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容》徐日华

16、空手白刃（上）

　　天色是无边无际的灰白，枝叶浓密的古树孤零零地站在庭中，安静得有些孤寂。
　　郈徕在院子里坐得无聊，索性抽出腰间佩剑，按着这些天从张言苗那儿学来的步骤，一招一式地连贯起来。
　　距离当初郈徕接到口信已有五日。这些天的安排与郈徕最初估计得并无差别，规律的甚至有些单调：每日一早从客栈出来到张家私宅，如果张言苗正好在，就直奔主题进行教学课程；如果张言苗不在，那就自己找个椅子等张言苗出现，然后干脆利落进入教学课程。
　　张言苗毕竟是光王府的侍卫长，公职在身，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迁就郈徕，郈徕当然也对此表示谅解。
　　这么每天必有的一来一往，明明是两个相识不到一周的人，倒真培养出了些多年旧时的默契。郈徕基本功扎实，学习的效率就算不是一日千里，那也是相当可观。
　　青白的剑身在空中画出曲线。郈徕练得专注，宝剑舞得风声阵阵，完全没意识到门边有一个身影驻足。
　　青莲剑法之所以声名赫赫，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它集各家武学之大成。其招式看似灵活潇洒，但也有自身的逻辑在内，一环扣一环不容疏忽，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青莲剑法最前面的两式尤其如此。这两式主要源于剑舞，越空的剑招越需要用身体的灵活度去弥补。倘若不是轻舟步法的继承人而是随便换个光王府的侍卫过来，只怕给他十天半月才能练到郈徕如今这个水平。
　　站在门口的人摸摸下巴，棕黑的眸子里精光乍现。
　　有趣……就是不知道，这位郈二公子究竟活学活用到了哪个程度？
　　微沉的气流掠过，雪白的衣料跃进门槛。

　　郈徕复习一遍目前掌握的两式，并未觉得太过疲惫。正准备收剑回鞘休息片刻，身后却突然有破空声扑来，速度飞快。
　　根本赶不及回头，郈徕只得一个踮脚往左一闪，本打算趁这袭击者因惯性向前时往后一撤。谁知这罡风掉了个头，变成直冲郈徕脑门，逼得他将腰下到近乎与地面平行，那阵雄浑劲力直接擦着他的鼻尖招呼而过，险些毁容。
　　不过这就是这一瞬，郈徕看清了对手面容。
　　“洛夜游！”
　　郈徕手里握剑不便触地，只得使上轻功足尖一点，往后一个空翻还差点被地上的石缝绊上一跤。还不等他双脚着地，那身着白衣一人又是一拳袭来！
　　“你怎么回事！？”
　　洛秉烛没有回应，或者说他的回应是再度进攻。郈徕堪堪后跳几个大步，勉强拉开足够让自己整顿姿势的距离。刚刚回转右手掉过剑锋，洛秉烛下一道掌风又到了眼前。郈徕连忙往右一拐，调整手柄还击。
　　等等，掌风……
　　来回过了数十下后，郈徕一边躲避洛秉烛的攻击一边尝试用新学的剑法还击，瞳孔却是不受控制地一缩。
　　洛秉烛手里没有兵器！连一枚钉子都没有！
　　郈徕手腕一挑，心中没有一点为此庆幸，反而提得更悬。
　　洛以前和他不是第一回交手，彼此有几分几两肯定看的出来。上次月夜追逐战的时候双方必然都有结论，而郈徕自己所知的是：他和洛秉烛的实力很难比较，因为各有所长。他胜在轻功卓绝身段灵活，而洛夜游的优势在强大的爆发力和对浑厚内力的精准控制力。如果不考虑单纯的在实战中的应用，当然还有那诡谲的气息隐藏能力。
　　但这些优势，在赤手空拳对上刀剑无眼的时候，都是会被极大削弱的——郈徕对自己的佩剑有基本的自信，又不是什么破铜烂铁的次品，也是经过他眼光过审才买下来的，削铁如泥。他就不信凭洛秉烛那爆发式的作战风格，在一连三次冲锋失败后还能用内力克服肉和铁之间的差距正面迎击。
　　现在这打法，除了凭借身法绕过剑身攻击本尊，后来想不出还有哪个方案能被洛参谋采用。但那是郈徕的特长，不是洛夜游的啊。
　　郈徕蹙眉，手中宝剑来往不断。虽然战况看起来十分顺遂，洛秉烛也确实如他所想，在出其不意失效以后保持避其锋芒寻求破绽的套路。但郈徕的轻舟步法也不是吃素的，手里用的又是长剑，只消手腕轻轻一拐就能一个锋刃砍到洛秉烛的手指上去。
　　难不成是诱饵？郈徕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但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且不说以前，就算对洛秉烛，一个明面上靠笔杆子吃饭的文官也太冒险了。哪儿有这样拿手指头直面剑刃的？
　　他的手不想要了吗？！
　　又是一刺过去，剑尖再度和目标擦肩而过。
　　郈徕牙关咬紧。
　　凭他自己的感觉，洛秉烛是个神秘人，像迷雾一般捉摸不透。但胆大心细绝对是他性格中的一大特点，不会无缘无故地耍这样的把戏——除非还有后招。
　　但他的后招会是什么呢？
　　脑中飞过一个念头，郈徕眼中闪过一片狠厉——或许他还得试上一试。
　　他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不出所料洛秉烛胳膊一扭避开了锋刃。随即郈徕剑锋一转，右手运上客观内力，直奔洛秉烛要害之处！
　　郈徕这一招没有半点试探和犹豫，剑尖贴着洛秉烛的耳垂过去，将一缕散开的长发削下一截。
　　有那么一瞬，郈徕差点以为自己能将洛秉烛一剑封喉。
　　不过显然他还是太天真了，身为偷遍重仓周围县的以前，又怎么可能是那么简单的货色呢？
　　一条黑中带褐的细线从两人之间略过——洛秉烛的发色不是纯正的黑，而是稍稍偏点深褐，与他的眼睛色彩相仿。
　　洛夜游瞥见断发，脸上忽地放出一个笑来。看得郈徕心头一悸，手上不由再灌上几分力道。
　　事实证明他的不安没有问题，但无助于改变。
　　洛秉烛微微一笑后，旋即右脚后撤一步稳住身形，竟是正面迎上郈徕这“致命”一击。郈徕起先还惊讶于此人怎么反了常规不躲不闪，下一秒，一片白影从眼前忽然而过，手臂上同时闯上一道大力，险些把他整条右臂震成脱臼。
　　待疼痛缓解，郈徕定睛一看，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那道速度惊人的白影竟是洛秉烛的手，而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正稳稳地夹着那几乎灌注了郈徕所有内劲的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