　男子不屑地笑着，将释放的凌厉收敛回去：“抱歉惊扰两位小友。对了，忘了还没介绍我的身份，不过……等你跟我来了之后自然便会知道的。”

　　男子一挥手，凌风翻起他黑褐色的大氅，他仿佛像长了翅膀一样，竟能毫不借力凭空从深谷上方飞移到悬崖边上，身影快得像一道闪电，江心石和应荷根本还来不及转身逃跑，他已然出现在面前不到一丈之处。

　　他伸手探向站在应荷后面的江心石，往衣领一抓，江心石整个人被提到半空，原本以为就此简单结束，谁知手中重重一沉，应荷竟伸手扯住江心石的手臂，极力抵抗他的力量企图将江心石拉回。

　　“哼，不自量力。”男子稍一提力，将江心石往自己的方向拉回，应荷哪能敌得过这深厚的内力，扎在地上的脚步也抵抗不住他的拉力，渐渐往悬崖边上滑走，她却丝毫不肯松开双手。

　　因为两方的拉扯，更加剧了江心石的痛苦，他无力地发出呻吟，却无法挣脱任何一方。眼看应荷就要被拖出崖边，他用力地挤出一句话：“应姑娘……你快放手，不然你会……”

　　“我，我才不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应荷这刚一说完，便惊叫一声，整个人被拖出了悬崖，悬在深渊之上，此时她只能依靠扯住江心石的手臂，还有他的衣角来保住自己的性命，然而在方才的斗争过程中，已经耗了不少力气，若再如此纠缠下去，她很有可能就此耗尽力气而掉下深谷。

　　江心石也很清楚这个事实，他也想拼命地抓紧应荷的手，却完全使不上力气，便对男子道：“你快放我们下去！”

　　看到这紧张的一幕，男子却一点也不着急，这个女娃子的生死对他来说无关要紧，他只要手中这少年，他将江心石拎得更近些，冷冷道：“哼，你确定？这下面可是万丈深渊。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带你去见副坛主。”

　　江心石灰白的嘴唇不禁颤了一下，眼中瞬间多了几分恐惧：“副坛主……你，你是离火坛的人！”当时在离火坛密地时的惊险境遇还历历在目，何况自己还曾经被离火坛副坛主捕获过，虽然没有成功，但大哥却千叮万嘱要他避开圣祭坛之人，没想到这一出来又再次被离火坛的人逮住，看来抓他的目的甚是明确。

　　“小兄弟真是好聪明！不错，我乃离火坛左护法，商赤。想必先前你已与副坛主见过一面，他才把对你模样的记忆渡予我，让我闲暇时继续搜寻。”男子犀利地盯着江心石，笑得十分傲慢，“原本只是无意路过，没想到如此机缘巧合让我遇见了你，看来，你与我们离火坛的缘分匪浅啊。这一趟离火坛，你非去不可。”

　　因为紧张江心石急促地喘息着，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捱不了多久，他并不害怕他们会对自己怎么样，只是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别人，他恳切道：“我知道，你们想要带走的人是我，但请你……把应姑娘放了，她与这件事无关……”

　　“不，不行，你是我带出来的，我怎么可以自己逃跑！”应荷极力地摇头。

　　“可是……”

　　这温情的一幕竟让他看得很是感动，商赤深思熟虑了半刻，最终也不忍心将他们强行分开，便伸出另一只手把应荷也扯了上来：“不必再争了两位小朋友，我会一并将你们带到离火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