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容》徐日华

32、许巡驾到

　　六七月是整个长江流域共有的雨季，降水颇多，虽说云梦的晴天数量上比泽川多上那么几倍，但也只能有气无力地伸下几道光晕，缓慢柔弱地映在地砖上。
　　门童话音落地，全场沉寂，单留余音绕梁。
　　就连那些为了不冲撞贵人纷纷闪开者都是踮着脚尖，把呼吸压到几不可闻。愣是把一屋子人的骚动压到了堪比针尖落地声的程度。哪怕那些平日里自称月嵋帮主死忠粉的少男少女（大部分是跟随父辈而来），此时却各个呆若木鸡，任凭人海将他们卷走。
　　终于，三道衣着各异的身影踏入厅堂，两名看不出性别的蒙面者走在前方，一黑一红；另一名白衣青年走在后方，即使有两个人形物体在前方遮掩，也挡不住那一身从头到脚的张扬邪肆。
　　——来者，峨嵋山月第二任帮主，许寻嵋。

　　几片尘埃团成柳絮状飞入，最后实在“不堪重负”，吨吨吨地落于地面。许巡足尖微微一停，视线已在全场扫了一遍，不出意料地……
　　大部分都不认识。
　　不过他也没有认识的打算。一个人脑子里能记住的东西本是有限，而能巴巴地带着礼物上门奔一个，说的难听一点，只是冠了个杜的姓氏的，三流世家都不算上的郈家的主母的生辰宴会的人，大多也不会有什么结交价值。
　　没有价值也就不必废话，直奔主题就行。
　　许巡眼角微挑，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停在郈光前方三尺有余①处。他若有若无地瞥过角落里那位郈子衿的脸，意料之中地看到一瞬的惊愕——尽管并不明显，但持续的时间却很长。
　　看来他今天这身打扮并没有错。许巡满足地想，把自己手上的仿制道具放回腰里挂好，端端正正一尘不染地站在郈光跟前，神色诚恳，即使没几个人敢盯着他的脸看：
　　“后……”
　　“郈氏家主郈光，见过月嵋帮主。”
　　许巡的话刚开了个头音，郈光上来就是一个标准的标准的直角鞠躬，那悬停半空的架势一看就知道是个长揖②。许巡下意识就想皱眉，要不是面前都是外人，早就不顾形象地扶额了。
　　其实郈光这一礼并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最多就是壮年拜青年看起来辈分不对，在实力面前都可另当别论。
　　但……出于某些缘故，许巡还真不能让郈徕的生父给他这么高的礼遇，不然他真对不起留在王府的那位了。
　　许巡轻叹，示意那名红衣人上前，虚虚一托，硬是阻住了郈光。
　　“郈前辈不必多礼，”许巡——同时也是光王之子（尽管外人不知）的李楣略有无奈，不过一双桃花眼中仍是不羁一片。
　　待郈光重新恢复正常站姿，神情有异地看向他，许巡才嘴角含笑地后退半步，腰间悬挂——不只郈光，郈徜、郈徕，甚至常年打酱油的杜氏夫人都有了点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个气息绵长、中气十足的肥喏③就在郈氏“世家”的堂前轰然炸裂。所有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姿势无比标准，态度无比端正的白衣青年，鸦雀无声。
　　不过对许巡而言去，他只要把流程做完就行：
　　“晚辈许巡，拜见郈家家主、郈杜氏夫人。祝二位前辈椿萱并茂，和睦百年。以及……”
　　许巡说到此处突然一顿，眼神也随之一变，竟是猛然扭头，毫无征兆地对上郈徕的视线。
　　迎着对方的惊愕，他唇角微勾，一字一顿：
　　“另祝郈家二位公子，少年游成，前、途、顺、遂!”

　　长安的天色并未比几个南方的地段好上多少，甚至有点风雨欲来的味道。哪怕还是晌午时间，黑压压的雨云却一点也不示弱地张扬着它的存在。
　　丞相府内。
　　李归裕看着跪在面前的玄衣男子，手里拿了杯不知放了什么调料的茶，品得那叫一个三心二意：
　　“追到了什么吗？”
　　“属下无能，未能赶上那人。”跪于地下的黑衣男子道，他的面貌和上回那个报告丢肉的厨子有八分相似。
　　“原因？”
　　“鬼打墙。”
　　李归裕挑眉：“解释？”
　　“属下追踪那人入了泽川，那人的行踪就开始飘忽不定。“黑衣男子低头，“起初属下以为只是那人熟悉地形，刻意抄小道而走；但初六那日属下随其入了一座无人山区，在外尚无感觉，但无论如何寻找都会回到原处，直到次日鸡鸣属下才得以脱身。”
　　但相隔一夜之久，已然是不可能追上目标。这也是他继续搜索一日以后，立即回返的原因：李丞相给他的任务并不是将此人抓获，而是在具备跟踪条件的情况下捕捉一切可疑信息。
　　李归裕捋了捋胡子：“只是困于原地？”
　　黑衣男子点头：“正是……倘若属下猜的不错，应当是阵法形成的幻阵，不过似乎没有杀阵效果。”
　　“但也不排除只是你没有激发，或者对方还不想开杀戒的可能。”李归裕冷声，轻抿一口茶。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
　　“不过本相也没指望能找到多少东西，”李归裕将那充斥着葱姜蒜味的茶水咽下，“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只有这么点收货……许巡那小子有什么动作？”
　　“回大人，许巡初九当天去了云梦，现在应该已经到达郈家。”
　　李归裕“哦？”了一声，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他对这户人家倒是上心。”连自个儿都轻装上阵了，“他带了什么人？”
　　“一个暗卫和一个明卫。暗卫的等级尚不清楚，不过那个明卫是个红牌。”
　　也不怪黑衣男子认不出来，月嵋暗卫的着装极为单调，清一色的乌鸦黑。唯一有点区分度的就是遮脸的物品，但从有正式编制的暗九十九往上都是统一面罩，没有编制的戴面纱，根本没有办法区分品级；唯一的特例就是前些天他追赶不休的那位，但那也是因那人身兼明暗两卫的首领之位，才有佩戴面具的资格。至于面具的颜色则是银色——明卫中最高品级甲卫的颜色。
　　而明卫相比暗卫识别度就高的多。明卫并非按数字进行个体的区分——这和明卫人数更加庞大有关，而是用颜色进行职责的划分。按红橙黄绿蓝靛紫金银的次序，其重要性依次递增。
　　——换言之，许巡这次带去的明卫，是所有类别中穿着最骚包，但实则最不重要的红衣壬卫。
　　既然那明卫只是个壬卫，那暗卫想来也只是个排名五十开外的角色，大概只是许巡为了赶路拉来的壮丁。
　　李归裕如是想，转而换了个地方谈论：“江南道的情况如何？”
　　“一共花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被当场击杀，还有一个逃回，套完话就解决了。”黑衣男子道，“只是杀人的并不是那和公公，而是他带来的一个仆妇，看来武功也不高明——尸体上刀口章法不对，就比那死人强上一点。”
　　“确定是刀伤致死？”
　　“尸体没有中毒迹象。”黑衣男子说得十分自信。他亲眼看过那从水里捞出来的东西，他对自己的判断也有把握，“而且周身伤口甚多，应是血尽又溺水而亡。”
　　“嗯。”李归裕听后颔首，“可有消息走漏？”
　　“不会，那两人本就是劫人金银的盗匪。属下只是派人暗示说那船上有富人，并未出面。”
　　“这事你倒是干的利索。”李归裕把茶放回原处，“下去领酬吧。”
　　“谢丞相。”
　　黑衣男子磕头而去，李归裕也重新拿起奏折开始阅览，专注于对付那些混水一般的朝政——若是有两条鱼可摸更是好了。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那壮汉确实是被药害，只不过不是毒；他们更加想不到，这么一个看似无用的疏忽，会让他们日后遗憾难当。
　　本来嘛，在战斗中，取得胜利未必就是置对方于死地，亦可麻得对方动弹不得。
　　至于麻醉之后用什么取命……那还不是随便茴夫人挑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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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华小贴士：
本章有很多古代礼仪方面的东西，除了文中说明的一些，还有一点小小的补充哦(^_^)
①三尺。本文中的尺一律采取唐尺，1唐尺=30.7cm，比现代的一尺=三分之一米要短五公分左右，三尺有余可以理解成一米左右。古代行礼时，相隔一米表示礼敬
②长揖：拱手高举，继而落下行礼。理论上不分长幼尊卑都可使用，但多数用于平辈之间。由于长揖不是深度弯躬也不是跪拜，因而也成为一些有志之士（或自视清高者）向权贵行礼时表示不卑不亢的方式。
③肥喏：古人见尊长，双手作揖，口念颂辞时以“喏”字作为发语词。源于晋，唐朝时基本普遍，盛极于宋。肥喏是唱喏中最恭敬的一种大礼，要用洪亮的声音把“喏”音拖长，一般用于下级武人之间，或者表示对尊长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