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容》徐日华

15、所谓光王

　　是日未时，光王府。
　　和高弦朝光王卧室走去，透过半开的窗户往里一看，果不其然地看见一名婢女一手拿着一个玉碗，一手持着一柄白玉勺子，舀了半勺荷叶肉粥送到光王嘴边，一边喂一边用帕子擦着光王的脸和胸口衣物。
　　然而就算如此，天生木楞的光王还是吃了四处的汤汤水水，光洁无斑的脸上晶亮得滑稽。
　　和高弦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就转过脸去，手指一弹将其关拢，静静地站在门口。直到把那刚刚伺候完光王、正从门里出来的婢女吓得差点摔碗，尊贵的和大总管才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王爷现在如何”和高弦问。
　　“回和总管，和往常一样。”婢女端着碗行礼，低着脑袋。
　　“嗯，”不明意味地点头，和高弦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甩出去，“咱家进去看看，你就退下吧。”
　　“是。”
　　和高弦瞥一眼那婢女捧着铜钱手忙脚乱的样子，推门轻轻走进屋内。只见那“傻子光王” 正低着脑袋，一副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无法自拔的模样，带着一身米汤专心致志地扯着一块被角，妥妥一个智障的表现。
　　“王爷。”和高弦合上门，轻声说。
　　然而李怿头也不抬，继续全神贯注地折腾那块角料，手指在上面勾勾画画。和高弦顺着角料尖端所指的方向看去，伸手把窗户关上。
　　屋内一下子昏暗一片，隐约可见光王胸口一块水渍，上面沾着几粒煮的熟烂的米：“王爷。”他又喊了一声。
　　李怿的被子滑到地上，他腾地跳下床去捡，结果一连几个再自然不过的踉跄，从床边一直蹭到墙上那副富贵牡丹图下方。
　　和高弦的手脚比李怿略长，伸出胳膊一把将李怿拽回几步：“那都是灰，还是老奴帮王爷代劳吧。”
　　李怿似乎很不情愿，双腿在地上连蹬几下，咚咚作响。和高弦不管他的反应，掀起那副图画露出密道：“王爷可是要这个？”
　　李怿依然没有开口，只是跌跌撞撞地起身朝密道蹒跚而去。和高弦看着他东倒西歪的背影微微叹气，钻进密道把图放下，暗沉的光王卧室再度空无一人。
　　待和高弦下到密室之中，地下的灯火已然点上，随着从地面钻下来的风轻轻摇曳，微微撩着那人有些苍白的面。

　　和高弦低下身子行礼。李怿坐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修剪着一根蜡烛；至于原本的呆滞空洞，都早已不见了踪影。
　　“郈子衿如何？”李怿一边剪着蜡烛一边问。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他肯定和高弦早已适应了他转变身份的速度。
　　“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和高弦回答，转手把密道的门合上，“这个孩子很有主见也很有眼力，只是少年意气太重，虽然对张言苗的武功颇为敬服，但只怕难以为王爷所用。”
　　手里的剪刀顿了一下，李怿沉默片刻，轻笑：“也好。”他将剪刀放到一边，“本王也没说把那把剑拖进浑水，就让它老老实实与江湖绿林相伴，亦是一桩圆满之事。”五十年前它的主人没看透就罢了，但他李怿可不愿意让它接着迷惘下去。
　　和高弦的郁闷并未减退：“只怕郈徕日后成才，会对王爷不敬。”
　　“对本王不敬的人多了去了，比郈家强的又不是没有。”李怿泰然地起身，“没有人会对一个不值得入目的物品耗费心力，郈子衿既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当然也不会自降身份对本王不利。”
　　“王爷高见。”和高弦由衷地说。
　　李怿把被剪好的蜡烛放到梳妆台上：“不过他资质如何？”
　　李怿的话题素来跳跃，和高弦很快反应过来：“郈子衿的资质是极高的，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称名武林。只是……”和高弦顿了顿，“郈家的底蕴毕竟不够，郈子衿此前一直修炼的剑谱档次太低，耽误了最佳的时间。”他说着叹了口气，“特别是内力方面的修养着实不足。”
　　“那就是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李怿坐到梳妆台前。
　　“差不离。”和高弦点头。李怿的手指在梳妆台上摸索，密室之内短暂地安静下来。
　　一个梨形的瓶子被拿了下来，李怿拧开瓶盖嗅了嗅：“按他的情况，大约多久可以记下全部的外招？至于内劲什么的可以先不管。”
　　“郈子衿的悟性不错，如果只是单纯记忆，半个月足矣。”和高弦回答，“不过若是没有张言苗的帮助，仅让他自己拿剑谱钻研，倒也能在两个月之内琢磨出来。但想要完全彻悟的话……”
　　后面的言语和高弦没有说，李怿就算没有学习青莲剑法，也知道这省略的意思——凡是稍微有点长处的剑谱，都是要求机缘的；而青莲剑法又是李辞仙集为大成的作品，更加难以吃透。倘若时运不济，只怕一辈子都只能画虎不成反类犬，搞得不伦不类。
　　李怿拿过一张巾帕，眯缝着眼睛：“无事。”他沾着药水去涂那块挡住雀斑的面脂，“只要在当今的寿宴之前，一切好说。”
　　和高弦一愣：“王爷的意思是？”
　　李怿用指甲一点点刮着面脂：“昨日月嵋帮主来了。”
　　“月嵋帮……”和高弦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昨日那是楣公子！？”
　　李怿挑眉：“和公公没认出来？”
　　“……还真没有，”和高弦喃喃，“看来月嵋的易容师水平又精进了啊。”
　　感慨一会儿后浪的成长，和高弦再度正色：“楣公子亲身上门，莫非是朝廷出事了？”
　　许巡和李归裕做生意的事他和李怿都是知情人。能让月嵋帮主亲自跑一趟重仓，和高弦第一反应想到就是牛李党争又整出了什么大篓子。
　　李怿摇头：“朝廷那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错综复杂。牛信桓和李归裕要真有那本事，早就把对方碾死了，哪还用斗到现在？”
　　“那……”
　　“李归裕这回，”李怿总算把脸上的面脂全部揭下来，蘸水把残留的油性物质擦去，“是想追溯四十年前的事了。”
　　不出意外地看到和高弦身体一僵，李怿把药水瓶放回原处，用温和地口吻道：“不过和公公放心，大的计划仍然会照常，只不过要更谨慎一些——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解决郈子衿的事情。”
　　他摸了摸下巴：“而且我只同楣儿说了部分。至于李归裕自己心里的那些——可还得靠他自己去琢磨了。”
　　李怿一番话讲完，自认也尽到了解释的责任。他把那块黑斑用新的面脂盖好，准备回去接着做他的“光王”。
　　和高弦一直垂着眼睛，没有动静。直到黑黢黢的楼梯口里只剩李怿的一个背影，光王殿下才听见背后飘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属下……领命。”

　　次日早晨，郈徕于客栈接到张言苗的口信，大致内容是：自六月二十日起，可以到他门下学剑，地点暂时定在张言苗的私宅，日后张言苗会尽可能把他调进光王府；至于束脩之礼，可以暂时不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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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华小注：束脩之礼就是拜师礼，束脩是正式拜师时学生赠送给老师的礼物，可以近似理解为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