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容》徐日华

22、隔墙有耳（下）

　　——十五日？！
　　郈徕叠着手指头一算，面部肌肉顿时僵硬：
　　那不正好是他准备离开泽川的那天吗？

　　郈徕差点扯下一丛叶子。
　　今日是六月廿四，十五日后就是七月初九，也就是郈徕归家的最后期限——再往后推两日，就是郈家主母三十四岁生辰。
　　许朝民风确实开放，但对于基本的孝悌仁礼仍有不成文的规定。虽说郈徕十分希望能在学成以后再衣锦还乡。但若是郈家这等“大事”都不回去，只怕还没展露身手就先被扫地出门了。
　　是故，尽管郈徕对这位所谓的“娘亲”没什么感情，也不得不先回云梦把这几天混混过去。
　　郈徕定了定神，继续贴在墙面上听着。
　　得到洛秉烛的回复，和高弦略微沉吟了一会儿，道：“没法更加明确了么？”
　　没有动静，估计是洛秉烛做了什么表示“不”的动作。郈徕听见和高弦轻轻叹气，转而问张言苗：“那张侍卫长的意思呢？”
　　“悉遵和总管指示。”
　　“那就按洛参谋说的办吧。”和高弦下了决议。
　　“是。”
　　屋内又交流了一番郈徕的其他相关事宜，还有一点王府日常的事务。一刻钟后，郈徕确认三人再也无话可谈，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屋里头三位都是光王府的最高掌权者，有他们拍板的事，大抵是不会有差了。
　　眼角微微上挑。墙头之上，深绿的树叶合抱着阴郁的天空。

　　李怿从窗边走开，和高弦几乎是立即起身把整个房间的最高位让了出来，请这光王府名义上，当然更是“实际上”（幕后）的主人坐了上去。
　　“郈子衿已经退下了吧。”李怿道，遮盖黑斑的面脂已经被洗去。今早和高弦在郈徕的饭食里加了点料，对于郈徕的身体有益无害，唯一的副作用就是郈徕的气息会在其后一天内有所加重，“和公公辛苦。”
　　“分内之事。”和高弦顶着张言苗的脸拱手。李怿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封拆开的信搁在桌上。和高弦一眼认出上面的笔记：“香山寺的信？”
　　李怿往前推了推。和高弦快速浏览一遍：“是甲一的事？”
　　“也是楣儿的事。”李怿说，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话就不是和高弦应该接的了。他沉吟一会，道，“还是按以前的样子回给广贤大师吗？”
　　李怿摇头：“不，”他把已经完成此次任务的卸妆水瓶塞回怀里，“本王会亲自回给她……和公公你先到正屋坐坐吧，记得到申时再走。”
　　“喏。”
　　和高弦消失在门外，李怿目送。待和高弦的背影完全不见，李怿从书桌下取出一个锦盒，打里头摸出一张面皮扣在脸上，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盒子放在他大腿上，里面垒着一沓面具。盒子本身红底金纹，绣着一只昂首子规，脚爪旁一丛盛放杜鹃。其间，似乎点缀着两行小字。

　　是日夜，泽川。
　　倾盆大雨。
　　郈徕坐在屋檐下，看着上方喷洒雨水的乌云，深感泽川这些天积攒的阴气有了发泄的出口。
　　“泽川常年多阴雨。”身边不知何时站上一人。这光王府有本事把气息掩盖的如此滴水不漏的郈徕只知道一人，“巴山夜雨自古出名。云梦与此处，想来还是有所区别。”
　　从地理上来说，云梦和泽川是近邻，共用一段道际分界线。只是恰好这条线上全是各种崇山峻岭，不光人车往来磕磕绊绊，连带两边的气候也颇有差距。
　　不过，郈徕此刻并不想和洛秉烛讨论什么地理知识。
　　“洛大人大可开门见山。”郈徕道。洛夜游不可能大半夜地上门来和他扯这些南北东西，肯定别有用意。
　　洛秉烛在边上寻了张椅子坐下：“郈少侠挺直接，”他抹平衣服褶皱，“那洛某就直说了。”
　　郈徕挑眉：“洛参谋请。”他注意到洛秉烛人称的变化，这是打算不打官腔直接交流了。
　　“今日下午，”洛秉烛说，“洛某同张侍卫长去见了和总管——想必郈少侠也听了全套。”
　　“师父已同在下……啊？”原本掩饰性的话戛然而止，郈徕差点咬到舌头。他看着眼前看似风轻云淡实则一肚黑水的洛秉烛，一时竟不知是坚持说完还是改叹他事。
　　门前雨水淅淅沥沥，掺杂着风声呼啸。
　　过了半晌，郈徕才犹豫着开口：“洛参谋……看到在下了？”他自以为做的挺周全的，而且他并未从和高弦等人的言论中发现任何他们已经知道外头有人的迹象。
　　难不成张言苗提前和他们打过招呼了？郈徕眼珠一转。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这倒没有。”洛秉烛一本正经地，“不过你的动静未免太大了点，就算看不到人影，窗纸上那么明显的藤蔓移动还是看得出来的——王府的花草再怎么活跃，也不至于长成那么个别扭的姿势。”
　　洛秉烛一边说一边斜觑郈徕一眼。后者的脸僵了。
　　“不过放心，”欣赏完郈徕生硬的表情，洛秉烛幽幽地说，“和总管问本官对策的时候本官正好站在窗户下面，和公公或许不会追究。”
　　不是没发现，而是“不追究”。换句话说，就是让和高弦看在洛秉烛的面子上忽略郈徕。
　　郈徕瞬间脑补出洛秉烛一身白衣，背光立于窗棂之下的场景，喉结上下一动：
　　“为什么要遮掩？”
　　“嗯？”
　　郈徕抠着指甲：“你没必要这么做。”就算他是洛秉烛引进光王府，也已经“投名”到张言苗门下。为自己遮掩，于洛秉烛并没有什么用处。
　　具体的坏处当然也没有，只是洛秉烛毕竟是光王府参谋，也是和高弦的手下，这么做多少有点背则。
　　“为什么啊……”洛秉烛从怀里摸出折扇，眼角弯弯，笑得很是漂亮。
　　郈徕盯着那双眼睛看。
　　其实洛秉烛的外貌堪称完美，唯一平庸的大概就是那双眼了。然而，也正是这双眼睛，郈徕一直都看不穿、看不透。
　　洛秉烛转着扇柄把玩一阵，终是停了下来。
　　“或许，”他手指一拨，折扇展开一半，挡住小半个下巴，“是因为张侍卫长，挑了个好人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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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地方行政区划为：道、州、县
本文的泽川全称应该是泽川道，而云梦是指云梦县，隶属鄂州、江南道，并不属于泽川但正好和泽川相邻。
泽川道和历史上的黔中道和剑南道的范围大致相仿，但有部分更改（主要在东部），大致相当于今天的重庆、贵州、四川东部，重仓可以对应成重庆西部的一个长江边的县城。
PS从下一章开始将把注释写在“作者有话说”并标上序号，方便大家理解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