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容》徐日华

6、对峙

　　郈徕觉得自己眼角在抽搐。“以前”随手将人皮面具扔到一边，十分夸张地拍了拍手里灰尘： “怎么，本官长得太好让你说不出话来了？”
　　郈徕努力控制着自己面部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来：“没想到堂堂王府参谋竟然监守自盗。”
　　“哎，郈少侠这么说就不对了。”洛秉烛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襟，语气轻松得好像对面不是刚刚把他的面具打坏的对手，“我可没有守着什么东西，那些顺出来的货也没留在我手里啊。再说了，本官是王府的人。而王府可是戒备森严，什么东西都没有丢。”
　　郈徕的表情更加狰狞了：“洛参谋倒是理直气壮。”
　　理不直气也得壮啊。“那是自然，不然我拿什么混啊？”洛秉烛说得十分顺畅，仿佛偷那些大户的钱财是天经地义一般。郈徕不得不佩服此人脸皮之厚，不，这根本是没有脸了！
　　郈徕不想和洛夜游在这种没营养的话题上纠缠：“那些被盗人家的银子呢？”
　　“都熔掉了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只偷金银不碰珠宝？”洛秉烛耸肩。
　　郈徕忍不住磨牙：“那之后呢？”
　　“熔化之后还能干什么？注个模子给王府那群馋鬼当小费呗。”在许朝，直接使用银两是件很玩命的事。在本土内陆，许朝市面上流通的大多是绢纱和铜钱，在外贸市场上银子才是主流货币。若是发现有人在内地用银子买东西，十有八九是抢了边境商队的劫匪。
　　泽川是不折不扣的内陆地区，洛夜游才不会犯这种白惹一身腥的低级错误。私下重新打造成银器分散给手下人，又能销赃又能收买人心，也不用担心原来的金银上有什么标记，反正一熔全部抹的干干净净。更关键的是支出多少还全看自己，洛夜游这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呐。
　　“洛参谋果然是个精巧人。”郈徕话里不乏嘲讽。
　　洛秉烛也不是一般的不要脸，竟然面不改色地鞠躬道：“多谢郈少侠夸奖。”
　　“……”郈徕开始考虑要不要把整把剑拔出来，这姓洛的实在太他妈嘴欠了！“没想到洛参谋一介书生还会武功。”
　　“献丑献丑。”洛秉烛摆手，“郈家的轻舟步法才是真正厉害呀，幸会幸会。不亏天下第一轻功。”
　　知道你还跑个鬼……“在下还有几个问题。”
　　“郈少侠但问无妨，本官必定知无不言。”
　　郈徕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好看而诡异的弧度：“今天的呢？”
　　洛秉烛一歪头：“什么？”
　　洛夜游的脸长得极好，现在穿着一身藕色的少女服饰，加上这么一个近乎装可爱的动作，背景是皎洁的圆月。若是换个清形郈徕说不定还会心猿意马一下。
　　“你今天刚从华员外家出来，想必有了收获。”郈徕道，“应该还来不及处理吧，拿出来。”
　　洛秉烛飞快地捂住胸口：“不行，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可不能便宜了你这个半道截胡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郈徕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恨不得再给洛秉烛一个巴掌：“谁要打劫你？”
　　洛秉烛惊讶地瞪眼：“你不是要抢我的？”
　　郈徕努力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谁稀罕你那些来路不正的玩意儿，小爷没那么缺钱！”
　　“那你干嘛？”
　　“看看什么宝贝值得洛大人动手。”
　　“呃……好吧。”洛秉烛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布包，“真是……拿稳点，这里头的东西可是千金难求……小心点别翻了！！”
　　“少开尊口。”郈徕的嗓门不觉放大一倍，“什么东西这么珍奇？我倒是得好好看看……嗯？！”
　　郈徕打开包袱，一看里面装的物件，差点没气血逆流。
　　就这东西还千金难买？
　　洛夜游你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对面人翻着白眼，“这桃花酥可是玲珑坊出品，做法自成一派，别的地方不是吃不到就是不正宗，整个重仓就一家分店销售，每日只卖三百个，晚了就是再多的金子都买不到！”洛秉烛跺脚，“看够了没有，可以把本官的夜宵还回来了吗？”
　　郈徕把摊开的包装布和里头的糕点推给洛秉烛，神色扭曲：“泽川以前……还真是有个性。”
　　洛秉烛小心翼翼地把甜食接了过去：“说吧，还有什么事？”云梦郈子衿，可不像是专门为了追查一个小贼赃物就追踪他八条街的人。
　　“为什么要……”郈徕顿了顿，眉毛一拧，“用以前这个假名？”
　　一想到这个郈徕就咬牙切齿。今天在客栈的时候，穆糠就就这个点调侃了他半天。“一个以前一个‘后来’，你们还真是般配啊！”想想那人欠扁的嘴脸还历历在目。
　　“不知道就别乱讲。”洛秉烛心痛地看着被郈徕拆的七零八落的布包，捂着胸口做西子捧心状，“唉，本官辛辛苦苦找来的夜宵，就这么被人糟蹋了……”
　　郈徕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拿剑鞘拍洛秉烛脸上。他深吸口气，勉强控制住脸上的狰狞表情：“什么意思？”
　　洛秉烛耸肩：“以前是洛某人的字啊。”
　　“……”郈徕嘴角一抽，“洛参谋还真是信手拈来。”
　　如果是字的话……还真算不得假名。
　　“用自己的字做假身份，就不怕被人怀疑到你头上吗？”郈徕重新镇定住情绪，道。
　　洛秉烛揉揉太阳穴：“重仓就没多少人知道我的字，一般情况都是用尊称，要不就是用名。再说了……就这个字，谁会想到这是真名？”
　　郈徕：……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喂，郈少侠。”洛秉烛习惯性摸摸腰间，发觉什么都没有才想起今天他假扮金兰，身上穿的还是女装，平时随身携带的扇子没插兜里，只好尴尬地把手背到身后，“如果没别的事，本官就先撤了。过会儿还得去找金姑娘呢。”
　　“金姑娘？”郈徕皱起眉头。
　　这大晚上的，放在京城都宵禁了，洛秉烛还要去找什么女人？
　　郈徕脸上一阵风云变幻，说不清心情如何：“洛参谋好兴致。”
　　“你想多了。”洛秉烛看着郈徕那丰富的表情撇撇嘴，“你觉得王府可能会有这种质量的衣服吗？我是半路敲晕了人家才拿件衣服过来的，现在急着还。”
　　“……”郈徕早已失去了吐槽的兴致，所幸把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提了上来，“还有两个问题。”
　　洛秉烛把怀里的布包整理妥当：“请说。”
　　“你这一身功夫从何而来？”郈徕问。
　　洛秉烛转身欲走的步子停了停，笑道：“郈少侠以为呢？自然是学的。”
　　郈徕恨恨咬着后槽牙，发音怪异地说：“你内力深厚，但爆发力强而不能持久。轻功也不上乘，可缩骨功却是出神入化。”
　　他看了看被洛秉烛扔到一边皱成一团的面具：“更重要的是，你居然还懂得易容。”
　　洛秉烛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郈少侠很擅长观察和揣测。”
　　易容是一门精细的手艺。许朝懂得这种技巧的人并不多，而且分布零散，至今还没有知道易容功夫来源何处。
　　“这是一个问题。”洛秉烛道，现在他完全转回来了，“那还有一个呢？”
　　“你师从何人？”郈徕问，“或者说，是哪个门派、世家？”
　　洛秉烛的功夫很明显属于某一套系统，显然是背后有故事的。
　　事实上，这个门派是什么，才是郈徕真正关心的事情。
　　泽川的门派世家并不算少，但都不成气候已久。能培养出以前这样角色的寥寥无几，而越是强大神秘的势力，越可能与他追随的那个人物有关。
　　洛秉烛卷了卷衣摆：“郈少侠真想知道？”
　　想想洛夜游诡异的内力，郈徕点头。
　　“凑过来些，我一并与你说了吧。”洛秉烛勾了勾手指。
　　郈徕当真凑了过去，洛秉烛贴到他耳边，粉红唇瓣上下一碰，吐出一句差点没气死郈徕的话来：
　　“就你，再混些时候再说吧！”
　　五指成爪一抓过去，洛秉烛的魔爪差点扯坏郈徕的衣领，正当郈徕抬手护住脖颈要害时，洛秉烛一脚踹在郈徕胸口，借着反力弹上墙头，戏谑地扫了脚步不稳的郈徕一眼，狂笑而去：
　　“改日光王府见吧！”
　　天空飘过几缕薄云，根本遮不住皎洁月光。映着那藕色身影，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