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容》徐日华

14、剑法

　　季澜猛地一个转身，袖子正好从炉子上方刮过，立刻被高温烫坏一角。炉边的几包茶盐被她这么一个大动作波及，一个个险些翻进水炉里下饺子。
　　然而正在震惊（或者说惊悚可能更合适？）的季澜并没有在意这些可能会毁了一锅茶的小事，两手往桌上一撑，随即一阵逼问脱口而出：
　　“李辞仙一生从未有过弟子，青莲剑法连手稿都不存在，哪来的什么传承流出？他那几个儿子是什么德行你也知道，除了那个大的哪儿有……”
　　李归裕抬手，示意季澜止住她的滔滔不绝：“青莲剑法不是复出。”
　　季澜喘过一口气，但李归裕下一句话又立刻把这口气塞了回去：
　　“青莲剑法，从来就没有失传过。”李归裕铁青着脸，“只不过……它既不在江湖，也不在武将手里。”
　　既不在江湖，也不在武将手中……
　　季澜倒吸一口凉气：“那就只有……”
　　李归裕点点头，望向窗外。几片明明还是绿色的树叶正在缓缓飘落。
　　“和高弦目前在光王府，本座已经派人过去调查。”过了一会儿，李归裕转回来，道，“教中子弟本座会交给闵长老打理。”毕竟青莲剑法事关重大，一旦泄露还不知会引发什么样的动荡。
　　就算结果是好是坏尚无定论，李归裕都不能去冒这个险。
　　季澜在原地站了一瞬，重新坐回到椅面上。
　　“至于这里的事——就拜托季长老了。”
　　“属下定不负所托。”季澜正色。
　　炉上的水开始咕咕冒出气泡，如涌泉连珠。
　　事情已毕，二人对坐，一时无话可谈。最后还是李归裕拿起搁在桌角的一杯凉水灌了下去，起身离开太平观。
　　季澜没有派女童去送李丞相。她从釜中舀起一瓢水，用竹筴在沸水中边搅边投入碾好的茶末，手还有点不由自主的颤抖。等待水的“三沸”的过程中，她抬起头来。
　　天下就这么几个区块。如果不在江湖人，也不在朝廷命官……
　　季澜神色凝重，环顾四周。
　　那就只有在这宫闱，和曾经在这宫闱之间的人了。

　　第二日辰时，郈徕去了张言苗的住处。
　　张言苗虽然是光王府侍卫长，但特殊化的是他并不和大多数侍卫住在王府专门安置侍卫的住处，而是在离万家酒店仅有一街之隔的地方买下一处院子，以供自己轮休时居住。
　　张言苗的为人并不多话，只在牵扯到王府内部事务的时候会因为含糊其辞多上几句。院子总是和主人有相通之处。譬如现在，郈徕一进门，一个空荡荡的四方庭院就展示在面前，除了一株看起来相当有年岁的老树，整个院落没有多余的装饰。
　　耳边呼呼风声，张言苗正在院中舞剑。郈徕站在门边，静静旁观。
　　郈徕身为轻舟步法的传人，性格又是技巧灵便，在江湖上不说很吃得开，至少人缘肯定不差，加上时时地关注留心，他观赏过的剑法没有一百也有数十。
　　但像张言苗使用这种，却是从未见过。
　　郈徕看着上下翻卷的剑光，右手按到腰间剑柄处。
　　许朝的正统剑法大致可分三种，一种走大开大合路线，直奔主题但容易暴露破绽，除非用惊人的速度和控制力加以弥补，否则简直等于以死相拼，一般是那些从血海里杀出来的领兵将军才会使用；一种是江湖人或者刺客行业的剑法，干净利落不留痕迹，讲究的是出其不意一招毙命，专门挑着人的要害而去。只不过呢，江湖人这么打，是为了潇洒；而刺客杀手这般，则是为了保密和保命。
　　张言苗稍微改变一下剑尖方向，锋利的霜刃正好横切过一片从天而降的树叶。
　　若是抛去这两种，其实还有一种观赏类型的“剑法”，或许叫剑舞更为贴切。这种方式绚丽多彩花样翻新，而且对内力的要求没那么深厚，各种虚招层出不穷，令人观之眼花缭乱，很是赏心悦目。那些士族高官的子弟，大多学的就是这种。
　　但这种剑招大多只是虚晃一下，用来砍人实在勉强。虽说很多人专门以此类为生，但像郈徕这样真正的江湖人，或者从前线下来的武将都不会把这种剑法当作正经武学，顶多是学有余力的业余娱乐。至于那些专职舞剑的人，在他们看来，和正人君子眼中的巫医乐师并没有太多差别。
　　当然，一个真的吃香的武者一定会有一套用来唬人的功夫，所以他们其实也会不时舞剑。只不过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原来熟悉的路数融合在其中，看上去也没那么花里胡哨。
　　但张言苗的招数，并不与其中任何一种雷同。反而更像是结合了甚至包括舞剑在内的一切技法：剑舞的华丽烂漫成了迷惑对手的角度刁钻，以各种奇怪的虚招打乱敌人的步调，在对方摸不着套路时猛然出击，以刺客的下刀（剑）精准直奔要害，在最后穿刺时辅以武将的雄厚内劲，给敌人致命一击。
　　一套剑法下来，绚烂却绝不华而不实，霸道却绝不破绽百出，更重要的是——这一套剑法下来，对内力的要求并没有武将功法的要求那么高。
　　郈徕立在门边，心头不由一动。
　　竟然把这么多种剑术博采众长自成一家，发明这门剑法的人，定是非同一般的天才。江湖上有出色人才并不意外，奇怪的是，郈徕自己放了这么多精力在寻访剑谱上，甚至因此迷上李辞仙的传说，却从未听说过有人掌握了这般打法。
　　莫非……
　　“郈少侠？”
　　浑厚的声音将郈徕从恍惚中唤回，他连忙上前行礼。张言苗抬起扎紧的袖子擦擦头顶的汗珠，快步上前将人引进门内，简单寒暄之后让他坐到树下的一个石凳上。石凳旁边还有配套的一张石桌和另一个形状不同、材质却极为相似的石凳。
　　郈徕坐下后，张言苗又回了一趟屋内，拿出两个大碗和一个酒壶，不过没有酒香味。他把壶放到石桌上。
　　“张侍卫长好功夫。”郈徕瞥了一眼张言苗刚刚收好的佩剑，是把市面上偶尔可见的上等货，用些金银就可买到。
　　张言苗到郈徕对面坐下，脸上的刀痕因汗水更加醒目：“叫我张侍卫就行，加什么‘长’字。” 他说着给郈徕倒上一碗，“敝处简陋，就只有这薄酒，只好委屈一下郈少侠了。”
　　“何来委屈之辞，”郈徕道，接过酒碗，“在下算是晚辈，侍卫长直接叫在下子衿就好。”
　　郈子衿，青青子衿？
　　虽然是诗三百里的句子，但这诗的内容……
　　张言苗看着郈徕喝下一口淡酒：“郈家家主寓意颇深啊。”
　　郈徕的手停了一瞬，然后轻笑：“是啊，”他又饮一口，“家中自有父亲，大哥也是正经门派的人，我只要安心逍遥就好。”
　　张言苗拿着酒碗晃晃悠悠，没有回话。
　　“话说回来，”郈徕干光一碗酒，话锋一转，“张侍卫长已过而立了吧。”
　　“三十有一。”张言苗道。
　　不出所料。
　　“比家父只小两岁。”郈徕仿佛自言自语。张言苗看着他的表演，没有发言。
　　“如此说来，”郈徕脸上忽然挂上天真的表情，语句也十分荒谬，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异常的严肃，“若是晚辈认张侍卫长为师，也算不得惊世骇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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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华小贴士：
煎茶法不知起于何时，是古代中国劳动人民发明的制茶工艺，唐代陆羽《茶经》始有详细记载。按陆羽《茶经》所述，唐时人们饮的主要是经蒸压而成的饼茶，在煎茶前，为了将饼茶碾碎，就得烤茶，烤好的茶要趁热包好，以免香气散失。至饼茶冷却再研成细末。煮茶时，有“一沸”“二沸”“三沸”三个阶段。
本文中季澜主要是在进行碾茶饼到“二沸”其间的工序。
（以上内容来自百度百科，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