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归》嬴夏

4、第四章

　　淮河上重重烟雾消散之际，亦是卿玖归来之时。我本以为世人会讶异于卿玖非人真身，怎料人们却跪地以河神之名敬之。

　　我知晓这多少算乱了神界规矩，毕竟卿玖并非仙班之身，但念及镇民恳切之心，我终是没有驳了他们的做为。反过来想，这人们供奉之神在百姓危难之时不施以援手救之尚可封神，而默默无名灵蛟竭身保一方安宁却连个称号都没有，实在有些不公。再来，这人们信奉谁人乃是他们之权，我就算是神也不该干涉这人心所向。

　　忆起我早已倒背如流的神规天矩，多少觉得荒唐，人鬼妖神共存于天地之间，何必神就高人鬼妖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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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玖似乎并不计量功与利，激战完了，倒是她开始躲着我了，自那日起有好几日她都没在铺中，虽不排除她这是隐去锋芒之举。但我多少也估摸得出卿玖现下的心情。和零榆仍然留于店中，也是想着卿玖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不出五日，卿玖便回来了。是夜，明月高悬，稀星点点，鸦鹊短鸣不停，我乘风在小院里吹奏长萧。我的修为在神界算不得高，但周围是否有他人的气息我不会无所察觉。

　　“卿玖”我轻声唤道她的名字。

　　四周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微微一阵风拂过，卿玖终还是站在了我面前，声音低低的，愧疚意味十足，“翼火，我……”

　　我放下长萧，起身，问道：“如何？”
　　她低着头，双手很是不安分地绞着衣角，“我……我并非是人，你会厌我吗？”

　　我反问道：“为何要厌？”接着朝她走进一步，伸手轻轻拨弄她额前的碎发，柔声细语而言，“你是人是妖都无妨，只要你是卿玖便好。”

　　卿玖闻言久久未语，似乎在她眼里，我这般反应很是不正常。恍惚了一会儿，卿玖扑到我怀里，略带哭腔，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翼火……”

　　“我以为……我以为你会离开……你会走的……我不是刻意要隐瞒的，只是母亲说我既来人间便不得泄了身份……”她在我怀里紧紧地抱着我，不停地解释道……

　　半晌她才抬头望着我，疑问着：“翼火，你不惧我是妖？”

　　“妖吗？为何是妖便得惧之。”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尽力忍住哽咽，“世人诸神皆不喜妖，世人惧而远之，诸神恨而杀之。”

　　“你自觉镇民在知晓你非人之后待你如何？”

　　卿玖意识到我话中深意，良久都没开口，宝塔镇民风淳朴，他们信神亦信妖魔鬼邪，但他们对神妖之分仅仅在于是否拯救他们于危难之中，况且他们自行把诸神绘于宣纸上，那般相貌不及卿玖真身半点，又怎会嫌弃卿玖。

　　我前些日子甚至听闻，淮河边上哪户富贵人家正考虑换掉龙王庙改建河神之庙，奉灵蛟卿玖为神，供以香火，拜以诚心。

　　她陷入沉思时我亦没停下思量，想起她前些时候提及到的淮河尽头，可是那瀛洲仙岛不禁问道：“卿玖你修为几何？”

　　她不解我的问法，羽扇般的睫帘垂下又抬起，星眸清澈，眼中尽显疑惑，最后答道：“修为人形已耗七百年。”

　　我心念道：蛇五百年方化为蛟，蛟千年化龙，折合算来，卿玖蛟龙之身应是修炼千年之身啊！

　　卿玖怯怯地唤了我一声，“翼火……”

　　我回过神，下意识地回了声“嗯!”

　　“翼火为何这般问？”

　　我扯谎道：“古书有云，蛟千年遇时机方可化龙，卿玖可有意愿？”待卿玖化龙之日便有列仙班之资。

　　她眨了眨眼，似乎她并未有此打算，“翼火以为呢？”

　　我笑道：“凭心而择，勿问他言。”

　　卿玖默然了片刻，坚定地说道：“我想配得上翼火，化龙之机遇我求而不得。”

　　我抚摸着她的秀发，心念：是我一直配不上你啊！在千百镇民生死面前我居然还会考虑到逾越神规之事，实在畏首畏尾，无作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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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神庙的建成出乎我的意料，那是由昔日的龙王庙改建而成，却又好生装点了一番，青石黛路，朱墙赤门，院中小池碧叶，粉荷相称，都道江南去夏慢，如此见来，古人诚不欺我。正堂之中奉有一人面蛟身的石像，精雕细琢刻画极致生动，而房顶是一金蛟盘顶，红楠木伫边，儒雅味十足。

　　卿玖第一次来河神庙，见到自己的庙宇，那神色简直开心得像个垂髫小童。或许是河神庙的鼓舞罢；又或许是因为那句‘我想配得上翼火’；亦或许是她之前藏的太好，让我丝毫没察觉有人修炼的痕迹，卿玖愈发修炼得勤奋了。

　　人间光阴荏苒，年岁如梭，我甚至来不及讶异卿玖的逆天神赋——短短一年时间，卿玖修为大增，全然不像一个只有七百年修为的灵蛟。

　　蛟龙应暗而生，介于蛟与龙之间，亦像善恶之别，可卿玖不然，果是瀛洲仙岛之蛟龙，集之天地灵气颇盛。

　　卿玖第一次化龙之际是四月十五，月满之时。登时，狂风大作，层层薄云遮寒月，河水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唰唰冲击着河滩。蛟与龙皆是水性之灵，卿玖化龙自然得在河面之上，我因担忧悄然守在一旁为她护法。

　　我全然料想的皆是卿玖灵气不足以挨过化龙之痛，不料的是，卿玖最大的化龙危机是江海龙王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龙王来者不善的势头让我不禁想起了水怪之事，他应该不会是巧合地出现于此。

　　他乘风驾云而来，靛发蓝袍，龙须飘扬，面目姣好，俨然青年之姿，想必是世袭王位不久，那踏云气势压城，天光乍惊，雷鸣不止，电掣不断。我瞧势头不妙，挡身于他面前，微微拱手行一见面之礼，“翼火拜见江海龙王。”

　　“翼火？你这南宿星君怎的在此？”那狂妄的言语，挑衅，无礼，分明不把我放在眼中。奈何他神职大于我，我亦不好甩与他脸色，只得诚然回道：“小神乃是来此渡劫，竟能遇上龙王，实乃三生之幸。”

　　“翼火星君在此渡劫想来也是知晓这宝塔镇蹊跷之事了罢。”

　　“宝塔镇一向安好，何来蹊跷之事？”

　　霎时龙王神色大变，愠怒之意甚浓，不屑道：“怎的？星君渡劫莫不是渡不问世事之劫？”
　　他嗤笑一声，接道：“罢了，我今日不与你啰嗦，我乃为捉妖而来，星君还是一旁站着罢。”