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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交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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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一,鄂州,云梦,郈府门口。
今日,乃郈家主母生辰。成队不成群的下人来来往往,似乎繁忙;门里门外的宾客宾礼按序入场,似乎诚挚。真正的家主立于门内,一名身形高挑,容貌俊朗的青年站在郈光边。两人都是一身喜庆得体的装束。年长者笑得仿佛开怀,年轻者垂首顺微谦卑。
郈徕坐在另一端的角落里,看着那两张与自己不同程度地相似的面孔,轻抿唇边杯沿,目光落回手边的包裹上。金锦的材质,微微闪光。
包裹并不严实,若仔细观察,还可认出那是一把折扇。泾州宣纸做面,金边描边,正文空白,漆黑的乌木做成扇骨,给予这看似普通的扇面以常人难以承受的质量。扇骨上打了一个细小的孔,本该坠着珊瑚或者翡翠扇坠的地方,挂着一条淡粉色的纸条。
——正是光王府参谋的那把。
两日前,七月初九上午,重仓。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小舟在水面上摇晃,正是出游的好时机。
“郈公子,眼下天色恰好,这大江上路险,再不走可说不准会不会变天了!”船夫抬着桨在船头高喊。虽然他不知道这位郈公子的来历,但既然收了大钱就得尽心竭力。何况提醒客官不光关乎他的收入,更关系到他们一条船上的人命。
虽然船上也就他们两个,再加一个打下手的瘸子。
“再等等。”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嗓音从船尾传来。船夫一下不注意就被震了个耳膜地震:“什么?”他脑子里暂时一片空白,所幸工作惯性已经刻在了舌头上,“还要多久?”
“半个时辰。”
那个声音顿了一下才道。船夫嘟囔几句,大概觉得莫名其妙又在接受范围之内,倒是没接着叨扰。他应了“郈公子”一下,转头去揉着耳朵缓解头痛——这个船夫就是个字面意义上的船夫,张言苗特意挑的,除了水下功夫以外不会半点武学,也没有任何背景(包括光王府在内),自然不适应,也猜不到这是内力振动导致的身体不适。
把船夫打发下去,郈徕捏下拳头,长舒一口气,只觉这次内力发声比来泽川之前的几次轻松不少。
倒不是说他换了个更省力的发生方式,只是内力总量攀升,相应的比例就小了下来。
即使内力依旧是郈徕的短板,但他的志气和张侍卫长的专项训练摆在那里,总不至于效果全无。
——至少应付声波上的应用还是不成问题的。
郈徕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等“那个人”来。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岸上还是没有任何风波,哪怕郈徕依旧维持着耳聪目明的最佳状态,也没能捕捉到任何一个侍卫服饰,或者白衣翩跹的身影。
一股暴躁不安涌上心头。另一端的船夫估计是掐着计时,时候一到又是一阵问询:
“郈公子……”
“行了!”终是架不住时间和船夫的双重催促,郈徕打断他。他看看天色,是幸运的明朗。
心中泄气:“……开船吧。”
船夫等的就是这句话,麻溜地解开绳索,使劲一撑,小船荡荡悠悠地朝河心而去。
可也恰在绳索松动的那一刹那,一阵马蹄声时刻精准地敲上了船坞木板,宛如鼓乐:
“郈子衿!”
熟悉的声音穿过过耳江风,郈徕蓦然回首,神情愕然。
一匹毛发整齐的桃花马冲上码头,那个这些天一直教导他武学,偏偏今日早晨不见踪影的人翻身下马,背后的衣袍翻卷成螺旋的形状。
“接住!”
张言苗的手远比他的嘴快。声音还未传到郈徕耳边,一道金光就破空而出,正对着郈徕脚下,裹挟着一股仿佛扎穿船底的气势。唬得郈徕手忙脚乱,不得不动用轻舟步法才将那“暗器”搬空拦截,险些把自己送进水里:
“这什么啊?”
“洛参谋留你的东西!”张言苗难得用感叹句,不过他声线使然,念什么都像陈述,灌了内力更是如此,“好好保管,出了泽川再开!之后会有……”
船只渐远,水浪涛涛,再往后的字都淹没其间,不论郈徕再怎么竖起耳朵,也捕捉不到半个残存字音。
(回到现实)
夏光如故,暖风熏人。郈徕仍是自斟自饮,周遭的空气却突然沉寂。
他默然地抬头,却见在场所有人都仿佛被瞬点穴一般,动作僵住,神情讶然,不约而同地伸直脖子,方向一致对外。就连带万年假笑的郈光也是脸色异常地扭了扭眉毛——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但郈徕还是捕捉得到。
门口的门童攥着一张表面光洁的拜帖,顶住全体人员各有千秋的目光,一字一停:
“峨嵋山月……许寻嵋,携白璧一双,玉斗一双,百年灵芝一副,上进郈家二主!”
江南道的另一端,黄山道交界处。
长江自古便是黄金水道,宜宾以下四季通航。黄山道虽说还是山川林立,但比起中上游的峡谷险滩还是强上许多,来往的客运亦多。
只是,客运一多,便也容易鱼龙混杂。
和高弦倚在船舫的窗边。船舱舱门大敞,一名黑衣男子倒在门口,昏迷不醒。又有一仆妇打扮的妇人揪着他肩上布料,满面皱纹都折成嫌弃的形状,似乎为这蠢人过于肥大堵住门框难进难出而暴躁不已。最后还是和公公打了手势,那妇人才扔下黑衣壮汉,自个儿进了舱内行礼:
“和总管。”
“茴夫人免礼。”和高弦温和地道,平稳的声调下是敬重与自恃的平衡。他瞥了眼卡在外头的人,“就这一个?”
“和总管只让老身去看舱顶。”老年妇人曲线应答,语气冷淡,但基本的礼数恰到好处。
也就是说“舱顶”只有一个,而其他位置就不得而知了。和高弦呵呵一笑,斟上一杯淡茶:“用的哪种药?”
外传月嵋有三堂,其实是两堂一楼;外传月嵋尽是武林高手,其实三位二把手中只有一人称的上此名,君奭半点武艺不会,而医楼楼主撑死也只是个三流。一条膘肥体壮的大汉就这么被轻易的放倒,若非下药,那便是雇他的人眼瞎。
“夺魂散,”茴夫人道,她胸口领襟上挂着一列锦囊,用细线串着,“老身改良过了。”只不过是往弱了改。
“这人本事如何?”
“蛮力有余,技巧尚可,”老年妇人踹了黑衣人一脚,后者歪着脑袋,没有动静,“轻功勉强上得了台面,可惜隐匿的水平忒差——怎么,和总管想把这人收为己用吗?”
和高弦轻笑:“除了剑法的事,咱家不缺人。”不然甲一早就被撤职了。
“那这人如何处置?”
和高弦眼角微挑。他比面前妇人小不了几岁,脸上却没什么明显的皱纹。不知是过去带给茴夫人的憔悴太多,还是岁月在他身上刻下的烙印太深,以致难以浮于表层。
“当刺客看。”反正还有别的传话筒,这身黑衣的材质价格也足以说明来者何方,处理的成本可远比留下的价值划算的多。
价值估量、精打细算是光王府一干人等的必备本领,不管张言苗洛秉烛还是两人的共用本体光王殿下都是如此。只不过,他们的计较传自和高弦,而和高弦又是从他人处学的这点:
“还有多久可到泾县?”想起那个精明“好利”的长辈,和高弦问。
“这不好说,”茴夫人道,“泾州大约还有三日水程,但到泾县……”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下去。不是不知道,只是和高弦比她更有数。
“嗯,”和高弦颔首,“别忘了咱家带你来的目的。”
“老身明白。”茴夫人飞快地道。
“退下吧。”
“是。”
茴夫人躬身行了一个苗疆女子之礼,转身去拖那黑衣男子,好像那只是一个皮糙肉厚的包袱——其实茴夫人虽为女子,但也是旁阔腰圆、肌肉虬结,提溜着条壮汉还是不难的。
和高弦目送二人消失,再度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么淡的茶……也只好当白水喝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