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容》徐日华

19、回忆

　　郈徕原以为洛秉烛会在明日让他入住光王府，但当他一回客栈就看见一个明显是由侍卫假扮的“伙计”在门口清点行李时，他才意识到他真真低估了洛参谋的行动速度。
　　当兵的人动作十分麻利一流，这样的效率带来的后果就是：郈徕站在光王府的新房间内，望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住所，再度忆起今日午后。

　　（回忆）
　　张言苗的私宅，老树之下。洛秉烛耐心地听着郈徕由青云剑法理出来的说明，手依然搁在膝盖上。
　　“郈少侠知道的很详细。”过了半晌郈徕才把话说完，洛秉烛再次把扇子打开，倒过来支着下巴。
　　郈徕冷哼：“谁让家兄在青云呢。”
　　“青云剑派入门要求甚严，郈家家主好福气。”洛秉烛似是没有看到郈徕那一点也不自然的表情，施施然地摇着扇子，“长子入青云，次子成奇侠，都是不俗。”
　　“在洛参谋手里过不了百招的奇侠？”郈徕嘲讽地。
　　正常的高手过招都是二三百起步，一百之内定胜负就已经足以证明二者的档次差距——当然这还是指双方手里都有或都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和现在洛秉烛的两手空空郈徕宝剑压身的情况并不可比。
　　——只会显得郈徕败得更彻底。
　　再加上这人还提到了郈徜——郈徕的脸更是黑了不只一层，仿佛可以直接从上面刮下墨水一般。
　　洛秉烛看着郈徕，扇风的频率渐渐慢了下来：“郈少侠不必妄自菲薄。”
　　“额？”
　　“郈少侠的武功底子和资质，明眼人都看得出绝对上乘。”尤其是后者，“不能说万中无一，但百里挑一还是有的。”
　　但这样的言辞只能让郈徕的疑惑的更深，不过暂时打消那些与他缠绕十余年的烦闷还是有效果的。
　　“为什么要提青云？”郈徕问，把话题拉回他最关心的主题上。
　　没有直接性的回复。郈徕看着对面的人，右手从剑柄挪到膝盖附近；洛秉烛站起身来。
　　他身体前倾，只用左手将折扇一折折地收回去：“本官以为……郈少侠已经有答案了。”
　　（回忆结束）
　　郈徕睁开眼睛，睫毛颤抖。
　　洛秉烛并没有说错，他确实得出了结果，而且过程并不困难。因为青云剑法本身并不是什么重点，由它背后的关系牵扯出的物和人才是洛夜游暗示的对象。
　　物是指青莲剑法，至于人……则是郈徕追寻了多年的李辞仙。
　　李辞仙一生有很多个称号，也有很多成就，不同的人各自有所侧重。从郈徕等剑客的角度，或者往大了说从武者的角度来看，李辞仙最大的成绩，莫过于青云、青莲两部剑法，分别以他先后使用的两把宝剑命名。青云和青莲都不是凡品，其中青云剑坎坷，青莲剑传奇。
　　说青云剑坎坷，是因为这把剑本身的经历。李辞仙自幼承袭母家的世传功法；不足十岁又上了牛尾观学习道家的剑术；十六岁游遍泽川，又吸收了不少川东剑舞的招式，三者合为一体筑成青云剑法。这部剑法这把剑，伴着李辞仙在出泽川以后横行荆楚，使一个不过二十出头岁的年轻人蜚声天下。
　　然而，李辞仙二十六岁那年回了一趟泽川，之后一连两年都未在江湖上掀起什么风波。没人知道他这次回乡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再次出现在人前的时候用的就是青莲剑了。至于青云剑的下落，李辞仙自己只有两字“断之”，也不知是指停止使用还是把剑毁了。
　　反正无论发生何事，青云剑就此沉寂数十年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青莲剑的品质甚至比青云更胜一筹，而李辞仙在抵达长安后更是创出了至今无人超越的剑谱巅峰——青莲剑法，也就鲜有人再去寻求那青莲光芒之下的青云剑。直到青云剑派开山掌门亲自到泽川仔细勘察，才终于把青云剑捞出来重见天日。
　　就此之后，青云剑派公开以李辞仙为祖师，逐步登上江湖第一剑派的宝座，将青云剑奉为镇派之宝。
　　而他们的不外传武学，正是与青云剑相对应的青云剑法。
　　也是郈家长子所学习的剑法。
　　想到那个一年见不着三次的大哥，郈徕“锵”地一声拔出腰间宝剑，反光极好的剑身上照出青年俊美的脸。
　　剑柄与剑鞘撞击的声音非常响亮，郈徕长呼吸一下，又“呼”地把剑按了回去。
　　恰在此时，另一个拉长的影子出现在郈徕门外。

　　京都长安，丞相府。
　　一名年约五旬的男子在林间徘徊，身后站着两个婢女，每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深蓝色的天幕下，一轮金黄的月亮高高挂起，皎洁的光线穿过错落有致的竹叶，九曲回环地指出一条小径来。
　　不知不觉，三人行至一片开阔的圆形地带，月光把竹林间的空白照得如水一般。男子抬手一挥，身后两个婢女随即停下。他一勾手指，左后方的婢女立刻将灯笼送到男子手上。
　　“下去吧。”
　　“是。”
　　一点光晕和两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丛丛竹柏后，男子打了两个响指——这是接应的暗号：“来了。”
　　耳边刮过几不可闻的“嘶嘶”风响。若不是李归裕耳力出众并且事先得到通知，只怕也判断不出周围有人。
　　李归裕悠然转身。周围的竹木弯着腰身，竹叶抖起一片浓郁的青纱。
　　不知何时，一丛林下杂草间已站立一人，身材高大，脸上蒙着黑色面具。
　　“消息带来了？”
　　“齐全。”那人说，声音低沉，语气平稳。
　　“拿来。”
　　来人打怀里摸出一张绯色纸笺，模糊可以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细小字迹。李归裕伸出左手使力一吸，薄薄纸片在那人手中颤抖两下，嗖地摆脱那人的指尖，“啪嗒”打在李归裕的掌心。
　　李归裕闻闻纸上香气，正儿八经的浣花笺，价值不菲，也就地处泽川并且家底雄厚的月嵋才会拿这种纸当传信的条子用。
　　确认信件真伪，李归裕也没当着对方的面阅读内容，直接揣进袖子：“许公子应该还有别的话吧。”
　　男子一动不动：“从今算起十五日后，少主会前往云梦。”
　　“云梦？”李归裕眼珠一转，随即反应过来。
　　李归裕并非对许巡完全信任，所以除了给峨眉山月送钱以外，还另外调了几个自己的人探听过，不过收获寥寥——光王府近日封锁严密，连成州郡守和泽川县令都被挡在门外打发，唯一有过进出的就是一名江湖剑客。
　　而这位郈徕，十五日后，必定会返回云梦,除非他不想在老家混下去了。
　　李归裕嘴角勾起：“本相知道了。”其实凭他自己的头脑，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难，也会自行选择合适的措施。许巡专门让人过来说一句，无非给他示好而已。
　　许寻嵋年纪轻轻就能执掌月嵋，自是有其道理的。
　　灯笼摇晃两下，李归裕准备离开。可刚走了两步，身边突然弹过一缕风声，直接划过李归裕的去路。他一瞥边上，那个男子仍然像个柱子似的杵在原地。
　　“还有何事？”隔着面具李归裕无法判断对方的表情，只能判断那人的眼珠子略有转动：“报酬。”
　　“……”李归裕把手裹进袖子里，“定金已经交给许公子了，之后的也会分批。”
　　想起那四千五百两的银绢，李归裕至今都觉得自己被许巡狠狠地坑了一把。
　　“不是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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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华补注：唐朝的常用货币为三类：铜钱、绢纱、黄金，白银主要用于边境贸易或铸成器物作为赏赐和赠品。但铜钱和布匹单位价值量较小，一旦要大量消费会相当零碎笨重（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公子哥在前面走，后边排了一长串挤满街道的运载绢纱的车，这种在唐长安不罕见），并不适合过长距离的运输。而黄金单位价值又太大，差个几两可能就差了数千贯铜钱，砍价十分不便，单位换算也很麻烦（除不尽的分数式什么的）。这也是许巡为何明知白银不适合流通还要用银两来计算报价的主要原因，究其目的还是为了实用。
当然，也和峨嵋山月“本部”所在地靠近西南边境有关，用国际通用货币当中介单位也正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