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容》徐日华

34、扇情（下）

　　一双和生父完全不同的桃花眼睁得醒目，郈徕猝不及防，险些往后一躺滚下凉亭，差点忽略许巡称谓的变化：
　　“许帮主…此言何意呢？”不是否认，而是疑问。
　　许巡笑：“郈少侠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吗？”
　　“在下不懂许帮主的意思——”
　　“是吗？”郈徕话音未落，许巡一声嗤笑，不过没有轻蔑的意思，“也是，或许郈公子自己都没意识到呢。”
　　……这反反复复的人称着实令人不适。郈徕蹙眉：“还望许帮主明示 ”
　　“很简单，”许巡道，“郈公子一直在避免正视许某的脸（不是对整个人，因为郈公子对背影并不排斥）。偶尔有几回抬眼，也不是眼神飘忽，就是盯着眼睛看。”
　　郈徕一怔：
　　“这又……”
　　“这说明，郈少侠从许某——准确说是从许某的脸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但又笃定许某和’那位’并非同一个人，所以才会特别注意许某身上与之不同的部分，强调（暗示）许某和那位的区别。”
　　许巡在“那位”上加重音。郈徕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化，
　　“而拥有这般相貌，又在郈少侠可知范围之内的……”
　　许巡刻意地拖长音，上身向后微靠，姿态放松得有点放肆。他看着郈徕，后者的神色在漫长的延迟中漫漫恢复，最后甚至有点释然的味道：
　　“只有（洛）以前一人。”
　　“以前”是许巡的叫法，“洛以前”才是郈徕的称谓。两人年龄相仿，变声程度也差不太多，都是介于青、少年之间的音色——竟是字面意义上的异口同声。
　　许巡不知真假地惊讶了一下：
　　“原来郈公子知道以前的名字……是先生告诉您的？”
　　“以前在重仓还是有点名气的。”虽然是惯偷的名气。郈徕暗道，不肯定也不否定，“所以在下在泽川的时候稍稍调查了一番。”
　　“然后当场看到了以前先生？”
　　许巡省略了“的脸”二字。不过郈徕身为亲历者，自动能把句子补全：
　　“在下同以前过招时，意外击落了洛大人的……面具，才认出的人。”郈徕解释道，“重仓地方并不大，在下之前在一家酒铺里见过他的正脸。”
　　“只是打落吗？”
　　“…准确说是打坏了。”然后洛秉烛自己撕了面皮。
　　许巡颔首。他眼珠一转，拿起座边被忽视多时的折扇。
　　许巡的折扇与洛秉烛那把样式极为相似，连用的纸都出自同一个产地——泾州泾县。唯二的不同就是扇骨的材质（洛秉烛那个乌木骨真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了的），以及使用人的态度。
　　洛秉烛的手永远离不开扇子，哪怕不扇也不会就这么不管不顾搁在一边，一定要放在贴心口的地方，至远就是放自己大腿上，好像他所有的思虑谋略安全感全寄托于此一样。
　　而那把确实份量十足（字面意义）的扇子，现在正在郈徕身上。还是洛参谋化妆成张言苗的样子，亲自隔江送过来的——尽管差点把郈徕砸到河底下去。
　　要不是那纸还是正常的纸张，郈徕说不定真会怀疑洛秉烛的武器就是这把扇子。
　　不过洛大参谋这么大的手劲……该不会就是每天把玩这种“凶器”练出来的吧？
　　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涌上。郈徕定了定神，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情压下。
　　而这一切都被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尽收眼底。
　　许巡表面把玩着玉石扇坠，实际一直在观察郈徕的表情——或者说的文艺贴切点，是“读”郈徕的脸。
　　或许对普通人来讲略有高深，但对贩卖消息出身的月嵋人来说，阅读一个人的表情是基本功，哪怕为某个剑派掌门轻视的红衣橙衣都会那么一两手，何况和朝堂之外形如面瘫的李归裕交手五年（尽管其中有三年只知其名不见其人）的月嵋帮主。
　　别看郈徕自认冷静自持（尽管也没错），但就表情管理这方面说，他甚至不及比他小半年的许巡十分之一。后者想读他的心思，不说不费吹灰之力，也算是信手拈来。
　　可郈徕此刻的神色，却有点耐人寻味。
　　不仅是对许巡容貌的“不习惯”和清醒的困惑，似乎还有什么丝丝缕缕的东西。
　　一种许巡自己很熟悉，但出现在此刻的郈徕脸上就莫名惊悚的东西。
　　许巡眯了眯眼，可以弱化脸上与“洛秉烛”差异最大的部分；实验性地抬起扇柄，一折一折地打开折扇。动作不流畅也没有节奏，却成功让对面人的视线如被烫一般跳开。
　　许巡了然。
　　“以前的功夫不算顶流，至少就他现在的职业而言不合适，但也不至于被人轻易打到脸——”许巡言归正传道，“郈少侠和他过了几招？”
　　本在神游天外的人猛然一震：“两个回合。”
　　“那么说来，郈公子的武功着实不错。”许巡很有深意似地，“难怪能入和大总管的眼。”
　　他说着若有若无地瞥一眼郈徕腰间。后者下意识一摸，握住佩剑的手柄：
　　“主要是家学助力，还有洛、张大人垂青。”
　　许巡笑。如果不是那个摇头的动作，郈徕可能会恍惚自己还在光王府，听洛秉烛分析青莲传出的路径。①
　　“少侠不必过谦，以前的斤两本帮主自然知道。”许巡摆了摆扇子，“本帮主如此’好奇’以前，郈公子却没有半点惊讶，想来早就了解以前在月嵋的履历。”
　　“在下并不清楚洛以前在月嵋做过什么……”
　　“先生职位不低总知道吧？”
　　……不是你自己叫的“先生”吗，还问他干什么？“在下无意揣测月嵋内政。”
　　许巡努嘴：
　　“内政？”他嗤笑，纸扇大开遮住他大半张脸，“也是，剑谱确实不算月嵋内政。”
　　一听“剑谱”二字，郈徕猛地一顿，却又有种失落的放松，再之后才是警觉：“许帮主也想要剑谱么？”
　　“剑谱在泽川又不是一年两年，本帮主想要还会拖到现在？”许巡撇嘴，“郈公子大可放心，月嵋上下没几个学剑的人，这种东西本帮主拿去只会徒增是非。”
　　“可……”
　　“可对月嵋无用并不代表对某些人没用。何况，郈少侠手上的玩意儿对某些人又尤其有用；而他们又能轻而易举地接近郈二公子。”
　　许巡说的有点慨叹的意味。他幽幽然地甩着折扇，郈徕却因这一个句子，特别是因为最后一个称呼汗毛倒竖。
　　许巡看着郈徕满面不易的郈徕，轻轻叹气。他用两根长指合起折扇，在郈徕袖子上拍了两下。
　　“一点薄物，不成敬意。”察觉有什么东西沿着袖口滑入，郈徕瞠目，许巡则迎面而笑，转用传音。郈徕凝神聆听，表情随之越发惊愕，直到许巡示意他先行回去报告郈光，才机械的迈出脚步。
　　还好他身体协调机制不错，才没有丢脸的同手同脚；也正因为他心绪不宁，才未看到身后的情景：
　　许巡目送着郈子衿的背影，原本戏谑的神情收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带着挑剔的敬重。
　　一个郑重其事的稽首礼②。屈膝跪地，拱手于地，额头触地，缓缓抬起。
　　许巡拍拍跪坐在地粘上的土灰，站起身来。他随手一招，一个黑衣身影立刻于草丛后若隐若现。
　　“暗二？”
　　“属下在。”
　　“人都打发好了？”
　　“各得其所。”
　　“你这说话倒是像甲一，”许巡沉吟片刻，“是他带出来的？”
　　“属下与头儿同一批受的训。”
　　“哦，”甲一入暗堂——那时还叫暗卫营时的年纪就偏大，眼前这个看来不过二十四五的暗卫同他一批也很正常。许巡沉吟片刻，“给本帮主传个话给他，至于是你还是红粟③，自个儿商量去。”
　　“请帮主下令。”
　　“嗯，”许巡颔首，再度看向郈徕离去的方向，桃花眼一眯，嘴角一咧，说，
　　“就讲……改天去长安的时候，要拿郈二公子当’主母’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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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幕后小剧场：
李??许巡??楣：老爹单身多年终于要有后妈了，做儿子的怎么可以不掺一脚！！\^O^/
李怿：……老子看你是吃饱了撑着，改天就把甲一提出去遛遛。
李楣：T_T别爹我错了嘤嘤嘤……(╥ω╥`)
日华小贴士
①详情见第23章《巴山夜雨》
②稽首：古时的一种跪拜礼,叩头至地,是九拜中最恭敬的。多用于臣拜君，后也用于拜见长辈。
③红粟：前文第32章中提到的红衣壬卫，以“红”字开头。另外，红粟一词的本义是存放多年变质的粮食，比喻粮食富足。
日华在此祝各位中秋快乐！(^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