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公子之衣锦夜行》马放南山

3、第 3 章

　　睁眼在异乡的客栈，感觉真是太混沌了。

　　房间的一切都不是熟悉的样子。荆无衣花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家里，自己那张床。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被谁劫持了。

　　能是谁呢，不过是时光转换罢了。

　　他两手抱在脑后，闭上眼睛。房间里有股怪怪的味道，和以前自己家里那股烟火味大相径庭，大约是客栈独有的味道吧。再加上湿衣服散发的潮气，鼻子有点塞，但是嗅觉却更灵敏了。

　　不想起来，浑身懒懒的，是不是感冒了？

　　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尽量拖延与舅舅一家见面的时间罢了。亲戚之间因为距离的原因，走动自然就少。而且，一个在京城，一个在乡下，见了面找什么样的话题来寒暄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况且，自己主要是去报丧的，这本身就足够令人丧气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荆无衣不想暴露自己的悲惨给别人看，哪怕是舅舅也不行。但是他一个无依无靠身无长物的十七岁少年，不去投靠亲戚又能怎么样呢？

　　舅舅倒没啥，舅妈那边，荆无衣想起来就打怵。
　　大表姐早就嫁人，两个表妹应该还未出阁。小表妹以前最喜欢他，现在长大了，不知道变得怎样。

　　荆无衣还想赖一会床，但是一阵激烈的喧哗声从窗外传来。马蹄哒哒，马车碌碌，人声鼎沸的。

　　上京人，大清早就这么闹腾吗？城里人的生活节奏，果然比乡下人快啊！

　　他不得不起身，穿衣，下到楼下叫一份早餐。小二告诉他，任独行一早就走了，临走去他窗外看了一眼，知道他未起床，也就没打扰他。

　　“街上是怎么回事？动静好大啊。”荆无衣喝了一口上京的米粥，跟老家比，也没多大区别吧。

　　荆无衣觉得上京与家乡最大的区别就是，在服务态度上还是相当注重的，就比如店里的小二哥，就特别热情，招呼周到，连任独行到他窗外打探一眼这样的小事都通报他一声。不过，当他后来知道任独行在这城关新丰客栈的影响力之后，他也就明白个中原因了。

　　“刚才是京华书院的名公子驾车接一个婢女回家。”
　　“名公子？接一个婢女？”上京人的活法果然与众不同。不过，荆无衣其实对这个名公子产生了深深的佩服之情。冒着身份倒置惹人耻笑的风险，与一个下女同车而返，这里面怎么隐约透出风流缱绻来呢？
　　任是荆无衣暂时年少，不解风情的人，也浮想联翩起来。

　　“公子有所不知，这位楚公子偏偏喜欢跟他老爷子作对，故意做这些不入流的事气他老头子。而且，听说这婢女已有身孕呢。”

　　果然八卦才是全人类最有共鸣的话题。这小二哥才和荆无衣认识不到两天，就津津有味的和他分享起来。

　　“楚问锦？......身孕？”这里面的信息量太大了，荆无衣差点被一口咸菜噎住。
　　怪不得，刚才听见窗户外有一人叫嚣“女人也许好找，可是儿子就比较难得啦，哈哈！”

　　“公子你也知道楚公子的大名？不愧是京华名公子啊！”小二无限感叹。

　　楚问锦年少的容颜清清楚楚的浮现荆无衣面前。细瘦的脸庞，白净的皮肤，细长的眉毛，眼睛里雾蒙蒙的，总喜欢无目的的望着前方。

　　是的，这是荆无衣觉得他最特别的地方，他很少与人对视。如果他一旦与你对视了，那双在他那张小脸上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总会带点慌乱和躲避。

　　但那又分明不是害羞。楚问锦从来不会离女孩子远远的，或者故意躲着女孩子，要是他们一群泰山书院的学子们出去逛街需要问路，而对方恰巧是个女子，主动上前的往往是楚问锦。

　　他果然很喜欢女孩子啊，而且不分贵贱贫富，荆无衣嘴角隐约露出一抹苦笑。可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终于还是无法把当年那个清纯少年和如今这个当街调笑的公子哥勾连起来。

　　“怎么就......有孕了呢？”本来是无意识的腹诽，结果荆无衣一不小心宣之于口了，小二哥正巧还没过够嘴瘾，凑上来继续说道：“那个婢女不是咱们本邦人，是一个鲜族少女，听说长得那是真好看，那叫什么闭月羞花来着？”

　　“好看，喜欢，无可厚非。可是怎么闹到大街上来了呢？”荆无衣觉得这顿早餐无论如何是吃不下去了。因为这个重磅绯闻已经把他的肚腹和胸膛填的满满的了。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楚公子瞒着家人和婢女交往，时间一长，终于被楚老爷看出了端倪，楚老爷一气之下把楚公子关了软禁，然后派人把这个婢女送出了藏珠楼，哦，藏珠楼就是楚府。可谁知，不知是谁告知了楚老爷，这小婢女竟然有了楚公子的骨血，楚公子当然据理力争，自家骨肉不能流落在外啊，楚老爷无法，只好放楚公子出来，然后，就闹出了这么一出。”

　　时间真是无情啊，竟然把楚问锦这样的羞涩少年雕琢成了这样一个风流外泄的人了吗？荆无衣有点汗颜，也许自己真是小地方来的人，特别没有见过大世面吧？

　　他踱到窗前，看着马路上的熙来攘往。香车宝马，川流不息，在那某一辆华贵的车里，正坐着昔日的同窗楚问锦吧。他一手揽着美女，一手举着酒杯，像所有上京的世家子弟一样，正纵情享受着祖上袭下来的荣华富贵。

　　荆无衣打了一个寒噤，目光倏地变冷了。

　　他返回客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那包了三层防水油布的包袱里，紫花桐木琴身的轮廓扎了他的眼。他解开层层包裹，屈起中指用骨节敲击了一下那漆成深棕色的琴身，空空的金石之声传入耳膜。

　　这是他千挑万选的最上乘的桐木琴。
　　本来是预备送给楚问锦的。

　　也许用不上了。

　　荆无衣的心里有点空，犹豫片刻，还是仔细重新包好了三层油布。

　　出了客栈，荆无衣回头看一眼客栈的招牌“新丰客栈”。

　　吾闻马周昔做新丰客，地老天荒无人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